年幼的孩子见叔叔不动了,匍匐过去,拾起他的手唤:“叔叔?叔叔?”
叫了几声后,顿了顿,唤道:“父亲?”
夜无啼的手指跳动了一下,然后彻底没了声息。
烈日炎炎,灼不热这一刻的冰凉。
孩子道:“他不动了。”
季梦然纠正:“是死了。”
“甚么是死了?”
“死了就是,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为甚么会死?”
“因为他打不过人家。”
“有人打他?”
季梦然从未与这么小的孩子一问一答过,心中涌起一股耐心:“对。”
那孩子垂头沉思了片刻:“如果他打得过别人,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不错。”季梦然又说,“你也可以为他报仇。”
“甚么是报仇?”
“你变得很厉害,比杀了你父亲的人更厉害,打败他们,就叫报仇。”
短手短脚的孩子怔怔地坐了一会儿,坚定地说:“我要报仇。”
“好孩子。”
季梦然愉悦地笑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他们身侧,是已经没了声息的夜无啼。
慧觉知道后,闭目久久不能言语,而后才道:“你走罢。”
佛门不动妄念,他破例收了季梦然,本想为世人多渡一人,万没想到还搭了一个孩子。他觉得是自己的错。但子不教,父之过。季梦然是他收的,他要为此负责。
“老衲不逐你出师,只愿你看看世间众相,从中体会佛音。”
季梦然道:“佛门不打诳语。夜无啼是他父亲,为何说不得。他父亲被人害死,为何说不得。子为父报仇,为何说不得。师父,可见,并非世人多善,而是多伪善罢了。”
说罢,起身离去。徒留山寺钟声悠远。
一晃几年光阴而逝。那孩子不知去了何方,未来将会怎样。而季梦然,与他再次师徒相见,却是兵刃相向。慧觉一身少林内功,纯净雄厚,轻而易举便化解了季梦然的招势。柳夕雁冷眼相看师徒相残,只觉可笑。
欧阳然道:“你看,收养教导之情,又有甚么用处呢?人呐,薄情地多。”
“咦,这人好像豆芽菜。”
倏忽一道清脆的声音插了进来。
小师弟笑眯眯一手一个,将两人扶稳。周向乾刚落地,听得此话,便道:“不可胡说。”
“人家只是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罢了。”
欧阳然:“……”
柳夕雁与周向乾仅有几面之缘,大抵知道这人是欧阳鹤的徒弟,随后跟了凤绮生。至于另一位面嫩的少年,倒从未听说过。一个墙头草,一个重伤之人,一个不足弱冠的少年。这三个人,并不被柳夕雁放在眼底。他面上带了轻蔑的神色:“两个大男人,尚须孩童来带。”
孩童道:“我有名字的。但你可以叫我小师弟。”
柳夕雁道:“我可没有师弟。你叫甚么,说来听听。”
哦?是别人主动要听的,他可终于能说了。
小师弟一脸骄傲:“我姓顾,叫罗生,外号你爷爷。”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的青罗门一脸骄傲:我们小师弟可萌可萌了!
现在的青罗门满脸复杂:我们小师弟,可萌可萌了……
第55章 青青子衿(四)
顾罗生这脆生生一嗓子,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总归全部的人都听到了。
少年明眸皓齿,意气风发,嗓音还十分稚嫩,双手一负倒颇为老气横秋。像极一个出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大人。这大概便是所有人曾经有过的年少模样。就连赵青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十年之前,教主初战黑水河时,或许也是如此罢。可惜他身在教内,不能亲眼目睹少年英侠龙腾虎跃的飒飒英姿。
一定有如初生雏凤,挟焰裹身,冲天而鸣。
柳夕雁见顾罗生一脸自豪的模样,不禁哧鼻:“没听说过。”
“以前没听说,不打紧。”顾罗生笑眯眯道,“从今天起,你会记住的。”
说着,他将赵青以掌力相送,往凤绮生那一推:“你去帮凤大哥罢。”
然后身形急转,以一己之力拦住了朝赵青攻过去的柳夕雁。
铿锵金石之声。柳夕雁竟被他震在当场。
也不知顾罗生何时搞得,从怀中掏出了把扇子出来,扇面绸缎,泼墨绘山水。扇尾还悬了块美玉吊坠,原是他从寒单衣那里顺来的。顾罗生将扇子一打,像是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公子,看上去天真可爱,动起手来,却十分凶残了。
“美人如蛇蝎,大师兄诚不欺我。”顾罗生嘻嘻笑道,“柳阁主,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