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喜欢陌生人碰他,但他瘫着的前两天,杨桢早晚扶进搀出,比这更亲密的肢体接触多的是。
权微只是理解不了杨桢今天的火气和委屈怎么都这么大。
他小时候姥姥忙,父母都是老小孩,只有保姆带着他,对他的要求就是只要不哭不闹,干什么都随便,后来也没有谈过恋爱,自然也没人翻他的手机查他的短信,权微属于野生放养的那种人,不是很能理解被人刺探隐私的愤怒,杨桢的表现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但他跟孙少宁错了就是错了,活该承受别人的怒火。
有本事就别犯错,错了就不能怕别人说,因为其他人怎么样都不是你能控制的事情。
杨桢抱他的姿势跟抱着一根树没什么两样,力度也很轻,离“紧紧的”还有一段质变的距离,权微除了手不方便,其他也没什么不得劲儿的地方,而且搂着还怪暖和的,他犹豫了一瞬间,最后站着没动。
杨桢用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心里一把糖搀着一把玻璃渣,吃得是难以下咽也甘愿,一边情人眼里出西施地觉得权微好,一边又觉得这么好的人自己竟然还吃他的豆腐,简直是缺德。
不过杨桢摸着他的良心说话,他希望时间能在这一刻多停留一会儿。
阴霾刚散,无数有关无关的人都睡了,世界清净,他喜欢的人也温暖。
不过煞风景的人无处不在,派出所的玻璃门猛然从里面拉开,接警出勤的两个民警走出来,一眼看见门口两个爷们搂在一起,黑灯瞎火的也没看清,提起嗓子就吼了一句:“诶你俩,堵门口干什么呢?”
杨桢吃豆腐被人撞破,心虚加不好意思立刻就松开了,朝民警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拉着权微的胳膊就走。
权微是典型的遇凶则凶:“没干什么,我们之前失联了,刚重逢,有点激动,安慰下彼此受伤的心灵也不行啊?”
民警“哦”了一声,这次用的是正常说话的音量:“那没事儿早点回吧,这小风嗖嗖的也挺刮人的。”
还受伤的心灵——杨桢听他胡扯,用手碰了碰胀痛的鼻子,在心里想了想,发现他们的“失联”满打满算也没超过5个小时,确实有点感人。
两人迎着夜风到路边去打车,半夜里车少,等了小十来分钟都没人接单,杨桢怕手机又关机,就将它插进了袖口,隔一会儿拿出来瞅一眼。
他穿得有点薄,大衣又不防风,不知不觉就把手也揣进了袖子里。
权微戴着套头衫的帽子,运动服又是太空棉的,他将两手往兜里一插,背着风一站,简直无所畏惧。
人冷的时候即使不瑟缩也会很僵硬,杨桢都冻成了一个袖着手的小老头,还在坚强地打车,权微觉得他这样有点好笑,又见他的手指点在屏幕上反应都没有,忍不住拿自己的手背一碰,然后拧着眉头直接将手机抽走了。
手机的电还剩半格,权微抬起眼皮子撩了杨桢一眼,知道这人关机的原因不是因为没电了,他一边将杨桢提溜到了自己面前挺近的位置给他挡风,一边低头在软件上加了一笔感谢费。
加完钱以后他抬起头,开始秋后算账:“你大半夜的关机干什么?不关这会儿你就在被窝里,而不是在这儿挨冻。”
杨桢被他推着挪挪走走,两手空下来,见机行事肯定要捂起来,他口袋里没什么热气,但心里攒了一点,挨了教训也想笑地说:“我没关,它自己冻关机的。”
权微吹毛求疵地在心里说我的手机怎么没关机?真是什么人用什么手机。
他将杨桢的手机一并揣进了兜里,然后像个大领导一样总结道:“那也没差,反正结果都是找不到人。”
杨桢的火也发了,误会也解开了,这会儿好说话的不行,承认错误特别积极,半眯着眼睛求饶似的说:“对不起,让你……操心了。”
他本来想说“担心”,又觉得自己可能是自作多情,话到嘴边临时改了。
“事不过二,”找不到人的感觉太糟糕了,权微未雨绸缪地说,“反正下次有事我再找不到你,以后我就不会找你了。”
“不会了,”杨桢保证说,“我以后看手机勤便一点。”
权微叹了口气,不是特别信这话,杨桢确实不喜欢抱着手机,在家的时候不是在写字就是在阳台上蹲着剪盆景的树杈子,业余生活更靠近六七十年代,不过人没事就行。
然而他惦记了半晚上有点怨气,怎么都要刺两句来表达一下内心的不满,于是他说:“4个小时你就一眼也没看手机,你还是不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了?”
杨桢的呼吸猛然一轻,他明知道权微不可能会信,可倾诉的机会太渺茫,他不愿意放弃每一个机会,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不是,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
他说得谨慎而认真,可权微还是会错了意,一来神鬼玄学本世纪还被科学视为谬论,但它究竟是不是高维度的科学谁也不敢确认,二来是大城市漂泊说本身就是这个时代的主题,人们拼了命地在一线城市扎根,但因为落不了户,便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城市里的外乡客。
权微以为他的意思是说自己是青漂一族,没当回事地说:“是哪里的人都行,关键你不是得入乡随俗么。”
杨桢假装同意地点了下头,心里却有点苦涩,入乡随俗,说得简单,可对他来说就是有难度。
权微毕竟还是个伤患,医生交代尽量平躺,可光是在这儿等车就站了快半小时,杨桢有点担心地说:“你就这么出来走动,腰椎受得了吗?站着疼不疼,不然你趴我背上吧?”
这人的鼻血彪得跟喷泉似的,权微哪敢趴他背上,这个馊主意必须拒绝,可杨桢的眼神在这个角度上看去剔透得发亮,瞳孔上盖着一层深琥珀色,专注看人的目光像猫一样柔软,权微的语气忍不住也软了一点,他说:“现在不疼。”
现在总是会过去的,杨桢有点愧疚地说:“回去了我给你热敷一下,去去寒气。”
权微昨天被扎惨了,短期以内只想忘记这件事,他刚想说不用了,却陡然想起自己还没告诉杨桢他没接电话是为什么。
他向来不肯受一点委屈,牛头不对马嘴地说:“昨晚你打我电话那会儿我在扎针,那儿不许接电话,不是我故意的,反正你以后就记着,联系不到我的话你就等我打回来。”
“好,”杨桢表示同意地眨了下眼睛,发自内心地说,“那扎针感觉还挺有疗效的。”
权微露出了一种不堪回首地表情:“别提了。”
杨桢:“怎么了?”
权微一脸冷漠:“那不是扎针,那是扎铁棍。”
意思就是针有点粗呗,杨桢暂时没看见针眼不知道心疼,和稀泥地安抚说:“长痛不如短痛,还是值的。”
权微疼是挨了,但这道理他认同,于是用沉默终结了这个话题。
又过了大约五分钟,终于有人接了单,等车来了权微一看,司机竟然还是送他来的那一个,主动跟他寒暄起来:“接到人了啊。”
说着还拿眼神瞟了外头的杨桢一下,没想到这小伙子没反驳的“真爱”是个男的。
权微钻进后座,被这缘分惊到了,笑了一下说:“又是您啊。”
师傅将“空车”牌翻上去,笑着说:“我就估计你打不到车,没敢走远,在前头加油站补了点油,听到这儿有单子,就掉头回来了。”
这是个敦厚善良的老司机,权微身上没烟,招呼都没打就往杨桢裤兜里摸,杨桢不怎么抽烟,但他平时要应酬客户,随身有个10支装防压的扁烟盒。
那只手毫无预兆就贴在了腿上,而且还在往口袋里摸索,杨桢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用手捂住了口袋。
权微在摸烟盒,手指有的屈着有的张着,被他忽然这么用手一压,个别手指就扭曲着戳在了杨桢的腿上,这个不疼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权微的手还没伸到他口袋里去,杨桢这一巴掌糊下来,正好摁在了权微的手背上。
一瞬间两人各自心怀鬼胎,权微觉得他的手凉的像冰块,而杨桢觉得自己像个非礼的变态,而且主观意向上还不是很想放开。
奈何古人皮薄血浅,杨桢不仅耍不动流氓,还像是被烫到一样拿开手,在温热的触感没散掉之前握成了拳头,若无其事地笑着说:“你想偷什么?我给你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