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注定永远也无法出生的孩子。
他的寿命是——零。
可是对上少女一日比一日期待的眼神,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纵使是大权在握的阎王,也无法直接插手人间的生死之事。他只能悄悄在上古仙法中寻找救法,最终却仍然一无所获。
故事进展到这里,楚辞的心里已经有了无数猜测,可是在看见少女跌跌撞撞冲过浮生桥冲进阎王大殿时,他的心还是被重重地一击,几乎瞬间便沉没在了深不见底的海里。
她的衣裳上都是斑驳的血迹,她手里捧着那个小小的、刚刚成形的男婴,在化形以来的第一次,她跪倒在地,对着这位将自己抚养长大的大人失声痛哭。
“大人!求求您救救他!这是我的孩子......求求您救救他,这是我盼了这么长时间的孩子......”
“这是我的孩子啊!”
“我的孩子!!!”
她砰砰地将头磕在阎王殿冰冷坚硬的地上,磕的额头都血红一片,滴滴答答的血迹顺着砖石的边缘深深地沁了下去。
黑袍冷面的阎王端坐在仙座上,他望着这个几百年来在自己膝上长大的少女,瞧见她早已杂乱的头发和乱糟糟的衣物,终于微微动容。他叹息一声,道:“这生死簿之前便是由你掌管,你应当比任何人都懂得这人世间的规矩的。”
他的手腕轻轻一转,生死簿便悄无声息从他袖中滑落出来,落到了少女面前。
少女呆呆地抬起头来,几乎是迫不及待便疯狂地凑上去翻自己面前那本薄薄的册子,她拼命地翻找着,最后终于在看见某一页时,痴痴地跌落在地上笑起来。
“没有寿命......哈,没有出生的时间,也没有死亡的时间!”
“这个名字!这是我在人间翻遍了书才给他起出来的名字!”
“可结果从一开始,他就不会出生在世上——哈哈哈哈哈!”
她抬着头,笑的近乎上气不接下气,可笑着笑着,她便控制不住地以手掩面,从手掌中溢出近乎声嘶力竭的悲鸣,来自于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的悲鸣。那声音中充斥着满满的绝望,简直像是嘶吼的野兽,仿佛就地画了一个牢笼,将悲恸的母亲独自锁在了其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
阎王微微阖了阖眼,心下也涌起几丝不忍。他迟疑片刻,终于道:“还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跪倒在地上的母亲几乎是瞬间便抬起了头,她迫不及待重新捧起那小小的一团血肉,连声音都打着颤,“不管什么办法,也不管什么代价——”
“我都愿意!”
“拿你的仙格来换,”阎王看向她近乎疯狂的眼睛,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你的这几百年修为,便将换为他的寿命。”
“倘若一世未完,他便会不用从这地府再投胎转世,而是直接重回他前一世中的一日,世世轮回,直到将这修为耗完为止。而你,则在撤下仙身之后沦为魂魄,既不能转世也不得超生,只能永远被困在这地府——”
“你可愿意?”
地上的母亲听了这话,却连一丝犹豫也没有,即刻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愿意。”
阎王蹙眉:“你这是何必——”
“大人不懂,”她跪在地上,哀哀地抱着那小小的一团,神情慈爱而专注,一字一顿道,“他是我的孩子啊。”
“所以哪怕拼尽这一切,损了一身修为,落得只剩个魂体,倘若让我再来一次,我仍然还会是这般选择。”
她微微抬起头来,轻声道,“大人就当,我原本便是个凡人罢。”
作者有话要说: 楚辞粉丝:(欢天喜地)我们还没准备嫁妆!
楚辞粉丝:等等。
楚辞粉丝:......为什么是嫁妆?
——她们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第78章 正文完结
几乎是在这一瞬间, 所有曾经困扰的迷雾都被一只大手呼啦啦拨开了——迷雾尽散,那些不明白、不懂得、不理解的问题,突然都于此刻的静默中找到了答案。
为什么只有经过他手的食物才能给神仙?
为什么太上老君看不到他的命格?
为什么他超脱于六界之外?
为什么前世他会被那辆大卡车突然间辗轧过来生生致死?
楚辞微微闭了闭眼睛。他从头发丝到脚趾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整个人情不自禁地战栗起来。他这两世以来拼命寻找着的、梦寐以求的——
其实, 在一开始便拥有了。
他将脸埋在手掌间, 猛地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啜泣。这种啜泣渐渐演变为了控制不住的号啕, 素日总是积极而温和的楚辞终于在这一瞬间全线崩塌了,他慢慢蹲下身体,环住膝盖,哭得不能自已。
太上老君张张口, 刚想要说话,嫦娥的手却搭在了他的肩上, 柔柔地摇头。
“让他去吧,”她轻声道,“也是时候该发泄一下了。”
在许久之后,楚辞抱着膝盖, 终于慢慢地平息了下来。他突然感觉到了另一只冰冷彻骨的手按在他的头顶,抬起头看去,却是阎王。阎王紧抿着线条凛冽的唇,瞧见他看过来了,才简短道:“扭过头去。”
楚辞的呼吸猛地顿了顿, 随即顺着他的目光,缓缓地、一点点地扭过了头。他所看见的仍是那个平日里跟在他身侧的、据说是古时大户人家孩子的女鬼,可这一次, 女鬼微微拂开了自己面颊上遮挡的青丝,没了这一层屏障,他轻而易举便看清了对方的脸——
那是一张与他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脸,他刚刚在水镜中亲眼见过的脸。
他听到了自己心中敲打起的密集的鼓点,砰砰地砸的他心烦意乱——他几乎要以为这一面鼓要从他的心里生生蹦出来,可是即使蹦出来,他也再没有心思去管这些了。
这条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不过是匆匆两世而已;可是他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却仿佛看到了在这条路上徘徊了许久的自己。无数个幼年时不成寐的夜里曾经许下的心愿,无数次奔波的路,无数个满怀期待却又失望而归的旅途......他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人影,连一个眼神也不愿意移开。明明路上没有任何阻碍,他走向对方的路时却踉踉跄跄,他一步步坚定地踏在缥缈的云雾里,看着她噙着泪对着自己张开双臂,像是能把这两世以来的磨难都用这双柔软的、属于母亲的手轻而易举地抹平。
那双、那双留给了他的眼睛——
他终于扑在了对方怀里,被她牢牢地抱了满怀。鼻间充斥的是淡淡的、独属于母亲的味道,他被两条手臂紧紧地揽着,头靠在柔软的胸脯,微微闭上眼,就仿佛是重新回到了子宫的羊水中一样温暖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