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尧最不喜欢的山水墨色图。没有明亮的光线,没有鲜艳的色彩,只用几笔勾勒写意,无趣又难以理解。可他却不知道为什么,却偏偏看上这样一幅水墨画,用尽心思专研,爱不释手。
出租车行驶出一段长路,逐渐,便看不清人影。段尧抿了抿唇角,垂了眼。
渐行渐远。
如他此番回家,应下那一个条件。而他们二人,从此便再无可能。怪不了别人,是他自己一步一步主动离开,是他先放了手……
……
帝都国际机场。
段尧背着书包把脸藏在竖起的衣领里往外走。再一次回来,感觉什么都不一样了。不是地方有什么不同,而是他这个人变了。
当初走的时候,他千般不愿万般不舍,一心惦记着肖映岳,期待着赶快回来。而如今,心中挂念的人变了,态度也随之改变。这个他生在此长在此的城市,在他归来后,却没有给予他多少回家的感觉,反倒平添了无数不适应。
车马如龙不适应,绮丽霓虹不适应,就连眼前这个家里新换的司机也不适应。
一路缄默到家,下车时稍稍惊讶了一下——关静涵正站在门口,身上穿着家居服,外披一件大衣,似乎,是在等他。
“妈。”段尧上前,喊了一句,随即随口一问:“今天怎么没去公司?”
关静涵还没有回答,身后的佣人先一脸喜气地抢了话。
“怀胎前三个月最危险,可不得在家好好养着嘛?”
作者有话要说:
后期节奏有点快
第32章 Chapter 32 放手
房间估计每天都有打扫,依旧清洁整齐,与他离开时没有半点变化,哪怕桌上摊开的书本都没有被合上。
段尧放了书包,从衣柜里翻出一件黑色线衫,将一身厚重的羽绒服冬衣秋衣一并换下。屋子里暖气太足,就这区区几分钟时间,他已经感觉背后开始冒热汗。
衣服换好,东西放下,再给戚时和卫景各发了条消息。他踌躇片刻,还是选择推门下楼。
放在以前,这个时间点,关女士和段先生一般都还没有回家,他一个人也多是躲在房间里和肖映岳打电话视频聊天。然而眼下,戚时说的没错,关系缓和对他有好无坏。
“衣服一换倒是跟以前没什么区别,明天去把头发修一修,不然被你那些小伙伴看见,一准儿得笑你。”
关静涵坐在沙发上翻看着杂志,瞧他下来,好好看了眼,满意点头,语气亲昵。段尧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话,走到她身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自动换了一个话题。
“怎么突然想到要生二胎了?”
关静涵手一顿,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笑着问他:“怎么?尧尧不喜欢弟弟妹妹吗?”
段尧摇头。他瞅了眼关静涵依旧平坦的肚子,感觉甚是奇怪。当初这个政策下来时,班上不少同学在讨论这个问题。赞成的表示有个可爱的小团子给揉揉捏捏再好不过,反对的说二胎一生家里父母的关注点肯定在小孩儿身上,两方各不服输,却又偏要争个你死我活。最终就此展开一个辩论赛,结果双方死扛着打了个平局。
而他,对这个完全看不见影子的小包子没有任何感观,既不会欣喜地想要好好照顾把人当做一个小公子小王子捧在掌心,也不会担心他或者她分去了段先生或者关女士的注意。但是,他总觉得对于这两位来说,孩子大概是个负担?例如他一般。他难以理解他们主动要孩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想不通,也就不多加琢磨。他研究了一会儿,问道:“这个……是弟弟还是妹妹?”
话音一落,顿时惹来关静涵一声轻笑,笑完再给他科普:“我的傻儿子,这才两个月,哪里能知道性别?”
段尧下意识摸了摸手臂,摸到一手鸡皮疙瘩。他不知道为什么关女士能一脸自然地说出“傻儿子”这么个称呼。带着无比熟稔的亲昵,比尧尧这个叫法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让他极度不适应。
段尧绞尽脑汁寻找着话题,他从来不曾想过和陌生人都能轻易谈天说地的自己在面对母亲的时候竟然如此吃力,好在关静涵也是个谈话的高手,两人有心之下,看上去倒颇像是相谈甚欢。
仿佛他们之间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数年的疏远,也没有经历过这个暑假和沂江的那些争执,仿佛他们原本就是一对关系极其亲近的母子,说着日常,说着家里的琐碎事物,说着未来出生的小宝宝,但却极其有默契,没有提及他的性向,他的选择,以及他在沂江的生活。
段卓松在晚上七八点的时间到家,三人难得坐在一起吃了一顿晚餐。吃完饭后,段尧原本想找段卓松谈一谈,却被他制止,说是,年后再说。
段卓松不急,段尧也干脆沉心静气。卫景随着卫二哥出国旅行,暂时回不来,段尧也懒得和其他普通交情的朋友聚会,干脆整天窝在房间里复习功课。整天和戚时连着视频或者语音,也不聊天,偶尔看一眼人,想说话时喊一句就有人应,遇到有问题的地方也能找戚时给他讲解一番。除了不在一个地方,倒是和平日里的相处别无二致。
……
段尧原以为,段先生的那一句年后,当真是过年之后。然而,年三十晚上,年夜饭刚吃过,他就被叫到了书房。
段尧至今为止十八年的人生,进书房的次数寥寥可数。这地方在他家就是一个禁地,无关人员禁止入内,他也在其中。
眼下好不容易进来一趟,他却没有心思去打量参观。毕竟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于他而言,太过沉重。
“坐。”段卓松指了指宽大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自行绕到桌后落座,先行开口,“你该清楚我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
段尧应了一声。
“那么,告诉我你的决定。”
段尧抬头,看着桌对面好整以暇的段卓松,张了张嘴。
“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
原本想好的内容在唇齿间绕了几圈又转了回去,鬼使神差地换成这样一句。然而这一句一说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接下去的话,也随即顺畅:“如果,我选择了他,是不是你和我妈,就真的不认我了?”
临阵换了说辞,说到底还是心怀希望。哪怕明知这希望渺茫,他仍旧还想再试一次,为了戚时,再试一次。如果依旧没有回转的余地,那么,他就此认命。
然而,这样一个答案,显然不符合段卓松的预期。他稍稍折了眉,指尖在原木办公桌上轻叩。柔软的指腹叩在桌案,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可那一敲一击,却似直接落在了段尧心上,将他的神经瞬间绷紧。
段卓松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这段感情,你能维持多久?我记得你上一个小男友,也是说很喜欢,甚至说要和他过一辈子,可是现在呢?你比我清楚。”
“段尧,你要知道,这世上感情从来不会长久。永恒不变的,只有利益。”
这几句话一入耳,段尧就知道了答案。虽然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可真的到了这一刻,还是抑制不住心里的酸涩。那么好的一个人,终于,要亲手放弃了……
他在心里吊唁这份还没开始就已经注定终结的感情。然而,他的缄默不语,却被段卓松理解为倔强不改,一意孤行。
“看来这就是你的答案,那么——”段卓松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文件夹,递了过去,“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