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节约成本、赶上档期,制片主任往往会安排某些镜头集中在一段时间拍摄,譬如临时租借一栋别墅,所有在这栋别墅里发生的剧情都得在租借期内拍完,否则便浪费钱。而今天,罗章维要拍摄的镜头大多是打戏,因为吊威亚的设备搭建起来很麻烦,能集中拍完就避免了人力资源的浪费。
打戏比文戏难拍,这是众所周知的,既要演员做到感情的传递,又要达到动作的流畅与逼真,没有事先排练过几十甚至上百次,绝不可能一镜就过。肖嘉树没学到什么演戏方面的技巧,却认识到了作为演员的艰辛。若要演好每一个角色,他们必须方方面面都学一点,说一句“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也不夸张。
而之前留给他不堪印象的苗穆青,拍起打戏却十分拼命,被施廷衡连续踢了好几脚都没皱过一下眉头,只要导演说再来一次,她就能立刻爬起来再打,半句抱怨也没有。
肖嘉树看得一愣一愣的,对每个人的观感都在不断刷新。
两段打戏拍了两个多小时才算通过,苗穆青带着浑身青紫离开了,施廷衡却站在场边等待下一场戏。
“咦?今天季哥也要领便当?”肖嘉树看了看罗章维的笔记本,上面纪录着下一场打戏的内容,竟然是凌涛被何劲杀死的一幕。
“没错,先把重头戏拍了,剩下的戏份我可以慢慢来,这样比较没压力。”罗章维正色道,“你待会儿好好看看季冕是怎么拍戏的。能与他同台飙一场戏,比你上一年的演技课都有用。”
肖嘉树连连点头,深表认同。
说话间,季冕走了过来,一边绑威亚一边听罗章维说戏。这场戏的标题叫做“末路”,说的是凌涛利用男主何劲和女主安妮捣毁了凌氏集团和东南亚贩毒圈,甚至抓捕了欧洲一名大毒枭,于是准备搭乘直升机前往家乡安置弟弟的骨灰盒,却没料何劲收到线人提供的消息,赶来抓捕。两人在天台发生打斗,最终何劲击毙了凌涛,却发现他胸前佩戴的铭牌雕刻着两个花体英文字母T;F,而这正是暗地里给何劲提供线索的神秘人的代号。
在这一刻,所有真相被揭开,原来捣毁跨国贩毒链的最大功臣不是警方,而是一个贩毒头子。
这场戏很不好拍,一是打斗动作太难,二是感情冲突太激烈,文戏、武戏掺杂在一起,不能这头轻了那头重了,得相当益彰才可以。若是能顺利把这场戏拍下来,罗章维敢打包票,二十年内必然没有哪部警匪片能超越它。
“季冕,施廷衡,你俩给我打起精神来,要知道我们不是在拍戏,而是在创造经典,别给老子拖后腿!”罗章维挥了挥手里的大喇叭。
季冕和施廷衡也不废话,绑好威压便上了场。
肖嘉树双手插兜,站姿潇洒,实则心里的小人早活跃开了,一边蹦跶一边高声呐喊:季哥加油!林乐洋却是满脸的担忧,生怕吊威亚途中发生什么意外。
罗章维聘请了国内最著名的武术指导团队,设计的动作透着一股狠劲,却偏偏很飘逸,打斗起来十分赏心悦目。季冕和施廷衡私底下排练过很多遍,可说是配合默契,两人一拳一脚气势万钧,偶尔腾挪跳跃宛若游龙,竟只NG八九次就过了,乐得罗章维哈哈大笑。
第二镜接着第一镜的动作拍摄。施廷衡不敌季冕,便去抢夺他紧紧抱在怀里的木盒子,并不小心将木盒踢翻,才发现里面装的不是现金或珠宝,而是凌峰的骨灰。天台上风大,骨灰被吹得漫天都是,季冕沉稳的表情瞬间扭曲,几乎是往死里揍施廷衡。他眼珠子一片血红,额头和脖颈的青筋一鼓一鼓的,像一只狂兽。
周围的工作人员都被他忽然爆发的情绪吓住了,更何况是直面他演技的施廷衡?施廷衡被打得连连后退,眼看快要掉下天台,一股大风吹过来。发狂中的季冕微微一愣,下意识便松开了勒住施廷衡脖颈的手,改去看骨灰盒。施廷衡抓住这个机会将他踢开,翻滚两圈后捡起一把手枪,从背后打中了他的心脏。
季冕嘴里吐出一口鲜血,人也应声倒下,却用力抠住地面,一寸一寸爬到骨灰盒旁边,用沾满鲜血的手将散乱的骨灰拢起来,一点一点,一遍一遍,拢到一处的时候终于不动了,血红的双眼始终睁开,缓慢扩散的瞳孔里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疯狂,唯余平静。与弟弟死在一块儿,这是他穷途末路中的最好归宿。
副摄像机给他的双眼来了一个长达一分钟的特写,完全不用化妆,他的眼眶便能因为疯狂而呈现出病态的猩红,眸光慢慢溃散,最终化为永久的黑暗。
这一幕摄住了罗章维的心,更摄住了肖嘉树的魂。他盯着显示屏,满脸都是崇拜和热切。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生时唯一在乎的人是弟弟,死时唯一记挂的东西是弟弟的骨灰。直到亲眼目睹这场戏,肖嘉树才真正理解季冕之前所说的话。凌涛不是不爱凌峰,恰恰相反,他的爱比任何人都深沉,几乎刻入了骨髓。凌峰是他的命,凌峰死了,他的命也没了,所以他能为他干尽一切疯狂的事,包括摧毁自己辛苦创下的基业。
季冕凭借高超的演技,将这种彻骨之爱演绎得淋漓尽致。厉害!实在是太厉害了!肖嘉树在心里疯狂为季冕打call,看见他解开威亚走过来,腿脚不禁有些发软。啊呀我的妈!季哥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虽然凌乱,却超级有型!贴身的白衬衫将他健硕的肌肉线条勾勒出来,再加上略显猩红的眼珠和唇边的一抹血迹,简直是行走的荷尔蒙,野性十足!
季哥不但人长得帅,演技好,会武功,连气质都这么超凡,不行了,我要给季哥跪了!肖嘉树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过快的心跳令他呼吸困难。季冕原本有些避着他,不知怎的却又走过来,扶住他胳膊。
被迷得五迷三道的肖嘉树瞬间清醒,脸颊涨红道,“季哥,你有事?”
“没事。”季冕放开他,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躲在人群中的林乐洋看见这一幕,脸色灰败地走开了。十分钟后,季冕回到休息室卸妆,似想到什么,对方坤说道,“你去把乐洋叫过来,我有话跟他说。”
“什么话?”方坤有些不情愿。虽然他俩的关系在外人看来一个是老板一个是员工,相处多一点没什么好怀疑的,但也不能时时刻刻黏在一起。
“你去叫。”季冕语气微冷。
方坤悻悻去了,找了一大圈才把人带回来。林乐洋刚调整好的心态在看见季冕的一瞬间又崩了。他受不了季冕总是把目光放在肖嘉树身上,拍完戏第一个看的人是肖嘉树,还跑去拉他的胳膊,什么意思?
第三十章 庸人自扰
季冕原本有很多话想说,看见这样的林乐洋却一时无言。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唤道,“过来坐,我们谈谈。”
林乐洋下意识地露出开朗的笑容。无论内心多么慌乱不安,又产生多少纠结,他总会习惯性地在季哥面前保持阳光的一面,因为他知道,季哥抗拒不了这样的人,他喜欢纯粹的东西。
季冕先是一愣,然后眉头越皱越紧,继而用审视的目光打量林乐洋,仿佛不认识他一般。几分钟后,他叹息道,“我听陈鹏新说你每天大清早就赶来剧组帮忙?以后不用了,你是来当演员的,不是当勤杂工的,演好自己的角色才是你的本职工作。”
“好的季哥。”林乐洋满口答应下来,心里却难受得厉害。他一个没背景、没资源、没资历的刚出道的小新人,进了剧组当然要与其他人搞好关系,否则日后怎么立足?他难道爱干那些杂活?还不是为了拓宽人脉,给剧组留下一个好印象?如果他像肖嘉树那样有一个强硬的家世背景,或像季哥这般爬到高处,他也可以什么事都不干,什么人都不理。
但他现在一无所有,不得一步一步往上爬?剧组里那些人哪一个能得罪?化妆师、灯光师、剪辑师……随便一个都能给他找麻烦,季哥根本理解不了他的处境。
林乐洋满心都是委屈,却不能在季冕面前表现出来,还得笑得毫无芥蒂、阳光灿烂。
季冕摇头扶额,更显疲惫,斟酌半晌才道,“乐洋,我明白你急于拓展人脉的心情,也明白你想好好表现,给罗导留一个好印象。但我要告诉你,我就是你的人脉,我拥有的资源也是你的资源,你完全不用委屈自己去做不愿意做的事。你喜欢演戏,那你有既定的目标吗?”
林乐洋怔愣片刻后说道,“我想成为大满贯影帝,与你站在同样的高度。”这才是他不想倚靠季冕的真正原因。他也是男人,如果处处仰赖季冕照顾,跟吃软饭有什么区别?就算成功又如何,对他来说完全没有意义。
季冕摇摇头,竟不知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
“既然你想成为大满贯影帝,那就认真演戏,盯紧这个目标往前走,不要看脚下的路,也不要看周围的人。我给你报了演技班,等会儿送你回公司上课。你的演技还很青涩,需要磨练。”至于肖嘉树的问题,季冕不想多谈,日后疏远些也就是了。
林乐洋点点头,似乎很感激,但心里终究有些不得劲。季哥竟然说他的演技还很青涩,为什么?之前不是说他很有灵气吗?是因为看过肖嘉树的演技,有了比较?不知不觉间,陈鹏新的那番“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言论在他心里扎了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冒出头来。
季冕狠狠皱眉,却已无话,只好揉了揉林乐洋的脑袋,眼底满是无奈和疲惫。
恰在此时,化妆间的门被敲响了,肖嘉树礼貌的声音传来,“季哥,你在吗?”
季冕迟疑半秒,回道,“进来吧。”
林乐洋嘴角的笑容凝固住,又很快恢复正常。
肖嘉树推开门走进来,见季冕神色间有些疏离,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季哥,这是跌打损伤药,你收着。听说吊完威亚身上会很疼,你用这种药膏揉一揉会好很多。”
他虽然崇拜季冕,但也只是圈地自萌而已,还没疯狂到时时刻刻都想黏在人家身边的程度。薛淼也当过明星,而且是超一线那种,他自然比任何人都明白他们最需要的是私人生活,而不是无休止的追逐。拍戏已经很累,能不打扰对方还是不打扰为好。
怀着这样的想法,肖嘉树飞快补充道,“季哥,我待会儿还有事,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话落摆摆手,还冲林乐洋笑了笑,并未注意季冕紧绷的脸庞柔和很多,眼底的疏离也淡去不少。
“好的,谢谢你。”季冕把人送出门,转过身却见林乐洋正拿起药盒打量,并惊讶道,“是肖氏制药厂出产的跌打损伤专供特效药,一般的药店很难买到,只提供给国家队的运动员。季哥,肖嘉树真有心。”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更不舒服。季哥本就对肖嘉树有种莫名的好感,还时时关注他,如今肖嘉树也反过来讨好季哥,他俩再发展下去会不会……明知道自己的想法只是空穴来风,毫无根据,林乐洋却停不下来。
季冕抹了把脸,无奈道,“你去换一套衣服,我带你回公司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