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被打开的声音传来,沈凌几乎都想得到韩实有些紧张的望着门口来人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
过了一会儿,门口的人似乎被韩实领进了屋子,沈凌坐起身来,其实他已经没有大碍了,灵泉在手,基本上他就不会有什么病痛,这点虚弱也算不得什么,睡个一天一夜,吃点好吃的补一补,基本也就差不多了。
只是沈凌这几天确实是睡得有点多,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一副还没有睡醒的模样,脸色也有些苍白,在床上趴的久了,脸也有些浮肿,黑眼圈依旧严重,因病瘦下来的身体也没有恢复多少,看起来还是那个病的起不来床的模样。
至少在来人眼里,沈凌还是当年那个躺在床上病的快要死了的沈二。
里正冷着脸站在沈凌的床边,沈凌见此,又默默的躺了回去,一副虚弱到即使是坐起来也会随时体力不支倒下的模样,看,他刚刚就没有坐稳。沈凌哑着嗓子有气无力的道:“请问您是……”
“我是村里的里正。”里正轻咳一声,他知道沈凌病的不清,很多人和事都不记得了,忘了他也不足为奇。
里正想了想,又指了指身边的几个老者,“这几位都是咱们村的长辈,这位是你本家,是你三爷爷,你爷爷的亲兄弟,这几位都是同村的叔伯长辈。”
沈凌颔首,目光满是歉意,“我病了,实在起不来床给各位行礼,还请勿怪,韩实,快点给各位长辈倒茶。”
韩实低着头闻言连忙答应了一声,捏着衣角就跑进了厨房,农家的热茶都是要现烧的,再不然就是凉白开,并没有什么保温的茶壶之类的,可给长辈奉茶怎么能用凉水呢?只能是现烧,沈凌也算是支开韩实,怕这小孩待的不自在。
“各位长辈今天来找我,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情?我虽然病了,但是也是村里的人,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也义不容辞。”沈凌目光十分的真诚。
里正有些不自然的轻咳一声,但是想到什么,目光又冷了下来,冷着脸道:“沈二,你怎么能打着你弟弟的名义在外面卖春联呢?你知不知道你弟弟就要县考了,这可是关系到我们村能不能出一个秀才的大事,是我们沈氏一族光宗耀祖的正事,你这样给他抹黑,耽搁了他县考怎么办?”
沈凌听得莫名其妙,他怎么就打着沈老三的名义在外面卖春联了,除了给杂货铺的老板他没有说春联是他写的之外,他为了怕麻烦,有同村和认识他的人问他,他都告诉别人春联是他自己写的了,怎么又跟沈老三扯上关系了?
不是他自吹,他上辈子好歹写了二十年左右的毛笔字,沈老三即使是启蒙,估计家里也没有钱一开始就给他用笔墨纸砚练字,他年纪又小,腕力不够,起步也晚,写出的字根本就不如他的字好不好,他也是看了沈三写的切结书的,如果这个世界对毛笔字的审美和他所在的世界差异不大的话,那他的字跟沈三的字基本上一眼就能看出好坏,也能看出不是一个体系出来的。
沈三的字秀气有余,力道不足,更像个闺阁女子。而他一开始也是偏向于雅致的字体的,可是,性格经历是能影响一个人的字体的,经历了末世之后,他的字体也在不自觉的发生变化,偏向于粗狂豪放,追求的是力透纸背的质感,哪里一样了,这群文盲……
沈凌在心底吐槽,神情却表现的很惊慌,连忙解释道:“春联真的是我自己写的,我也没有打着三弟的名义在外面卖春联,我跟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是谁乱传这话,这是假的。”
“你大嫂家的亲戚亲口告诉她村里人,又加上咱们村子里的人亲眼所见,你还狡辩,而且,你哪里会写字了?你连书都没有读过。”里正也有些恼了,顾不得面前的人是个病人,怒喝道。
“沈二,你这样败坏你弟弟的名誉,居心何在?说,你是请谁帮你写的春联,还要打着你弟弟的名义去卖?”旁边一直坐在椅子上没开口的那位三爷爷目光中满是冷意,伸手拍了下旁边的桌子,怒喝道。
沈凌心底有些厌烦,他好不容易打制的家具,摆在卧室的桌子,竟然成了旁人拍桌子对他发火的工具,来旁人家里还这么横,还真是倚老卖老,为老不尊。
不过沈凌却做出惶恐的表情,一脸悲愤,“三弟也是这么说的吗?他也觉得我写不了字?读不了书?”
几个老者互相看了看,觉得这话似乎哪里不妥,但是一时间又都反应不过来。
“你本来就不会读书写字,管你三弟什么事情?”里正也隐约觉得这话不对,语气也和缓了一些,找了个合适保守的说法,道。
“我当然会读书写字!”沈凌怒声道:“家中两个读书人,房间里怎么都有书籍在,平时偷偷看三弟念书写字,耳闻目染,时间久了,我又肯下功夫,当然三弟复习过的学过的我都学过!没有笔墨纸砚,我找块平整的土地去划拉着写,我听说腕力好的人才能写字,我还练过一段时间腕力,家里什么累活我都抢着干,就是为了练习腕力,能够写一笔和三弟一样好的字,我怎么不能读书写字了?爹偏心,娘偏心,三弟四弟不管成不成都送去读书,就我一个人干活!我怎么就不能憋着一口气自己读书写字了?!
爹把我分出来,我都快病死了才给一吊钱,我连饭都吃不起,就更别说看病了,我也不指望爹能分给我多少家产,我就图能看个病吃个饭不成么?去问爹我要看病的事情,竟然为了银钱还要跟我写切结书!跟我断绝父子关系!就为了一点银钱他连儿子都不要了,就这总共才给了我十两银子,三弟一年的学费是多少?花费总比我大得多的多了吧!就因为三弟有出息,所以爹才只对他一个人好吗?我这种废人,就算是一文钱爹都觉得是累赘么?!”
沈凌怒喝,心底似乎也有一腔愤怒在跟着爆发,沈凌本来只是想装装样子,做个悲愤的表情来,却不想自己竟有些控制不住情绪,眼泪都流了下来,沈凌一边悲愤哭泣,一边心中暗暗警惕,虽然他占据了这具身体,但是却并不想被原主残留的情绪影响,还是要找个办法彻底解除掉原主的残念执念才好。
第十七章
“我怎么不能读书识字了,我怎么不能写春联卖春联了!”沈凌见里正似乎想制止他说下去,干脆抢话头继续吼道:“我是没有在纸上怎么写过字,但是这不是被逼的了吗?!我身体不好,韩实更是瘦瘦小小的,就切结书换来的十两银子是让我们坐吃山空吗?我也是被迫的啊!我跟韩实绞尽脑汁才想到这个不知道成不成的主意,我拖着病体写点春联去卖,好歹把这个冬天撑过去,不然,就这么一间破房子,就分家的那一床破被子,一身破棉袄,连个换洗的都没有,是让我冻死病死在这里吗?
我不写春联,你让我拿什么谋生?让我拿什么活下去?我就靠这个活命了,你们竟然还说我败坏三弟的名誉,三弟的名誉值钱,是面子,我沈二的命就是贱的吗?为了三弟的面子,我就得自己去冻死饿死吗?!”
沈凌的话可谓是字字诛心,除非是和沈三有利益牵扯的人,不然此刻任谁都无法昧着良心再说沈凌的不好,一时间屋子里竟然安静了下来。
里正有些无奈,他觉得沈凌有些夸张了,但是却又好像每个字都是对的,切结书什么的他是不知情,但是沈二既然说了,想必就是真的,一时间心底也觉得沈志伯这个爹实在是冷血的绝情,可是他却不能去迎合沈凌的话,只得道:“谁说让你去死了?不过就是让你去村里解释清楚而已,你把写春联的人说出来,别让人家误会是沈三写的春联,不就是这么点事儿,何至于此呢?”
沈凌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泪,“我什么时候不解释了?我说了多少遍春联是我自己写的,你们谁信了?再说,我沈二也不是傻子,里正和各位长辈来干嘛来了我还是清楚的,不过就是兴师问罪,顺便让我赔礼道歉,答应再不败坏三弟名誉而已。
可是怎么才算是不败坏?不卖春联了?那自然是好,只是我沈二要怎么活呢?里正,三爷爷,不如你们告诉我?!我沈二的谋生的手段,我的命,和我卖春联影响了三弟的名誉比起来,到底哪个更重要一些?要是今天各位说一句,我沈二的命没有沈三的名声重要,我沈二自当从命,以后就是饿死在这破屋子里,也绝对不再出门卖一副春联!我沈二虽然是个病人,但也是个铁骨铮铮的好汉,也是知道长辈的话要听从,天大地大宗族最大的道理,长辈宗族让我去死,我绝无二话。”
沈凌目光悲愤,死死的瞪着里正,里正忍不住目光微微转向,不愿意再直视沈凌的目光,旁边的几位长辈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是个好小伙,只可惜,病成这幅样子,刚好了一点,不过写几副春联就又累病了,身体已垮,实在是可惜。一般不识字的人其实是很难理解写字这个事情到底有多累的,所以众人也只是以为沈凌的身体并没有恢复,提笔写字都能累到他。
里正虽然也有些惋惜,但是他作为宗族的族长,也是村中的里正,目光看的却不仅仅是这一点子小家子意气的事情,他跟沈志伯一样,更在意的是哪个人能给村子,给宗族,给他,带来富足荣耀,这一点,沈二做不到,沈三却有可能,只要沈三能率先出头,日后沈氏一族再想科举做官,或者出门经商,都是有后台可依,有势可仗的,而这一点,是沈二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不读书,在这个时代就没有出路,士农工商,士为最先,恒古不变。
所以,沈二会被牺牲,即使是沈二说到这种程度,一副要生要死的模样,但在里正的心底,是宁可沈二去死,也不愿意他破坏沈三的名声的。
读书人,特别是还未科举做官的读书人,名声就是他的命根子,不能有丝毫的差池,虽然他已经信了沈二卖的春联是他自己写的,或者说他们所有人都知道沈三不会给沈二写春联去卖,但是,只要沈三再去卖一副春联,那么在那些心怀恶意或长舌看热闹的人眼里,那就是沈三写的,是无论如何都是解释不清的。
若非如此,他一个里正,又岂会带着宗族长辈来一个晚辈村民的家中,把事情做的这么大?
里正目光悲悯同情,“沈二啊!唉……你也是可怜。”里正叹息道,心中却在想着怎么能让沈二不再卖春联,再出门跟村人解释一下之前的春联并不是沈三写的,最好能让沈二当着众人的面写一幅字,村里人识字的不多,但是基本的审美还是有的,沈三的字和沈二的字根本不一样,想必大部分人还是能看出来的,只要能证明这一点就行。
里正目光温和,“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是,你也该明白,世人向来落井下石的多,眼红传闲话的多,就像是这次,我们都知道沈三并没有写春联,甚至春联上的字都不是沈三的字,多少人都能看出来,可是,这闲话偏偏传的到处都是,跟真的一样,这些日子你三弟连门都没发出,你也知道,他快县考了,这样对他的影响多大啊!万一再传到监考官耳朵里,对你三弟的印象岂不是大大的打了折扣,说不定本来能考中秀才的,被这么一耽搁,就考不中了,沈二,听我一句劝,我也是你的长辈,你叫我一声伯父也不算占你便宜,你听大伯一句,这次,咱们就吃了这个亏,出门跟村里人解释一句,我跟你爹你三弟,都念着你的好呢!”
沈凌目光冷漠,“解释可以,出门也可以,我当着众人的面写个十几副对联跟三弟的字比较也可以,我沈二贱命一条,怎么着都行,都是小事,只是大伯,您让我叫一声大伯,那我就舔着脸叫一声,您这话的意思,是不是以后也不让我写春联卖了?这才是重点啊!”
里正卡壳了一下,站直身体,“此事……实在是影响不好,不过这样!”里正连忙道:“你既然识字还会写字,等你病好了,我替你寻一寻活计轻松的账房一类的工作,让你轻轻松松的赚钱养家,何必非要去卖什么春联呢?市农工商,商在最末啊!你看你刚成家立业,日后还有子嗣要养育,商人之子的名声哪里好听了?你想想看是不是?”里正语重心长的道。
沈凌苦笑一下,“名声不好听又能怎么样?反正我的命都不算什么,更何况是名声呢?”
“你怎么又扯到这些上面去了,不是说了吗?多大点事,解释一通不就完了,怎么就要生要死的了?”里正看起来有些不满,“有我在一天,你看看整个村子里谁敢说你的命是贱命,不如你三弟的名声重要?!这不是情况所迫,再说,我也答应帮你找轻松的活儿养家了啊!别再张口要生要死的了啊!”
沈凌装似愧疚的低下头,似乎难受的轻轻咳了两声,仿佛刚刚一腔愤懑,言语激烈,精神抖擞的人根本就不是他,而只是他情绪激动下的突然爆发而已,爆发完了,身体又瞬间虚弱瘫倒下来。
“那就听大伯的,等我病好一些了,我就出门跟村里人一个个的解释,就算是让我跟三弟的字对峙都可以。”沈凌温声道。
“别等病好了啊!”里正是真的担心沈凌的病根本好不了,那不就是画了个大饼,完全没有意义?他带了这么多人来可不是为了听一句废话的,即使是沈凌今天真的病的爬不起来,他也要找人抬着他去祠堂与沈三对峙,洗白沈三的名声。
而今天之所以会是他和几个宗族长辈来这里,沈家人一个没有出现,也正是因为沈三已经为了自证清白自证傲骨跪在了祠堂外,发誓赌咒自己就算穷死也不做与民争利之事,辱了读书人的气节。也因此,沈家人对沈二的怨气倍增,又要在这种寒冬腊月里守着沈三,怕他真的在祠堂外冻坏了,所以才没有一个人跟来的。
不过想到此,里正又忍不住觉得沈家冷漠,即使是为了前程富贵着想,能对亲生儿子绝情到这种地步的也确实是少见。沈二都病的起不来床了,沈家仿佛还不知情,还为了银子跟亲生儿子写切结书,还有最初分家的时候,若非沈二晕了过去,韩实作为沈二的媳妇却一句话都不敢说,整个人被养的跟个赔钱货小乞丐一样,又岂能一间破房子两处旱地一吊银钱就打发了出去,只是他嫌麻烦,不乐意管这些分家的事情,也只是做个见证而已,才没有多言,但是他心里清楚的很,沈志伯的绝情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里正面上十分的和颜悦色,“沈二啊!今天天气很好,我看你今天气色也不错,咱们赶早不赶晚,就今天去解释吧!解释完了你也能好好休养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