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昕站起来,缓缓拱手,浅浅作了一个个揖,“高大人,下官认为,在尚未调查清楚这个妇人是否说谎前,就认定她是在污蔑侯府之人,太过草率!”
年过不惑的左侍郎高大人皮笑肉不笑:“安郡王,你年纪尚青,阅历也浅薄,没见过这样的刁民,若是不吓一吓,她是不说真话的。”
皇甫昕平日里不愿多言,可碰到案子可是有说不完的话。
他轻轻一撩绯色官袍,慢慢踱步来到高侍郎近前半丈处,看着比他低了半个头,却比他腰围整整胖了一大圈的高侍郎,表情严肃,眼神睥睨。
“高大人,小王奉旨查案,且尚书大人曾发给下官手令,白纸黑字大红印章,上面清清楚楚写明小王乃是蒋氏之案的主审之人,若小王审不清楚、问不明白,那是小王见识浅薄,技不如人,自当去皇祖父面前领罚。
可现下,小王这个主审之人尚未开口,高大人一对口供不于详问,二对事情经过原委不予详查,三对此妇人凭空捏造罪证出口威胁、四对小王审案横加干涉,五对此案妄自胡乱下定论。
小王不知高大人如此糊涂办案、胡乱定罪、横加阻挠,只是针对小王这一人一案一证人,还是刑部所有人所有案子所有证人?
据小王所知,高大人是泰鼎年骑马游街的翩翩探花郎,就算这十多年风霜塞满了高大人的肚腹,总还给没塞满高大人的脑子吧?
皇祖父治国严明,我大夏国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你高大人是见不得这泰隆盛世,想要搞出几桩冤假错案来,还是想让进这再熟悉不过的刑部大牢,去见识一番里面的风景?”
高侍郎“扑通”一声就趴下了!
他气得心肝脾肺肾都在颤抖。
他骇得两条腿直晃,根本支撑不住他圆滚滚的身体。。
皇甫昕来刑部好久了,一头扎进刑部的库房里基本就没出来过,听说他天天抱着卷宗睡觉,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
可谁来告诉他,皇甫昕这一张巧舌如簧的利嘴,到底是什么时候按到上去的?
一张嘴就是五大罪状也就罢了,掉个乌纱还有机会翻盘,可那句“见不得这泰隆盛世”完全就是想要他的命啊!
这也嘴太狠了!这心也太黑了!
听说他兄长是个老好人,他弟弟是个小纨绔,他本人是个闷葫芦,到底传言能有几分真!
皇甫昕一手负在身后,满身都是龙子龙孙的矜贵,他俯视地上瑟瑟发抖的高侍郎,眼神微微有些俯视苍生般的怜悯,微微伸手一抬:“高侍郎切不必行此大礼,小王在刑部历练期间,请各位大人暂时忘记小王的身份!”
高侍郎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奈何肚子实在太大,被旁边的贾侍郎扶了一把,才堪堪站稳。
他恨得牙根痒痒。
心说本官哪里在给你行礼!
但好像也不能说他吓得腿软,索性黑着一张脸彻底闭嘴。
众人以为这个锯嘴葫芦训斥了一番高侍郎之后,会安安静静如他所言,放弃郡王的身份,在尚书大人的眼皮子底下有所收敛。
可大家都想错了。
皇甫昕像是长久以来的话语,都存在了今日一起说出来。
锯嘴葫芦也有滔滔不绝的一天,以往只是时辰没到。
他从太医的前往侯府的次数、时辰、诊断脉案、侯府应对说辞、蒋氏昏睡症状与宫中禁药沉媚的比对,说到了侯府三老爷之前被人拦下轿子喊冤,再到今日妇人所说证言,一一详细复述,一一理清逻辑,一一仔细核查。
他语速不疾不徐,所说之事条理清晰明了,逻辑清楚合理,高侍郎想要从案卷中找出错漏,却发现他眼珠都要瞪出来了,却根本没有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错漏。
这人、这人真是抱着案卷睡觉的?
“尚书大人,高侍郎、贾侍郎,下官认为此妇人所供之事,需要详查,万不可武断下定论!”
皇甫昕洋洋洒洒说了快一刻钟,最后他向三人拱手作揖。
老尚书眯着眼睛瞧着皇甫昕,嘴角一抖一抖的,又气又恼,但他能怎么说。
不,太子殿下没有进一步指示前,他最好闭嘴。
这愣头青皇甫昕若是想对着高侍郎那样对他发作一顿,他老脸还要不要?
“嗯,就先如此。”刑部尚书抚着胡子,学着皇甫昕之前的惜字如金。
皇甫昕行动如风。
既然秦妈妈参与了蒋氏一案,有证人如此说,那叫来对质一番即可。
两人一旦对峙,无论是言辞逻辑还是事情经过,甚至从眼神、表情、细微动作,皇甫昕自认都能有把握看出端倪。
*
香香今日一早去慈心堂请安,看见太夫人虽然没有赖床睡懒觉,但蔫蔫的好像枯萎的小草,她觉得不太对劲。
但她没问,她不是很想知道太夫人的事。
前几日她从王府看了三哥哥回来,带了好多宫里赏赐的小点心,她故意没有分给二姐姐。
二姐姐没来闹,连太夫人都没有训斥她,香香心里其实很高兴。
这几日府里怪怪的,三叔那里安安静静的不见人影,二婶和二姐姐没有来找过她的麻烦,甚至那个侯爷和二叔远远见到她都是抬脚走开。
你们奇怪就奇怪吧!
香香心里说,她只要每天都高高兴兴地学功课练武艺就好。
她会越来越努力,更会越来越厉害!
太夫人脸色十分疲惫地吩咐秦妈妈递给她一张帖子,“杨府的杨耀星姑娘,下了帖子邀你过去,今日下午好好准备,明日一早好好打扮了,让家丁和侍卫护送你过去。”
香香欢喜接过。
又听太夫人声音沉沉地吩咐:“到了杨府,不要多说话,也别一直不停地吃东西,听见了吗?”
香香乖巧行礼,嘴里称“是”。
心里却在噘嘴,我就要和两个姐姐说话,还要吃好多好吃的,哼!
香香拿着帖子离开了,秦妈妈笑着安慰汪氏:“太夫人,您放心,四姑娘近日里在学功课,看着人也不傻了,不会丢了侯府颜面的。”
汪氏冷哼:“她就是看着不傻了而已。”
秦妈妈刚要再说笑几句,却听小丫头匆匆来报:“刑部来人了!”
*
秦妈妈实在是撑不住了,眼前这眉眼精致的年轻小官吏到底是干什么的。
她从昨日上午进了刑部,见了冯婆子逃脱的媳妇后,一直到现在天复又大亮。
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
这小官吏虽然中间出去过几回却马上回来,一直反反复复问着几个相同的问题,然后眯着眼睛盯着她,似乎连她的头发都要看的一清二楚。
他是精神抖擞,问的问题刁钻又古怪,还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不但问题刁钻,说话像是在跑马车,极其快速,经常说得秦妈妈晕头转向。
秦妈妈待发现自己的答案一次比一次更不一样的时候,心里开始凉了。
她开始害怕了。
她狠狠掐自己的肉,让自己疼的眼泪直流。
可是,依旧漏洞百出。
到最后,她这把老骨头实在顶不住了。
她很累,很困,很饿,但这不最主要的。
秦妈妈有些意识迷糊的想,她快要崩溃了。
她可能撑不住了!
*
香香天亮早起,给太夫人请安后,回了院子。
太夫人怪怪的,要么总睡懒觉,要么像今天一夜没睡的样子,眼瞎乌青一片。
不好好睡觉,真是一点也不乖!还说自己不听话,不是好孩子!
香香心里嘀咕。
回到院子,她没听太夫人的,只简单装扮了一番就出发了,太夫人命人送来的首饰头面她只挑了一对珠花,其他根本就没动。
星星姐姐早就等在了门口,她刚下马车,玉明姐姐也到了。
三个小姑娘手拉手一起往后院走。
拜见了杨府的老夫人,三人往杨明月的院子里去。
“香香,你听说了吗?安郡王连日不休的审理你们侯府的案子,听说昨日有了很大进展,刑部尚书大晚上的,带着安郡王进宫了呢!”
杨耀星扬着下巴,一口气把话说完,仿佛自己的姐夫厉害,就是她自己厉害一样。
香香不知道杨耀星在说什么,愣愣朝她看,老老实实回答:“没有听说。”
柳玉明笑着扯扯杨耀星的袖子:“香香还小,你和她说这个,她也不懂不是?”
杨耀星不以为然:“不小了,十四了,明年就要说亲,后年就要嫁人了,应该要知道一些府外的事情了。”
柳玉明捂嘴咯咯笑:“知道了,星星今年说亲,明年要嫁人了。”
杨耀星小脸一红:“哼,柳玉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亲事也快定下了。”
柳玉明笑着睨她一眼,和香香说话:“香香也快成大人了吧,喜欢谁家的哥哥啊?”
说起嫁人,香香格外认真,“我不嫁人,娘娘说过,我可以永远留在王府不嫁人。”就算现在可能一时去不了王府,或许以后也去不了,但娘娘说过,可以不嫁人。
两人以为她不明白,又拐着歪问她:“哦,这样啊,那香香喜欢哪家的哥哥啊?姐姐们有机会帮你去看一眼。”
香香点头,掰着指头数:“嗯嗯,喜欢娘娘,喜欢大嫂嫂,喜欢二哥哥,喜欢三哥哥,喜欢柳夫子!”她都喜欢。
两人笑了,小姑娘还什么都不懂呢,没开窍,说不到一块去。
杨明月在屋里绣嫁妆,见三人来了,连忙笑着招待。
杨耀星调皮,拿起一个大红荷包就跳着躲开,杨明月急得耳朵都红了,也没抓到她。
杨耀星哈哈笑:“姐姐,这是给姐夫的吧,两只大鹅嘎嘎叫呢!”
香香看过去,觉得不太像:“好像比大鹅小了一点。”
柳玉明在两人头上各点了一下,老神在在的:“你们两个坏嘎嘎,哪里是大鹅,分明就是水鸭呢,哈哈哈!”
杨明月气得俏脸粉红,连忙上了茶水点心:“赶紧,堵上你们的嘴!”
三个小姑娘上午在屋里玩,中午歇了晌,下午在小湖里划船。
走的时候,柳玉明累得打哈欠,香香却很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