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姜嬷嬷知道,三爷最近或夜里难以入眠,或早早醒来。
除了去外院和幕僚见面,几乎很少说话。
有时,天还没亮,他一个人站在窗前,对着不远处的湖面,一站就是一两个时辰。
小德子说的没错,姜嬷嬷心里说。
*
等湖面彻底安静下来,直到层层涟漪都渐渐消失,香香这才想起来,小德子公公说三哥哥找她。
“三哥哥?你找我什么事?”香香转头,疑惑看着身边沉默良久的皇甫晟
呀,她好像看了好久呢,三哥哥怎么也不喊她一声。
她有些不好意思,走进几步,来到皇甫晟身边。
抬头,她看着高个子的三哥哥。
什么时候,她也能像三哥哥那样,长得高高的。
“嗯,”皇甫晟刚才似乎想了很多,却又似乎什么也没想,见小姑娘用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他,回过神来,“你随我来。”
两人在屋里对面的坐定。
皇甫晟从桌子下面去抽一个长方形雕花木盒,放在桌上,推到香香面前。
香香眨眨眼,突然记起来她要把帕子还给三哥哥。
她没去看盒子,而是低头去找帕子。
一会后,皇甫晟看见了一条皱巴巴的帕子出现在自己面前。
香香把帕子摊开,一一数数:“一……八,上面有八只漂亮的蝴蝶,这个是王爷和倩姨,这个是大哥哥和大嫂嫂,这个是二哥哥和二嫂嫂,这个是三哥哥和香香。”
香香歪头想了想,指着最后一只“蝴蝶”说:“现在香香着这里,以后等三哥哥有了三嫂嫂,香香就要和大嫂嫂生的小弟弟排在一起了!”
她声音里有些微的遗憾,但不明显。
皇甫昕看着香香,眼神复杂了几分,他缓缓的、缓缓的,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声音轻轻的,但很清晰:“香香,希望三哥哥娶三嫂嫂吗?”
香香摇头。
皇甫晟眼神清明几分。
却见香香又皱皱眉,开口说:“我不知道啊,这个好像不太懂。”
皇甫晟垂下了眼帘。
香香问皇甫晟:“三哥哥,你喜欢上面的蝴蝶吗?”
皇甫晟打算说实话,他摇头:“我不喜欢蝴蝶,我也没看出来上面的是蝴蝶。”
香香瞠目结舌,不敢置信:“阿亮说,很漂亮的呢!”
皇甫晟没说话。
气愤有些沉默。
香香明显感觉三哥哥似乎不太高兴。
但眼下她也没办法。
绣活她只学了几天,夫子说能绣成样子已经不错了,别的姑娘都是学了好几年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挠头:“那个,我、我以后绣得好看了,再给三哥哥绣!”
皇甫晟还是没说话。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小姑娘一句两句话能让自己情绪波动这么大。
对着一个小姑娘沉默不语,不是该有的礼节,所以,他说:“大嫂生的孩子,应该是香香的小侄子。”
香香恍然大悟,有些纠结:“这样啊,那我以后要和小侄子排在一起了吗?”
弟弟和侄子好像不是一个辈分,香香隐约知道。
她立马矮一个辈分了吗?
好像不愿意呢。
于是,她不好意思地、轻轻地询问:“我可以一直排在那里吗?”
皇甫晟没说话,他眼睛看着桌子,半晌才说:“好像不行,你刚才说了等我给你娶了嫂嫂,就和小侄子排在一起!”
香香更纠结了,小脸皱巴巴的,声音更加低了:“那、那、那三哥哥可以不娶三嫂嫂吗?”
好像不行的,对吗?
皇甫晟这次回答很快,但声音依旧淡淡的,仿佛心绪毫无波动:“我可以考虑一二。”
香香沉默,半晌才壮着胆子问:“那——三哥哥什么时候考虑好?听说大嫂嫂还有几个月要生小侄子了,三哥哥能在那时候之前考虑好吗?”
皇甫晟点头应允:“可以。”
香香高兴起来:“我等着三哥哥的决定。”
皇甫晟见她高兴,自己眼中也带了几分笑意,唇角勾起。
可是——
香香有些疑惑:“那二哥哥是不是也可以不娶二嫂嫂了,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她莫名其妙有些负疚感,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出来。
皇甫晟说:“二哥下个月就要大婚!”
香香突然又纠结了:“那三哥哥为什么和二哥哥不一样?”
皇甫晟沉默,思忖半晌才有了一个很好的答案。
香香听完,觉得好像很有道理。
她高兴极了,笑粉润的脸颊上都露出了一对小酒窝。
十分满意又高兴地点点头,她这次把目光转到木盒上。
盒子两尺来长,一尺多宽,木料稀罕,雕工精致,连上面的小锁头都是纯金打造的花朵形状。
“呀,真好看!”
香香不懂木料和雕工,就觉得小锁头好看极了。
“送给你的。”皇甫晟见她高兴,心情莫名舒畅几分,刚才心里没来由的堵着的一股气,消失殆尽。
大手伸过来,掌心里躺着一把拇指长的钥匙。
钥匙头也铸成了花朵造型,小巧又别致。
香香用花朵钥匙打开花朵小锁,翻开盒盖,第一层是一套整整十八件的黄金镶红宝石的头面。
第二层,里面竟然有十八颗鸽子蛋大小的东珠。
哇,香香惊讶的捂住嘴。
第三层,分为两格,一边整整齐齐摆着十六只圆滚滚的小金猪,边上躺着一块黑漆漆的牌子。
香香疑惑地看着皇甫晟:“为什么送我这些呀?”
好贵重,她不敢要!
皇甫晟语气里带着不经意,他淡淡地说:“皇上赏了许多东西,这些三哥哥一定用不到,就送给你了。”
皇祖父赏赐东西做什么,他没说。
*
香香看见圆滚滚胖乎乎的小金猪就想笑,她用纤细的手指灵巧地拨弄一下,短短腿的胖猪罗就“咕噜噜”打起了滚,模样极是有趣,香香就笑:“嘻嘻,花花和小金猪好像,走路像个球球在滚,很有趣的!”
皇甫晟见她喜欢,对自己在一堆赏赐中选了这些金猪的决定,很满意。
绫罗绸缎、古玩字画,等她及笄了再给就是了。
现在倒是这些可爱有趣的小物件,更能让她高兴,小脸蛋上的笑意犹如绽放的花朵,层层漾开,娇柔又可爱。
皇甫晟看着香香摆弄小金猪,他则难得很放松地靠在圈椅的椅背上,圈椅宽大舒适,椅背后面还有一个软软的引枕,他右手搭在扶手上,一只手抬起撑着额头。
眼前是小姑娘笑靥如花的小脸,耳边是她一边做手势一边发出的清脆悦耳的声音。
“……花花胆子可小了呢,大黑刚回来的时候,它躲在角落里,喊它好半天才敢出来。”
“大黑可凶可凶了,连阿亮都怕它呢!”
“它现在——那么大了,我和阿明冬天里刚捡到它的时候,才——这么大!它特别能吃,一顿能吃好多好多。”
“花花叫起来喵呜喵呜的,大黑叫起来像老虎,就是——嗷嗷这样的……”
太阳斜斜地照进来,一束金色的光线正好落在皇甫晟的身上。
月白长袍领口,用暗色金线修成的龙纹微微闪着亮光,映照在他的脖颈和下巴处,让他脸庞看上去像是在发光。
暖白的光线,甚至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温暖与柔和,比起往日谪仙般的清冷,更多了几分生动的人间烟火气息。
皇甫晟静静靠坐,听着小姑娘每一句话,没有放过她脸上变化的每一个表情,甚至每一个夸张的动作。
此刻,暖暖的阳光,放松的身心,愉悦的感觉,让他整个人前所未有的舒适,连日来的疲惫和紧绷一扫而空。
他一双凤眸明亮又澄澈,眉宇间的疲惫被静谧从容所替代。
就在不久前,他像是一个人孤独地走在空旷之地,因为心里有目标,所以他不怕也不惧,但时间长了,身体的伤痛和内心的煎熬,也会让他身心俱疲。
他可以在战斗中让自己兴奋,感受心脏疯狂撞击胸膛;
也可以在失利受伤后独自疗伤,静静蛰伏耐心筹谋下一次的机会。
可他真得会觉得累。
前几日不过二更刚过就醒了,毫无睡意地在黑暗中眺望平静的小湖。
可四周一片寂静。
水面没有飞跃到空中的大鱼,四周没有唱歌的小鸟。
也没有对着他笑眯眯说话的小姑娘。
“……就在刚才,大黑还对着小德子公公嗷嗷地叫呢!小德子公公吓了一条,哈哈哈,大黑真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