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知微又换了个呼吸,然后冲她扬起笑脸:嗯,我可以的!
郭慧把她喊过去,讲了一会戏,然后捏捏她的肩膀。
拍摄正式开始
小师妹抱着那些口诀错误的书找宗主,却遇见了宗主和他的亲生女儿。
看着父亲待面前这个少女温和如风,她忽然察觉到一丝危机感。
她好像,不是父亲最喜欢的孩子了。
她抱着书走进房里,跨过门槛的时候又被绊了一下,直接摔在地上。
她听见少女笑了一声,顿感窘迫。
大概她的命格里天生就刻着一个霉字吧,不然怎么总是这么倒霉?
而这次,她的宗主爹爹没有再走过来扶起她。
她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变化。
但也只能自己爬起身,捡起散落的书籍,拍了拍裙子上的灰。
她强颜欢笑道:爹,这位是?
爹?少女疑惑地重复她的称呼,满面不解地看向身旁的宗主。
宗主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细语道道:这是爹的养女,与你同岁。
一提养女,少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当即弯眸一笑,上前握住小师妹的手:你好呀,我也是爹的女儿。亲生的。
就像是在提醒她自己的身份。
亲生的。
小师妹的心犹似被扎了一剑,狠狠疼了一下。
哦
捡来的总归比不过亲生的。
好像她爹也是这么觉得,不然刚刚为什么都不扶她了呢?
是嫌总是倒霉的她丢人了吗?
有什么事?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宗主开口了。
窃命已经完成,亲生女儿也已经回到自己身旁。
他对这个养女已经没有任何一丝感情了。
他就是这样,不会对没用的人投放过多感情。
哦!小师妹回过神来,连忙把手里的书捧到他面前,爹,我发现这些书里的口诀都是错的!我怀疑有人要害您,您要当心啊!
她以为她会看到宗主惊讶的表情。
但是没有。
宗主甚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是很淡然地接过,随手翻了几下,敷衍着:嗯,确实是错的。
就好像他早就知道了。
小师妹的唇角缓缓弯了下去。
鹿知微将人物此时的神态演得很好。
既怀疑又不敢、不想怀疑。
不论如何,那都是把她从一个小乞丐变成今日的宗门之女的人啊。
就在这时,有个弟子匆匆跑进来禀报:宗主不好了,魔少主扛着一口棺材,带着邪魔将突然杀上来了!泰和长老也被他们擒住了!
三人回身看向他。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郭慧对这条很满意,喊了咔。
下一条要换场地,场景已经搭好,就等着他们过去。
小师妹赶往事发地的路上,抓着小弟子补了个课。
观众知道她闭关期间的事情,她可不知道。
匆匆补完课,也知道了个六七。
在她闭关期间,妖魔四起。
魔王之子魔少主最是恐怖嚣张,因为他手下有五个邪魔将。
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邪术,那五个邪魔将被他练得个顶个厉害。
最恐怖的是,邪魔将虽然是肉身,但就跟死人傀儡一般察觉不到累。
除非魔少主下令,否则他们一经出战,不死不休。
现下宗门里的五大长老,有两位携部分弟子下山远行降妖除魔去了,一时赶不回来。
余下三位,一位被生擒,一位被邪魔将偷袭围困,现在身负重伤,正在医庐救治,就剩下一位清心长老在勉力支撑。
清心长老没有邪魔将那般邪功,耗不起。
就算加上宗主,数量上也不占优势,双方之间的胜负再明显不过。
魔少主来得突然,又来得刻意。
他故意趁宗门少了两位长老时杀过来,又将剩下的逐一击破,绝不让他们有机会合作。
五大长老如果都在,怎么都能跟五位邪魔将斗上一斗。
现今这个局面,就算请救援也未必拖得住。
毕竟,魔少主不是个蠢货。
局势忽然变得十分紧张,不利于宗门。
小师妹愣愣地站在宗主身后看着这一切。
那片广场,原先是他们打坐的地方。
她还在那里和五师兄他们偷吃苹果。
乔镜就坐在她前面,直起身子为她掩护,结果他们还是被清心长老发现了,一人一个脑瓜崩。
而今那里躺着好几个白衣弟子,皆捂着胸口,口吐鲜血。
再往前去便是魔域的人。
乌泱泱的,如黑云压城。
尤其是魔少主身后的那口黑气缭绕的棺材,森冷压抑,看一眼就让人感觉喘不过气来。
宗主镇定自若地开口,问魔少主要什么。
长相明丽的男演员弯唇一笑,双手环胸靠在棺木上。
我要你的女儿。
在场之人皆是一惊。
小师妹和少女不着痕迹往宗主身后一退。
魔少主道:给了我就走人,不给我就屠你宗门。
宗门女儿岂是寻常人等。
交出去就等于向妖魔妥协,在整个修真界颜面尽失。
但不交出去,宗门必将损失惨重,等不及救援。
可他好不容易才和孩子团聚,又怎么舍得交出去?
小师妹很害怕。
虽然长老们都说她灵根极佳,一经开窍,前途无限,但她的功法却修习得很差,没什么长进,完全不能跟妖魔全力一战,上去就是送。
她下意识抱住宗主的手臂,寻求庇护,就像从前一样。
爹
宗主面色不悦:狂妄贼子,你要我女儿做什么!
他能有多少个女儿?
魔少主可能会是冲着他养女来的吗!
魔少主不在乎他怎么骂自己,还附上贴心解说:因为你女儿好啊。
至阴至纯,可太是个好东西了。
这话听得在场的人十分不舒服。
活生生一个人,在他眼里不过是个物件。
魔少主又道:老东西,不要白费力气想着跟我打,你打不过我的邪魔将,他也打不过。
说罢,他化出一柄长剑直至泰和长老的脖颈。
交,还是不交。
局势越发压迫。
答案根本无法选择。
天地骤然沉静,如落针可闻。
片刻之后,所有人都清晰地听见宗主说:好,我交。
小师妹和少女齐齐看向宗主。
清心长老猛然回首:宗主!
连小师妹的五师兄都从地上爬起来,忍痛大喊:宗主,不能交啊!
魔少主满意地道:这才对嘛。
开棺!准备迎接我们的新成员。
一声令下,阴森的棺材缓缓开启。
小师妹看不清里面都有什么,只能看见混沌的黑色与红色在交织,还有森森的白骨,状似修罗地狱。
她惊恐地看向宗主。
难道只能这样了吗?
没有别的办法?
魔少主为了显示诚意,直接放了重伤的泰和长老。
他不在意,反正现在这个宗门伤不了他分毫。
小师妹说不出话来。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真的站出去为宗门献身。
可她也害怕啊,她也想活着啊。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爹爹真的打不过他们吗
就在这时,她听见少女抓着宗主的袖子喊:宗主。
她没有喊爹,她喊的是宗主。
小师妹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用意,登时张大眼睛看着她,似乎是不明白怎么还有这种操作。
可随后令她更加绝望的是,宗主轻轻转向少女,说了一声:放心,我有数。
接着在她不备之际,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给你。
我的女儿。
小师妹往前踉跄几步,回身错愕地看着宗主。
下一幕她就被棺中伸出一条黑气捆住腰,往后拖拉,再重重地摔在青石板上。
血腥的气息滚过喉间,她吐出一口鲜血,十指不甘心地紧紧扣住地面,两只眼睛仍停在宗主身上。
不可置信。
郭慧忽然喊了咔。
她认为鹿知微的情绪还不够。
她走上前去,干脆坐在鹿知微身旁。
你的感情得是循序渐进的绝望。
要代入自己,把宗主当成是你的亲爹。
你想啊,你爸对你多好啊,让你衣食无忧,你受欺负了还给你出头,你多少都有点依赖他,所以被他抛弃时,你不敢置信和心里仍存有希望是很正常的。
等他不回应你,逃避你的眼神时,就是你绝望爆发出来的时机,明白吗?
眼神一定要给出来,这样才方便你接下来的戏。
手指头可以抓得再用力些,用全身心展示你想活下去的欲望。
鹿知微认真地听进去了,点了点头,然后趴在地上酝酿感情。
这份感情她其实很难代入。
因为她才没有对她,好为她出头的亲爹。
她用脏兮兮的手挠了挠头发。
直到把她爸从脑子里丢出去,眼睛重新装下一个方盛。
孟怜玉说过,演戏中,虚构是有效的。
她得把方盛虚构成对是对她好的亲爹,投射小师妹的感情。
酝酿了好一会,她表示可以拍了。
四、五条之后,郭慧终于没有再喊咔,而是让她继续演下去
小师妹不敢相信宗主会为了自己的女儿,把她推出来。
明明他从前对她那么好。
给她做火蚕衣,袖子里放着她爱吃的苹果,还会背她走回去
她不相信这些好意都是假的,仍旧心存希望地看着宗主。
十指紧抓着地面,喉咙里期待又恐惧地喊着:爹救我
救我啊
我害怕
哪怕你只是安慰我一句别怕呢
宗主没有逃避她的目光,却也没有动。
他们遥遥相望,中间似隔着一片难以跨越汪洋瀚海。
鹿知微代入到小师妹的身份里,觉得无比委屈,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小师妹只是一个被利用的傀儡。
她得到的爱,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可她也是个人啊,凭什么被用完就丢了?
她又凭什么一辈子都在被宗主的女儿利用?
十指在地面上磨得鲜血淋漓。
身后的棺材还在不断地拉拽。
她和死亡越来越近。
爹
您真的不喜欢我了吗?
那当初为什么要把我带回来,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小师妹!
五师兄强撑着起身。
结果被魔少主一脚踹开。
不要碍事。
魔少主慢悠悠地走到死撑着不进棺材的小师妹身边,蹲下身去,忽的一把抓住她的头发,迫使她不得不仰起脑袋。
他在她耳边低语:你就没想过你为什么一直那么倒霉吗?
小师妹愣了愣。
魔少主又道:你就没想过你爹的亲生女儿这些年去哪里了吗?
小师妹的目光随之落在少女身上。
魔少主道:也没想过你为什么会被收养?
好孩子,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
因为你的命格好,一片光明,所以你爹要偷你的命格救他女儿的命格。
你知道他女儿的命格有多烂吗?倒霉透顶,一塌糊涂,不得好死,简直烂透了。
但是,现在这个命格是你的,他笑着戳了戳小师妹的肩膀,对于他们来说,你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东西而已。这对父女跟我可没什么两样啊。
小师妹闻言,倏然握紧了拳头。
一派胡言。
她爹不可能这么对她。
不可能!
我一派胡言吗?
魔少主笑得很高兴。
你们正道之人不是最讲究清白可鉴吗?你让他发誓他没做,看看他敢不敢。
小师妹听完这话,扭头求救似的看向宗主。
她需要一个誓言。
证明她不是一个可利用的东西,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誓言。
否则她千里迢迢赶回来是为了什么?
她活这么久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她目光灼灼。
带着泪与期待。
宗主很吃惊,魔少主居然知道小师妹是假的
而当小师妹的视线投过来时,他却别开了脸。
一言不发。
他不敢。
无以言表的震惊挤满她的眼眶,伴随着眼里的泪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
最后无言地融化在绝望里。
十指上的淋漓鲜血混着尘土,成了一个笑话。
她闭上眼睛。
心如死灰,十指逐渐松动。
其实这一瞬间鹿知微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他们的眼里也没有她,只有另一个女儿。
就好像她怎么样都无所谓,生也好死也罢,都与他们无关。
她从前以为是透明体质的错。
现在才发现,或许他们对她本身就很冷漠。
就像宗主对小师妹。
再好的从前,剥开表皮也只会露出叫人心寒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