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三月二十三那日,贺老夫人见她身子已大好,给他们定下了归期,便是三月二十五日启程回京。
先前因在宁江上落水生病,好不容易在顾家养得红润了些,可她实在不敢再耽搁。
那位谢公子虽然这几日都很安分,但他连夜闯闺阁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她真怕他又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来。
贺府里三个院子都忙着收拾准备,萧珩派去守着她的暗卫自然察觉到了,转身去寻自家主子。
“主子,三姑娘已定下了回京的日子,便是三月二十五那日。”暗卫低着头向萧珩禀报。
“知道了。”萧珩还在处理私盐案的相关事宜,如今并不能抽开身跟着她一起回去。
那暗卫见自家主子没有其他吩咐,正准备离开。却又听见他询问:“她这几日如何了?”
愣了片刻,那暗卫如实回答,“三姑娘房里总夜半点灯,想是又发了梦魇,这几日瞧着有些憔悴。”
萧珩皱眉,他好几次想去看她,但近来事务繁忙,又想着她才受了惊吓,想让她安生几日,没想到她还是又发起梦魇了。
他想起,上一世,她胆子就很小。见着个虫子,就能吓得直掉金豆子。他不自觉弯了弯唇角,眼神也柔和许多。
见主子半天没有说话,那暗卫抬起头偷看他一眼,见着自家主子在笑,直愣住了。那天三姑娘出事,主子那般焦急,如今听说三姑娘憔悴了,又在那里偷笑,他实在有些不明白。
一旁的谢允咳嗽一声,萧珩回过神来,让那人下去了。这么多日未曾见着她,或许今日应该去看看。
已到了月末,天上挂着残月,玉兰汀院子里的树叶婆娑作响。
顾芷柔倚在窗边,看着那高挂的月亮。想起来江州城这一月多发生的事情,她有些恍惚。来时本来想着多待上些时日,没承想却因为个不知何处来的人,要早早地回盛京去。
因为决定得突然,她只去了信告知父兄自己不日将回去。等着兄长来接自己自然是不现实的,而且若是兄长真来接自己,怕是那曹氏又要拿着她数落。
有贺承宣陪着自然好些,只是她真的很怕又遇上那些悍匪。
“小婉,你说我们还能再回来吗?”她仍望着月亮。
虽自家姑娘说惯了傻话,小婉还是笑了她两声,“姑娘说的什么傻话,待他日姑娘嫁给表公子,自然是要回贺家来的。”
顾芷柔也笑笑,并未再言语,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心。
萧珩已来了许久,她望着月亮,他望着她。
听见她身边那个丫头说的话,他捏紧了拳头,恐怕处理薛家的烂摊子他要再紧着些了。
他又深深地看她一眼,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三月二十五那日,贺家表兄妹三人起了个大早,去益寿堂辞别了贺老夫人,几人便上了马车。
榆钱巷另一头,萧珩和谢玉也上了马车。
谢玉一大早便被人叫起来,有些郁闷,“怎么走得如此突然,也没事先知会我一声,这江州城的好酒好肉,我还没吃够呢。”
“要好酒好肉有何难的,待回了京中,要多少有多少。”两日未曾休息,萧珩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你还说对人家没有意思,我可听说了,顾三姑娘也是今日回京。你当真不是故意不告诉我的?”谢玉眯着眼瞅他,却见萧珩没半点反应。
谢玉自觉没趣,转头嘟囔,“那薛平也太不中用了,若是那日下的是再下作些的药,只怕你如今已当了顾姑娘的解药了……”
他的嘟囔被萧珩听了去,萧珩睁眼给了他一记冷眼。
那日她的害怕与委屈他都看在眼里,后来见着她脖颈和手心的伤,他只恨没将那薛平千刀万剐。
阿柔是他心尖之人,是他认定了的,他再如何也不会使如此下作的手段得到她。
况且若真有一日她记起他来,那么做只会让她更加误会他。
第二十二章 回京
怕贺家的商船察觉了掉头回江州,萧珩只命自家船远远跟着。
宁江上的江匪奸诈狡猾又行事毒辣,若是她们再遇着怕是没之前那么好的运气,他这次特意跟着,也是心里放心不下她。
贺承悦也快到要议亲的年纪,近两年她很少出远门,她正是爱玩耍的时候,时时在船舱中自然是待不住的。过了晕船那股劲儿,她便央着自家表姐陪她去甲板上赏江景。
姑娘家爱美,怕被日头晒黑了,顾芷柔带上帷帽陪着自家这个闲不住的小妹妹。
已到了正午时分,太阳晒得湖光刺眼,亏得有帷帽遮着,她们勉强能睁得开眼睛。小婉和红儿两个丫鬟没有帷帽遮阳,一边看顾着自家姑娘,一边抬起手来挡太阳。
偏偏贺承悦那小丫头看得正起劲,一个劲儿地拉着顾芷柔东指指西看看。
看两个丫鬟有些晒不住了,顾芷柔只能开口诓她,“现在正是太阳晒的时候,江景并不是最好看的。”知道那小丫头会忍不住追问,她的话只说了一半。
“那何时是最好看的?”果不其然贺承悦扯着她袖子看着她。
“当然是黄昏的时候了,日落之时,红日西落,想是被江水遮住。两岸渔家炊烟袅袅,那时自然比现在好看。”说着她将手搭在船杆上。
想着自家表姐才生了一场病,定是站不住了,自己也被那太阳晒得发慌,“那我们回舱里去吧,晚些时候再出来看江景。”
说完,她挽着顾芷柔的手转身回房去了。
回江州的时候匆忙,没什么准备,但贺老夫人为他们回盛京的事准备得一应俱全,连做吃食的厨娘都配了顶好的。
表姐妹俩才进了舱中,伙房便送了酥饼和甜粥来。眼下正是桃花盛放的时候,贺老夫人知道小丫头们最是喜欢吃零嘴,备了许多桃花酥。
甜粥里配了玫瑰糖,顾芷柔在吃食上有些挑,不喜欢吃太甜的糕点,所以桃花酥做得也比外边卖的要淡一点。甜味少了,自然桃花香更显些,配着清甜的玫瑰甜粥,吃起来十分可口。
顾芷柔跟小婉相伴多年,是个体恤下人的主子,给两个小丫鬟也分了些,让她们坐在一旁的小桌上一同用。
贺承悦见了对自家表姐的喜欢尤甚,表姐是官家姑娘,却能如此平和地对待下人。以后当了自己嫂子,贺家定是能家和万事兴的。她在心里暗自觉得,自个儿的眼光真是十分不错。
贺家在盛京也有几间铺子,贺承宣此去正好查查京中铺子的账目,他如今在路上也是看账簿没能闲着。
他与妹妹们的房间相邻,只隔着层不算厚的木墙,偶尔传来几声银铃般的轻笑,抚在他心头,让他只想赶紧到顾府将亲事定下。
那日表妹被人掳走之后,为保证不走漏风声,祖母并未同方家祖母明说。但他却从妹妹口中得知,那方二公子是知道些内幕的。
等到第二天,方景泽寻上门来打探表妹的消息,那小子还荒唐地同自家祖母说不介意表妹被掳走的事,诚心求娶。
可没个正经八百的长辈陪他来,想来方家的长辈也知道些大概。
两家老夫人是几十年的好友,念着这份情谊,方家也会对此事守口如瓶,何况人还是在他们府里被掳走的,传出去了谁还敢上门去。
自己不过是仗着近水楼台,能不能先得月还未可知,他只盼着这船能早早行至盛京。
看了大半日的账簿,他按按太阳穴,起身去了甲板。
此刻已临近黄昏时分,他才出门,便看见两个小丫头站在甲板上,她们正对着那轮西沉的红日。
听见船舱那边的声响,贺承悦转过头去,望见自家兄长,兴奋地朝他挥手,“哥哥,快过来呀。”
顾芷柔听了也回过头,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桃花眼弯了些,“表兄。”
她身后是红日,映得身上月白的衣裙也有些红,脸上像是抹了胭脂。贺承宣都能就着她现下的样子,想到她穿着火红嫁衣时的模样。
表妹生得好,性子也好,虽身世坎坷,却没半点骄奢或是自轻。她日日在他跟前,他如何能不喜欢。
但他总觉得,那日当着祖母的面,表妹应下他求娶的话,并不是因为对他有男女之间的爱意。他不愿唐突她来试探,两人相处仍像是兄妹那般。
他缓缓往她们那边走,“差不多是时候该吃晚饭了,阿柔身子刚刚好,准是你这个皮丫头缠着她到甲板上吹冷风的。”他脱了外面的长衫披在顾芷柔肩上。
贺承悦眯着眼睛打趣,“柔姐姐还没过门,哥哥就这么偏心,我便不在这里碍哥哥的眼睛了。”
说着她推开贺承宣要走,贺承宣知道这小丫头惯会装模作样,顾芷柔却赶紧拉住她,“看了好一会儿了,也该用饭了,三表兄也一起吧。”
趁着天还未黑,几个下人一同在甲板上设了张小桌子,三人围坐着一起用饭。没有长辈在跟前,他们说说笑笑的,也很是惬意。
贺家的船行了四日,行至顾芷柔和小婉来时遇上江匪的芦苇荡。想起那位好心给她们报信的老船夫,此刻又在江上,寻不到黄香,顾芷柔命伙计找了些浊酒来。
若不是那老人家,她和小婉不知道如今已魂归何处。
朝着那片芦苇荡洒下一杯浊酒,顾芷柔和小婉伏下身去磕头。
贺承悦碰巧出来,想起表姐才到家那日同祖母说的那些话,自然知道她是在拜谁,走过去也一同跪下磕头,顾芷柔见了忙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表姐说过那位老人家,他既然救了表姐,也算是对我们贺家有恩,我也该拜一拜。”
小丫头的话让顾芷柔十分动容,两人才相处一月,却胜似亲姐妹。她在家中虽然有哥哥护着,但到底兄长和姐妹是不一样的。
“阿悦待我这样好,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顾芷柔只红着眼低头。
小丫头却凑近了些,贼兮兮地望着她,“我待姐姐这样好,姐姐以后做了我嫂子一定也要待我好些。”
知道她又在打趣自己,顾芷柔不自觉红了脸,“你又瞎说,我现在待你不好吗?”
小丫头见她害羞了,又凑过去同她撒娇卖乖。
贺家的船渐行渐远,那片芦苇、来时那艘船还有好心的老船夫,却永远留在此处。芦苇依旧蓬勃朝气,可老船夫和船都因晦暗的人性不见踪迹。
江匪一日未除,还会有千百个老船夫那样平凡而善良的人消失在江中。顾芷柔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想办法帮老人家报仇雪恨。
萧珩站在百米开外的一艘船上,已注视了这边许久,“贺家船上有没有我们的人?”
她的身影他怎可能认不出来,远远的见着她在贺家船上跪拜,自然让他觉得奇怪。
谢允站在一旁沉声道:“来前已安插了一个,到了京中会来禀报。”
如今路程已过半,就算行得近些也无妨,“吩咐下去,靠近一些,几十米开完就行。”她向来怕被太阳晒黑,也不常出船舱,他避开一些,也就没法子发现。
离得这样远,他怎么好盯着贺家那个“三表兄”?
谢允同他一块长大,如何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不就是想离三姑娘近一些,当即便去告知那掌舵之人。
他暗自摇摇头,他可从未想过自家主子还有时时为着个姑娘忧心的一天。
又过了一日,贺家众人发现不知何时身后跟了一艘不小的船。但一路上路过的郡县不少,遇上恰巧与自家同路的,也并不奇怪。
行行停停□□日,终于于一日清晨抵达了盛京。
已到了四月初,天气渐渐开始热了,正午更甚,清早便成了搬货的主要时段。皇城与江州不同,指挥营就在码头不远处,但凡是遇着江上纠纷的一律由他们出面来管。
顾芷柔远远地瞧见,码头和指挥营的中间跪着一对母子。
觉得奇怪,她命小婉找了个小厮去码头的劳工那里打听情况。
没多时,那小厮便回来禀报,“那对母子,是因为家中男丁出船了一月有余还未回来,便去求指挥营去宁江上寻人的。指挥营那些军爷,如何会理会这种小事,放任着也不管。那妇人瞧着像是病了,却迟迟不肯离开。”
顾芷柔心中生了怜悯之心,不知那老人家,家里可有这样的妇人和孩子要照顾的。若是有,他们会不会因为寻不着家里的男丁,而日日跪在指挥营前。
可平白遣人去救助却又十分不妥,难免会让人觉得她有轻贱人家之心。
她挽着贺承悦要离开,可还没放下帷帽,却瞧见那妇人却倒了,她一旁的那个小男孩,瞧着只有七八岁,急得忙在一旁哭叫,“阿娘……你怎么了……阿娘呜呜呜……”
周遭未有一人上前相帮,大家只停下看一眼又忙起了手里的活计。都是来讨生活的劳苦之人,见惯了这世上的无常事,哪里有闲心去管别人家的事。
见无人理会,顾芷柔遣了外祖母派着跟来的张嬷嬷去看了一眼。贺承悦也是个心地良善的好姑娘,在一旁十分关切地等着嬷嬷回来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