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现在巴图要的可能就是一个台阶。你对他儿子好些,到时候和谈,有两个皇子劝和,这仗是不是就打不起来了?不打仗是不是就不用劳民伤财,就不用流血牺牲了?”
赵胤冷眼看她。
“巴图野心非一朝一夕,休战哪有这么容易?”
时雍扬扬眉,说得笃定,“那他总不能置两个儿子的性命于不顾吧?就算他不要儿子了,那他的臣工、他的大妃呢,他们也不要两个皇子的命吗?
我虽不懂朝政,却知道个中复杂。巴图再狠,也不能独断专行。还有咱们大晏的皇帝,他老人家应该也不想打仗吧?若不然,当初也不会让怀宁公主和亲了。若是他知晓你亏待兀良汗皇子,会不会治你的罪?”
赵胤道:“不要妄议政事。”
时雍眉梢儿一扬,故意酸他。
“怎么一提怀宁公主和亲大人就这般不喜?是不是说到大人心尖尖上的人,生气啦?”
赵胤面无表情盯住她,甩甩袖子,加快了脚步。
塞里的风,呼啦啦地吹过来,满目阳光还是泛冷。
时雍打了个喷嚏,“大人!”
她轻唤一声,待赵胤看来,又眨眨眼。
“你不觉得来桑挺可怜的吗?”
赵胤眉目黯沉,那眼里的戾气几乎快要掩饰不住了。半眯起眼,他越过时雍,走得很快。
时雍见状,笑着跟在他的背后,边走边说:“为了大晏,为了大人的名声,恳请大人为来桑换个住处,并给他最好的医治,这样才能显示大人你的仁厚宽和……”
赵胤突然停下脚步。
时雍不慎,整个人撞了上去。
今儿赵胤不出营,没有穿甲胄,可是后背仍是坚硬如铁,撞得时雍差点流泪。
她喔一声,捂住鼻子,委屈地看着他。
“大人这是做什么?”
赵胤冷冷回头,看着她。
“我不仁厚,更不宽和。”
看着他眼底布满的血丝,时雍眉梢微微一扬,“大人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你不必懂。”他语声低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里有一抹暗淡的情绪一闪而过,待时雍想要捕捉,他却已走远,那背影硬梆梆的,脊背挺得笔直,明明走在阳光里,却满是阴霾。
时雍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想见他的情绪。
她站在原地,谢放走了过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
时雍无奈地挑了挑眉。
谢放叹息一声,“那几日,爷为了寻你,衣不解带,没睡一个好觉。得知你在敌营,他想方设法来营救……你却这样伤他。”
谢放是成日里跟在赵胤身边的人,他能看到的是赵胤的情绪,能体会的也只是赵胤的心理。
说罢,按住腰刀跟上赵胤走远。
时雍踏在日光里,哭笑不得。
谁伤谁啊?
时雍以为暴躁小王子这顿亏是吃定了,转头去军医局询问郑医官他的伤情,准备为他治腿。这样的伤势,医治宜早不宜迟,不论来桑如何,这条腿也得治,错过了时机,说不准就当真废了。
在军医局呆了大半个时辰,等时雍和郑医官去为来桑换药时才知道,大都督下了命令,把来桑挪到了乌日苏的居所。
虽说乌日苏那里也没有自由,同样也有无数的看守,但环境却是好上许多,对他的伤情有利。
兀良汗的反应比想象中迅速。
晌午,巴图就派了使臣过来,要与赵胤谈判。
时雍正准备出门去找狗,就看到大门启开,兀良汗使臣一行五人,领头的人正是兀良汗的太师阿伯里。
一看到阿伯里,时雍心里落下块石头。为了两个儿子,巴图肯定是有了休战意图,至少短时间内他是愿意坐下来和谈的。
因为阿伯里本身就是主和派。
阿伯里远远地看到了时雍,朝她行礼。
时雍还他一礼,目送他在侍卫的带领下往赵胤的大营而去,然后领着春秀,走向大门。
不料,她被拦住了。
“大都督有令,闲杂人等不得外出。”
时雍皱了皱眉头,“我是大都督的侍卫,我有急事出去。”
守卫认识她,正因为认识才不敢轻松放她出去,“宋侍卫,你别为难我了。”
行吧。
时雍往怀里掏令牌,手突然僵住。
糟糕!
她的锦衣卫指挥使令呢?
掉了?还是被赵胤拿回去了?
……
第223章 撕裂他
大黑失踪几天不见,时雍没有一日不把它挂在心头。
她对大黑有信心,昨夜也和赵胤聊过,知道赵胤曾派人去找,虽说至今没有下落,但没有坏消息,那就是好消息,只是这高山巍峨,山峦叠嶂间,大黑能来去自如,可怜她这个老母亲,完全不知能去哪里找它。
时雍没有目标,只是不能坐着不动,原本是想就在周围走一走找一找,如今被守卫挡了回来,发现令牌不见了,心里突生异想。
赵胤这是防着她呀?
……
两国交战之际,兀良汗军械粮草被焚,补给极慢,如今两个皇子又成了大晏的阶下囚,哪怕巴图再不情愿也得承认,兀良汗先机已失,处处受大晏掣肘,赢面已经小了很多。
但是,兀良汗几十万大军还囤在青山口,巴图昨夜一战虽未拿下卢龙塞,也没有吃大的亏,若大晏不肯和谈,坚持打下去,结果也是未知。
这一局,巴图完全是被亲生儿子来桑坑的,要不然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阿伯里本就对来桑有怨言,这次带着命令来跟赵胤谈判,也只愿意见乌日苏,不见来桑。
议事房里,除了赵胤还有副将霍九剑、总兵魏骁龙等大晏军将领,而兀方除了阿伯里和几名来使,大皇子乌日苏也陪坐在侧。
自古战事打一打,谈一谈,谈一谈,再打一打,都是不可避免。只是有敌方两个皇子在手,赵胤很是淡定,任由阿伯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只是面不改色地喝茶。
“兀良汗和南晏两国素来友好,老夫还记得先汗王还在那会儿,每年都会将我们草原上最好的牛马毛皮千里迢迢送到顺天府…………
有一年,先汗王猎了头貂儿,那皮毛极是水滑,看着就喜人。大妃想要做个貂皮云肩,先汗王没舍得给她,却转眼派人送到了南晏,还一并送了数十匹战马,其中有匹小红马长得极好,我记得是给了宝音长公主,貂皮送入宫,南晏皇后做了云肩,皇帝投桃报李,也差人送了上百匹丝绸和茶盐织物等到漠北……”
忆起往事,阿伯里直抹眼泪。
“眼看两国兴兵,劳民伤财,生灵涂炭,老夫就想,若是先汗王和南晏先皇在天有灵,看着如今这番情景,得有多伤感啊。数十年的邦交之谊,兄弟情分,说散就散了。此战才打一月,死伤已有数千人之众,何其忍心,何其忍心……”
赵胤低头喝茶,不言语。
霍九剑却是个爆脾气,哼了声。
“太师此话,可有说给巴图听听?”
阿伯里尴尬地拭了拭额头,“此事说来,是兀良汗理亏。但如今,汗王已有和谈之事,休战于两国都是善举,还望大都督高抬贵手……”
“太师说得是甚么话?”魏骁龙突然打断他,冷声哼道:“大都督早就高抬贵手过了,本要把大皇子送还,你们只需退出松亭关则可。是巴图不肯善罢甘休,不顾亲生儿子性命,执意兴兵来犯,怎么?如今小儿子也被抓了,他怕断子绝孙,就不敢打了?”
一席话说得阿伯里惭愧。
几个使臣也不吭声,就连乌日苏脸色也有些难看。
魏骁龙看赵胤脸色平淡,不管那么多,继续奚落这老头。
“照我说,巴图才还年轻,死两个儿子不算什么。别跟咱们客气,更别讲什么兄弟情分,卢龙塞就坐在这儿,回头给儿子烧完纸钱,接着打就是了!”
阿伯里是先汗王看中的能臣,在朝堂上,也是能舌战群儒的人,便是巴图也忌惮他几分,可如今被一个武将讥讽,他自知理亏,却喘不出大气,等几个武将激烈的反对声落下,他才望向赵胤。
“若大都督肯归还我国两位皇子,老夫必说服汗王退出松亭关,不再来犯。”
说服?
赵胤淡淡抬了抬眼皮,不置可否地转头问谢放:“去问问伙房,晌午准备好了没有?”
谢放应了声“是”,离去了。
阿伯里一愣,“大都督这是何意?”
赵胤慢慢站起来,平静地道:“太师远道而来,尝尝我大晏的美食。吃罢,就请回吧。”
阿伯里吃了一惊,说话再不像刚才那么端着,脸上也有了几分急切,“我等诚心而来,是为求和,还望大都督多多思量,上书贵国皇帝,为天下苍生计,休战止戈。”
赵胤看他一眼,“太师且告诉巴图。战,大晏不怕。休战,兀良汗要拿出诚意。”
闻言,魏骁龙冷呵,“上来就要人,而不是退兵,这是哪里来的和谈?兀良汗数十万军队驻扎青山口,兵临城下,这分明就是要挟。”
阿伯里:……
和谈之事是阿伯里极力主导的,也是趁了来桑被俘虏的这个机会。事实上,巴图没有反对他前来和赵胤谈判,但退兵意愿也不如他强烈。
在得知来桑被俘时,巴图气得都想亲自宰了这儿子,又哪会为他妥协?只不过,迫于朝中势力的复杂和多方权衡,巴图不得不走这一步棋。
阿伯里左右不是人,哪还有心情吃这顿鸿门宴?
“叔父。”乌日苏不像来桑那么混账,对阿伯里极是尊重,看他为难,叹了口气。
“可要去看看二弟?”
“不必。”阿伯里摇头,喃喃道:“我观赵胤心思,似不相和。若他和大汗一样非战不可,必会祸及你和来桑性命。这可如何是好?”
乌日苏想了想,“不会。”
见阿伯里看过来,乌日龙语气淡淡,“他若要杀我,早就杀了。之前没有杀,如今就更不会杀。”
“那来桑呢?”阿伯里憎恨来桑不争气,却也不想他真的死在异国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