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雍觉得他说这话时,表情极是怪异,而他掐在脖子上那只手越来越紧,紧得她呼吸都困难,更别说有力气思考了。
她眼里的血丝越来越重,除了厉色地看着他,什么也做不了。
眼前是满天的白,脑子里一片缺氧的空白……
她听到周明生和吕雪凝的喊叫,却不知道他们喊的什么,在这一刻,她几乎再次感觉到了那种濒临死亡般的惧意。她并不想死,更不是有意去挑战白马扶舟的底线……而是无奈地发现前世今生,她不论怎么改,还是那个时雍。
如白马扶舟说的那样,好打不平,见不得肮脏污秽的事情,会为值得的人、为公理正义去拼命。
莫道女子无胆气,临渊拔剑斩寇敌!
只可惜,这个世道男子为尊,她这般女子总归是错付了,也来错了……
时雍意识陷入混沌,许久脑子里都是白茫茫一片,不知是落雪还是那个让她生命轮回的时空。
罢了!
时雍是在一道狗吠声里清醒过来的。
大黑从山坡上俯冲下来,发出地动山摇般的咆哮,矫健强壮的身躯借着往下的惯性一跃而起,扑向白马扶舟。
劲爪利齿,勇猛异常。
大黑忠诚的信仰让它毫不犹豫地扑向敌人,不顾自身安危,也看不到四周那些密密麻麻的敌人,它咬住白马扶舟的手臂,蹦跳起来,整个身子吊在他的身上,不论白马扶舟如何打它,就是不肯松嘴,那愤怒凶狠的模样根本就不像一条狗,而是一匹狼……
白马扶舟知道这是时雍的狗,知道它就是黑煞。
他也知道时雍死后,这条狗无缘无故地跟了宋阿拾,可是这一刻,他在大黑身上看到的是它当初维护时雍的样子。这性子随了它的主子,除了拼命,还是拼命………
傻孩子!
白马扶舟冷笑着,看一眼满是鲜血的胳膊,手松开了时雍的脖子,大黑却仍是瞪着他,一双眼杀气腾腾,嘴里低呜咆哮,如同兽类。
时雍恢复一丝清明,转过头,“大黑……”
声音未落,她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白执、许煜,然后她看到了赵胤。
他们从雪地的另一头狂奔而来——
赵胤骑马冲在最前面,马儿踩在雪地上没有声音,可是他冷肃的面孔却仿似有天崩地裂般的嘶吼。白马扶舟从来没有见过他惊慌的样子,这一刻,他看到了,赵胤从差不多一里开外的雪地朝他飞奔而至,面色冰冷,满带杀气,还没有走近,便一刀劈死了前面那个试图阻止他靠近的人。
“君上!”
白马扶舟莞尔,松开手,任由时雍软软地跌落在地上。
“都退下!”
赵胤的马蹄终于近了。
一阵风起,雪屑飞动!
时雍看到了他脸上的愤怒,她想笑一下,可是拼尽力气,笑容还是没能完成,就软软倒在地上。大黑围着她不停地叫,舔她的脸,舔她的手,慌乱而急切。
赵胤跃下马,一把抱起她揽入臂弯,绣春刀旋即出鞘,在风中划过一道寒光,指向白马扶舟。
“为什么?”
因为她有一个赵胤就够了,不需要另外一个对她好的人,让她再去为人拼命。
白马扶舟缓缓一笑,低下头,摊开右手看了看刚才掐过她细白脖子的食指和拇指,好半晌才抬起眼皮,目光轻轻掠过时雍紧闭的双眼和苍白面孔,懒洋洋地一笑。
“没有为什么。她冤枉我,我报复她。”
第418章 时雍的为什么
时雍再次恢复意识,率先传入耳朵的是鹦鹉的叫声。
大黑在廊下的鹦鹉架下,呜呜低吼着,跃起,落下,跑远,再飞快跑回,再一次跃起,惊得架上的鹦鹉扑腾翅膀,而大黑乐此不疲。
这声音熟悉得有一种做梦的感觉,时雍没有睁眼,察觉日头从支摘窗传入,眉头蹙了起来。
“醒了就睁眼,吃些东西再睡。”
听到赵胤的声音,时雍确认不是做梦,睁眼盯住他,不作声。
赵胤坐在她的床边,换了一身绵绸质地的黑色轻袍,黑玉束冠,面容冷峻略带苍白,坐得端正如凌霄青松,一双黑眸深不见底地注视着她,看不出情绪,时雍却被瞧得耳际发烧,身子发软。
“大人为何这么看我?”时雍莞尔,朝他眨眼。
赵胤是个情绪十分稳定的人,一般情况下时雍很难从他脸上看出愤怒或是别的什么负面状态。
她很喜欢这样的他,伸手想去抓他的手,赵胤却恰在这时抬手,去端几上的粥,于是,时雍的手抓了个空,尴尬地僵硬在他的面前,姿势极为怪异。
赵胤回头看一眼,面无表情地放下粥,又来拉她的手。
这小动作满是宠溺,时雍嘴一抿,忽然便乐了,抓住他的手紧了紧,“是大人把我带回来的吗?”
赵胤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大黑叼回来的。”
噗!时雍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这是无乩馆,她睡在赵胤的床上,而赵胤这么说,显然是对她有气,他也不说,就这么闷着,像一根木头似的。
“大人,你在生我的气吗?”
赵胤道:“你走之前,我是怎么同你说的?”
时雍恍然地看着他,“大人有同我说话吗?我忘了。”
在赵胤面前耍赖,时雍已是炉火纯青,熟稔得眼都不眨,脸也不红。难得的是,赵胤瞥她一眼,没有再训她,而是扫一眼那一碗粥。
“娴衣为你熬的。我喂你,还是自己吃?”
时雍轻轻张嘴,啊一声,看着他,不说话,眼里泛着狡黠的笑意。
赵胤淡淡斜睨她一眼,将她从床上托起来,在她后背垫了个靠垫,又端端正正地坐回去,用勺子盛了粥,凑到嘴边试了试温度,慢慢喂给她。
时雍原本是为了玩笑,哪知他真的会喂她,反倒不好意思了,吃了一口,便伸手去接粥碗。
“我自己来吧,不能劳累大人。”
赵胤也不坚持,拿了绢子为她拭嘴,坐在旁边,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时雍慢慢地舀着粥,小口小口地喝着粥,有一搭没一搭地同赵胤说话,询问玉山上的事情。
此时此刻,她还不知道魏州故去,从赵胤嘴里听来,再看他的情绪,勺子叮一声落在碗里,一脸诧异。
“死了?”
怔怔看了片刻,她又有些惋惜。
“没有想到,那日离开,就是永别。”
赵胤没有告诉她,魏州临时前与他的对话,看她唉声叹气,默默垂下眼皮,淡淡地问:“还要吃点什么?”
时雍摇头,又问了些事发时的事情,狐疑地问:“那后来呢?清虚道长找到没有?”
赵胤眼神微冷,“一具尸体。”
此人极是狡猾,长年在后山闭关,少与清虚观前殿有联系。而且,他早早想好了退路,不仅在闭关之处布好暗道,与玉山的石殿相连,还在暗道里早早地烧好了桐油和引燃之物,一旦事态无可挽回,便玉石俱焚,不留一丝线索。
事发后,屋舍被烧成一片残砖碎瓦,在魏州手指的方向,找到了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手上有烧焦的拂尘,拂尘有暗刃,锦衣卫将那把暗剑的伤口与魏州身上的刀伤进行核对,确认正是死在这把拂尘下,这把拂尘是清虚道长的随身之物。
在清虚观的众弟子眼前,清虚道长乐善好施,性情温和,如世间真有活菩萨,那他一定就是了。清虚道长纵火前对弟子说的那段话,让众弟子对锦衣卫和赵胤生出了仇恨心,因此盘问的过程极是艰难。
“大人你说,魏州是不是傻?”
时雍对整件事情,不如赵胤了解得那么清楚,便有许多不解。
“男儿谋事,无非为权为势为金钱为美人。他为的是什么?”
年纪轻轻已贵为北镇抚使,前途不可限量,虽说新婚妻子死了,但人生漫长,谁说未来就再没有红颜知己呢?时雍对他和清虚观的老道士勾结犯下这种谋反大案,完全想不通。
“他死前,就没有说什么吗?”
赵胤淡淡看她一眼,“说他的妻子,是被他所杀。”
啊?袁凤是魏州自己杀的?
时雍倒抽一口凉气,惊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为什么?”
赵胤道:“魏州声称他与陈萧有染。”
原来如此!怪不得陈萧打死都不肯说出来,丢人呐。古人对品行极为看重,陈萧隐瞒一时可以理解,连命都不要,也不肯说实话,在时雍看来,还是有些匪夷所思。
时雍摇了摇头,琢磨片刻,把喝完的粥碗自然而然地递给赵胤。
“他还说什么了吗?”
赵胤看她一眼,接过碗放好。
“没有。”
“为什么谋反没说吗?”
“说是心生妄想。”
一时鬼迷心窍,就敢干这样的大事?
时雍叹为观止。
“那手书的事情呢?”
对那封与赵胤笔迹一模一样,还盖有“十天干”首领印鉴的手书,时雍的好奇心大过魏州的私事,因为十天干的印鉴也干系到诏狱里杀她的那人。
可是,赵胤目光微微一闪,分明不愿意谈起。
“没有。”
“若是说不清楚,那放哥岂不是就洗不清嫌疑了?”时雍眉头揪紧,思考片刻又道:“难道是魏州自己伪造的?”
“不知。”
“唔~”时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地抬眼,直盯盯地望着他,“十天干之事,这么隐秘,知情人想是不多。大人想查并非难事……”
赵胤弯腰拉了拉她的被子,“嗯。”
时雍嘴角扬起来,“大人是不是知道是谁?”
赵胤叹息一声,无奈地道:“你怎的这么多问题?”
“聊天不是吗?”时雍眼风一扫,“要不然我两个在一处能做什么?不说话,就学你那般,大眼瞪小眼吗?”说着她身子往前倾过去,趴在床沿上,两只眼睛盯住赵胤,“这样不别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