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雍道:“多留些日子也好。”
吕雪凝笑道:“我娘说,最迟三月底要出发,再晚些,路上就该热了。”
时雍叹息,想了想道:“周明生这些天没来找你吗?”
吕雪凝面色一怔,笑容隐了下去,细声细气地道:“来了。他让我等他些时日。我不想同他纠缠不清,便让我娘把他打发走了。”
又是等。
时雍眉头皱了一下,觉得这周大头是当真不开窍啊。
“我也没别的想头,余生就图个安生,不委屈自己,也别耽误了他。”
吕雪凝嘴里有些苦涩,心下也有些说不清楚的哀伤,不知道自己当真是为了吃时雍的喜酒,还是存了等待周明生的心思。
时雍觉得这女孩子心思通透,又很聪慧,做生意原也是把好手,只可惜了,周明生没福分。
二人正说着话,就听到王氏在外面叫喊,说是乌婵来了。
时雍赶紧出去迎她,发现不只她一个人来,还带来了一个陈红玉。
这二人眼下关系倒是一日千里,只不知道陈红玉知不知道乌婵是她未来的嫂子?
时雍瞥一眼乌婵,笑着迎她们进屋。乌婵和陈红玉也向王氏“略微表示”了贺礼,让丫头小厮抬到里面的院子去了,然后坐下来同时雍说话。
外面宾客陆续多了起来,原本还算宽敞的店面也是坐得满满当当,看上去拥挤不堪。
乌婵到处蹓跶了一圈回来,喜滋滋地道:“房子不错,铺子也不错。王大娘当真是个能干的人,天生就能吃这碗饭。”
时雍道:“可不是么?她就爱折腾……”
几个姑娘聊得欢畅,春秀懂事地端来了瓜子、茶水和别的零嘴,笑嘻嘻地请小姐们品尝。众人纷纷夸奖王大娘手艺好。
这一坐便是小半个时辰。
突然,外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接着便听到碗筷碟子落地的碎裂声,有人大声叫骂起来,粗俗不堪,极是难听。
原本座无虚席的大堂,这么一闹,瞬间炸开,哄闹不止。
时雍脸色微变,“我出去看看。”
乌婵几个对视一眼,跟着走了出来。
时雍没有想到,开张第一天,就遇到了找事的——宋老太带来的一大家子。
对三儿子搬家开店,请了王氏娘家的人来帮佣,宋家那一大家子却无一个人沾到好处,宋老太是早就看不入眼了,私底下没少往左邻右舍的耳朵里灌脏水。
可是,时雍原本以为有了上次的震慑,怎么着也能消停一阵子的。
没有想到,居然选了开张的日子来闹?
谁给她的胆子?
时雍暗自冷笑。
宋老太带了十几个人,除了儿子儿媳孙子孙女,还有几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
老太太进来的时候说是要招待客人,点了满满一桌,吃完了不给钱,说是自己儿子开的饭馆,随便吃喝,要她给钱结账,让宋长贵来。
她吼吼嚷嚷也就算了,那几个年轻人更是不客气,直接掀了桌子。
时雍这时突然明白了王氏那句,“还能躲到天涯海角去吗?”
有这样的老婆婆,她也算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这宋老太当真是能恶心人。
第466章 后院来了人
亲老娘哭诉闹儿子,食客们纷纷起身走开腾出场地来。看热闹不闲事大,门里门外围满了人,指指点点,说着宋家那点事。
王氏那个气恨啊,牙都快磨碎了。
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偏生不敢露出半点对婆婆的不恭敬,只得低声下气地服软,小声哀求。
“娘,要是您自个儿来吃点喝点,媳妇断断是不敢收银子的。可您这带好几个大老爷们敞开了肚子吃,这……媳妇开门营生,哪一样不花银子?求您体谅体谅,就别让媳妇为难了。”
“老娘才吃你多少?你就为难了?让宋老三出来说话!让他来说,他还是不是从老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儿了。没有老娘,他有没有今天?有没有官做?有没有本事找一个做大官的老丈人。”
王氏看她越说越不像话,越吼还越大声,恨不得把街坊邻居都叫过来,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伸手就去拉她。
“娘,是我不好,行,既然是娘您的客人,我不收银子了,我不收银子还不成吗?您先去里头坐,我同你好好说话。”
王氏以为退让一步,又这么低声下气地赔不是,宋老太占了便宜就算了。
哪曾想,宋老太一把拨开她的手,指着她鼻子就一顿大骂。
“你这臭婆娘别碰我!拿我儿子辛苦赚来的银子,养你娘家一大家子人,却不晓得孝敬婆婆半个铜板,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可怜我的儿,被这臭婆娘教坏了,对着他老娘又吼又骂,不尽孝道……”
对着围观的人,宋老太一边说一边抹眼泪,把宋长贵夫妻俩说得那叫一个薄情寡义,把她自己说得那叫一个可怜。
时雍冷眼旁观,见四处频频有人点头,心下就明白了。
宋老太今儿是有备而来,而王氏是儿媳,是晚辈,在以孝为天的时代,王氏再大的苦楚都没法说出来,已然被道德绑架,只能红着一双眼,想哭又哭不出来。
了不起!
宋老太长本事了,懂得利用人心。
看来是有高人支招啊。
为了开这个店,王氏熬了无数个日夜,想来是不愿开张之日出现这种难堪的。
时雍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娘,不就是祖母带几个人来吃白食吗?伤心什么?你以为她今儿来闹了,明儿就不来了吗?别急着伤心啊,往后还有得你难过的呢!”
有这么安慰人的吗?
王氏抬起泪眼看着她,忍不住悲从中来。隐忍这么久的委屈,也冷不丁就化成了泪水。
“谁不知道我嫁到他们老宋家没多久,她就把我们分了出来,两间破屋子,半点米粮都无,睡觉的床都是我让我哥连夜帮着赶做的。若不是我娘家接济,我们娘几个早就饿死冻死了,我开铺子,请娘家人怎么了,我付银子,娘家人做事,又不是吃白饭,怎么我就不孝顺了。”
她转头看着宋老太,“娘,你摸摸良心,宋老三孝敬您的银子,不比老大老二多吗?这么多年,我家吃什么好的不多添一碗给你端过去,一碗肉也给你分半碗,你这么败我名声,坏我生意,到底是何居心啦?”
时雍一席话,便引出王氏无限的酸楚。
宋老太听了,不仅没有半分尴尬不自在,反倒眼睛一横,理直气壮地质问。
“能者多劳,他宋老三赚的银子多,不该孝敬他老娘吗?没有他老娘,有他吗?有你的男人,有你的儿子,有你的好日子过?臭婆娘,给你脸不要脸,你不要老娘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王氏几乎崩溃。
“娘,你到底要什么,要媳妇给您跪下赔罪吗?”
一看王氏当真要跪,时雍赶紧托住她。
“祖母。”时雍走到宋老太面前,“我们去后院,好好说说您的赡养问题,你看可好?”
宋老太有些惧怕她,目光有几分闪烁,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你想干什么?”
时雍从她眼里看出明显的紧张,可即使这么害怕她,宋老太仍然来了,还选了这么一个可能会让两家结成死仇的日子。
“哼,祖母怕什么?不是您吵着要让我爹我娘尽孝吗?这我们当真要尽孝,你倒又不敢了?”
她顿了顿,望了望满堂的人。
“难道祖母今天来,是诚心找事的?是我上次给您买断亲情的五千两银子都花光了,还是觉得五千两银子太少了,您拿到手又不甘心了?”
五千两?
周围人倒吸一口凉气。
五千两换到谁家都是一笔巨款!
谁也想不到,宋老太拿了人家五千两,居然还说不孝顺。一时间,舆论的刺刀转了向,纷纷谴责宋老太不知足。
而宋老太本人一听这话,当即变了脸色,懵然瞪着时雍。
“你胡说八道,你啥时候给过我五千两?”
时雍一脸无辜地看着她:“祖母,你这叫什么话?我条子都有,你想赖账?”
说罢,她掉过头去,望一眼子柔,“去把我房里的收条拿出来,给祖母和各位婶娘叔伯过目。”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
时雍默默看了乌婵一眼,收回目光。
乌婵站在内堂门口,看了这么久,自是知她的意思,带着春秀和子柔退了出去。
约摸一刻钟,子柔回来了,递上来一个小匣子,里面躺着一张收条。
大概意思是王老太收下时雍的五千两银子,从此便与宋长贵断绝母子关系,彼此恩义全无,再无瓜葛。
上面盖着宋老太的指印,墨汁陈旧,不像是刚刚写出来的,十分逼真。
时雍将纸条展开在众人面前。
“各位乡亲父老,老少爷们,叔叔婶婶,大家也帮忙看一眼,真金白银收了五千两,还是填不饱她的肚腹,这般贪婪的小人,毁了宋月一个孙女还不够,还想来祸害我们家,到底是她无耻,还是我们不孝?”
她说得一本正经,那收条也半分不像做假,宋老太的大儿媳妇和二儿媳妇当即变了脸色,对视一眼,彼此都觉得这银子肯定是对方一家子得了好处,就瞒着自己一家,当即出声质问起宋老太了。
宋老太里外不是人,撒泼打滚地哭嚎说自己没有收过时雍的钱,是这个死丫头栽赃陷害她。可是她的申辩无济于事,众人听了时雍的话,又有那么两个知道宋月那件事情的人,这一传播开来,纷纷指责宋老太的不是。
眼看这老太婆指望不上了,随同她前来的几个男子不耐烦了,直接拍桌子。
“这么多人欺凌一个老人家,当真是看不过眼了。”
他们本就存心找事而来,有了这个借口,直接就抬板凳摔桌子,在店里打砸起来。
时雍一看不好,叫了声予安和乌婵,抄起一张凳子就冲上去。
“吃白饭还砸店,是嫌顺天府衙门的大牢太冷清了吗?”
这边打起来不管不顾,一时间混乱不已。
乌婵、陈红玉都是会武之人,可这般状态下,看着混乱中的宋老太那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耍泼的耍泼,哭闹的哭闹,混杂一团,她们是外人,不好当真把人给打坏了,毕竟都是宋长贵的家人。
她们横挡竖挡不方便,生生挨了好几下。
“杀千刀的宋阿拾,诬赖我收你银子不成,还想打杀我这个老太婆么?好哇,你把我这条老命拿去吧,拿去吧……老娘和你拼了!”
宋老太趁乱跑过来,拿凳子就朝时雍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