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油一旦沾上衣料,燃烧速度极快,时雍的反应也异常敏捷,她身子一得自由,二话不说就朝三生崖上堆放的火器冲了过去。
“赵胤,你等着我!我来陪你了。”
“啊!”惊叫声此起彼伏。
人群纷纷后退,没有一个人敢上来阻止时雍。
可是,她并没有扑向那堆火器,而是与火器擦身而过。带火的身姿一个跃起,朝三生崖的西北坡滚落下去。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时雍想了许多,也做了许多假设。
这些火器的威力到底怎样她并不清楚。可是,她不敢用别人的性命去赌。
赵焕又一次说对了,她怕当真将所有火器引爆,乌婵和娴衣等人都会活不成。
与其如此,不如她一个人离开。
只要她不在赵焕的手上,他们就不会投鼠忌器。
至于为什么选择了三生崖的西北坡,而不是正对大雄宝殿的南坡,是因为她不想自己凄凉而狼狈的死状落入众人的眼前。西北坡全是荒芜地,较南面树木更多,悬崖更深,能不能找到尸体都两说,这样,她留给世间的最后一眼,至少是美的,不会像在诏狱那次,被所有人围观,如同一只死狗。
砰!
时雍的身子撞在岩石边沿,滚落下去。
“阿时!”
“郡主!”
“雍儿,你回来——”
背后传来一阵阵声嘶力竭的喊声,渐渐远去,渐渐模糊,再往后,黑暗铺天盖地地袭来,仿佛将她整个人席卷起来抛向了天际,无边无际的孤寂里,四周安静一片,时雍失去意识前,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这三生崖若有三生,下辈子不知道还能不能遇到赵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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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和东厂番役终于涌上了三生崖,将楚王府的叛军和赵焕团团围住。
最终,谁也没有勇气去点燃那一堆能让人他们同归于尽的火器。
赵焕宛若失去了神采一般,直勾勾地瞧着三生崖的西北坡,“这次不是我……你不是因为我……”
他面色苍白,眼里说不出是痛苦还是懊丧,望着黑洞洞的悬崖,又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那一年,你问我舍不舍得为你去死……我说舍得……你说你舍不得……如今……你舍得为别人去死……而我……竟然舍不得为你去死……为什么我舍不得……为什么……”
“阿时!”乌婵尖叫着,不顾陈萧的阻挡,冲到时雍坠崖的地方,大声喊叫着时雍的名字,整个身子几乎快要扑下悬崖去。
“你冷静点!”陈萧急得大叫,死死拖住乌婵的胳膊,腰刀在岩石上摩擦出一串灼人的火花。
可是,乌婵力气极大,指甲被生生抠断,在岩石上抠出一阵“嚓嚓”的声音。
“你放手,你快放开我。我要去救阿时,我要下去救她。”
陈萧刚才同她一起闯进来时,左胳膊被砍了一刀,乌婵这么用力挣扎,痛得他额头上虚汗都渗了出来。
“你救不了她!”陈萧拼着力气将她勒了起来,气急败坏地紧紧勒入怀里,双手捏着她的肩膀,使劲摇晃。
“乌婵,你冷静点!冷静点!她掉下去了,你救不了!谁也救不了。”
“不——她没有!”乌婵倔强地梗着脖子,哭得稀哩哗啦,就是不愿意承认时雍坠岩将无法生还这件事,她被陈萧抓住动弹不得,整个身子都激动得颤抖起来。
“你松开我,你是谁啊?要你管我!”
“我是你男人!”陈萧生气了,见她还在挣扎,飞扑向岩边,一副要为时雍殉情的样子。
想到这三生崖的邪门,陈萧索性弯下腰,一把将乌婵抱了起来,拖离了悬崖。
“来人。给我把她捆起来。”
乌婵看到崖上火光点点,剧烈地挣扎,大声喊叫。
“陈萧,你混蛋,你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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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赵焕被反剪双手带到大雄宝殿的时候,头发披散,目光涣散,像一个失了神采的疯子。而躺在佛像前面的赵胤,刚刚睁开眼睛,衣服上全是血水,头发也是披散在身上,只是神色比赵焕平静不少。
看了看赵焕和一行随从,赵胤皱了皱眉,撑着一只手要坐起来。
“阿拾呢?阿拾怎么没有下来?”
四周一片安静,没有人说话,气氛诡异异常。
赵胤身子微微僵硬,看着低着头的谢放,目光突然冷冽。
“明光郡主呢?”
“爷……”谢放正要说话,就听到赵焕狂肆的笑声。
“哈哈哈哈!”
他打断了谢放,歇斯底里般质问:“她死了!她死了,为什么你没有死?你中了那么多箭,流了那么多血,你为什么没有死?”
赵胤冷冷地盯着他,手指微微卷曲,一字一顿。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赵焕眯起眼,死死盯住他,声音缓慢而冰冷,“我说时雍死了。不对,你的女人应该叫宋阿拾才对。她死了,跳下了三生崖,你满意了吗?她是为你死的。三生崖上死,三世有缘人。她已经为你去投胎了,你为什么还不跟着去,去陪她呀?”
他几乎用吼的又叫了一句。
“她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你不去死?哈哈哈哈,她上辈子被我骗了,这辈子终究又被你骗了。赵胤,你是不是穿了软猬甲,我母后一生只做得一件,这一件只给了父皇的软猬甲!”
方才乱箭丛中,赵胤浑身染血,若非穿了那个传说中刀枪不入的“软猬甲”,赵焕想不通还有什么理由赵胤还活着,而且明显没有被伤及要害的样子。
软猬甲这个名字是先皇后所取,来源无人得知,只是传说这件战甲选材极是艰难。
因为先皇帝多次征战,先皇后怕他出事,这才穷尽一生的心血和智慧为他做出了这样一件与众不同的战甲。它不像别的战甲那么厚重,极为轻巧贴身,也不是真的刀枪不入,但是可以抵御大部分的伤害。
这确实也是赵胤得以保命的原因。
不过,当年得了软猬甲后,先帝已经不常出征了,从来没有用过它,谁也不知道软猬甲是不是真如传说般神奇。
在今日之前,赵胤对它的功效也是半信半疑,纪念的意义多于实际的用途。
先皇舍不得穿的战甲,过世前给了他。
他也舍不得穿,如若至宝一般收藏起来。
今儿是第一次贴身穿它,不曾想,它果然救了他一命。
“哈哈哈哈哈……”
赵焕没有看到他否认,在两个锦衣卫的挟制里,笑出了眼泪,一张俊脸扭曲得变了形状。
“很好,很好。父皇果然把软猬甲给了你。如此珍稀之物,他没有给大哥,没有给我,却给了你,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哈哈哈哈,此事着实可笑,可笑之极。”
赵胤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慢慢地将头转向谢放。
“扶我起来。”
软猬甲穿在身上只能护住要害,但是他的手臂和腿部是确确实实地受了箭伤,这么平躺的情况下,根本就不能站起来,但是,谢放竟然看到他的胳膊动了,一点一点撑起,目光定定地望着那道门,黑瞳里仿佛要生出光来,模样极是可怕,
“爷!”谢放扶住他,呼吸吃紧,“你的伤,不宜动弹。”
赵胤扭头看他,又深深呼吸一次,语气竟是诡异的平静。
“扶我去三生崖找阿拾。”
“爷!”
赵胤突然重重咳嗽起来,直直地看着他,一句话说得声色俱厉。
“我说,扶我去三生崖!找阿拾。”
……
第538章 寸步不离
霄南山上狼烟四起,赵焕被锦衣卫活捉,余下的楚王府乱党和叛军在庞淞的带领下,惊慌失措地没入林间,四处逃散。
锦衣卫和东厂正在指挥士兵们围追堵截。
呐喊,惊叫,怒骂、此起彼伏,响彻了黎明前的黑暗山林。
三生崖西北坡下的峡谷,灌木丛生,深不见底,是一个两山之间的大裂谷,隐蔽在下面的岩层裂缝,肉眼不可查,地势极是险要,要想下到崖下救人,根本就是玩命。白执带着一群人在崖上查探情况,拼接长绳,准备下去一探究竟。
谢放在庆寿寺找了一张结实的椅子,做成一张简易的肩舆,几个侍卫小心翼翼地把赵胤抬到了三生崖上。
“大都督!”
“大都督!”
四处都是问安声,赵胤没有回答,肩舆落在悬崖边,他在谢放的扶持下,慢慢走过去,坐在石栏上,看着深不见底的西北坡山崖。
“她从这里跳的?”
谢放低下头,“是。”
“这么高。”赵胤眼睛眯了起来,眼神悲怆,“很痛吧?”
后面的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虚空里的那个人。
他的声音明明没有半分起伏,却听得谢放心里一沉,仿佛被什么尖利的东西戳中了心尖。
“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别怕,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我不怪你。”赵胤重重喘了一声,眼底仿佛有雾气浮动,看着山谷,低低地道:“你聪慧,脑子活,你敢往下跳,肯定想好了法子的,是也不是?”
谢放闻言一愣,看到赵胤的表情,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时雍有想什么法子?
爷这不是自欺欺人又是什么?
赵胤恍若未觉,又重复一叹,“可是这么高,很痛吧?”仿佛切身感受到疼痛一般,他掌心搁在膝盖上,突然转头看了一眼白执手上的绳子,眉头微微一蹙。
“别怕,等绳子结好,我就下来救你。等我。”
爷要亲自下去?
谢放喉头一紧,惊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