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过早饭,时雍便向宝音和陈岚辞了行,同赵胤一道乘车往吉达而去。对她的身子,宝音和陈岚一直不放心,听说她是去求医,又有赵胤亲自陪同,二位公主除了叮嘱安全,再无二话。
时雍有些唏嘘。
被当朝两位公主视若珍宝,压力很大呢。
马车出了贡康,通过关口进入兀良汗境内,顺着蜿蜒的长河徐徐深入草原腹地,快到晌午时分,终于到了吉达这个牧民聚居处。
大人们照常是见不怪不怪,只是眼神撞上了,会给马车一个友好的笑。仍然是那些孩子,欢天喜地地扑上来围着马车,找时雍要吃的。
每次过来,时雍都会备上贡康城里买来的糖果,就是为了给这些毛孩子,而大黑也会跳下去与孩子打闹,争宠,玩耍……
“别抢,别抢……都有。”
这些孩子有大有小,大孩子力气大,速度快,往往会拿得多一些,因此时雍总会顾着小的或是体力较弱的女孩儿。
在孩子们的嬉笑和打闹中,时雍分发着从贡康带来的糖果,突然看到不远处一个有小小的身影,探出头站了一下,便很快退了回去,身子缩在毡帐的角落里,不注意根本就看不到她。
时雍收回手,看着那个方向。
“南迪为何不来拿糖果?”
她话音未落,嬉笑的孩子们就变了脸色,沉默了下来。
“怎么了?”时雍看了看突然安静的孩子们,指着里面那个最调皮捣蛋的男孩子,“额里亚,你来告诉姐姐,南迪这是怎么了?为何她不来拿糖果?”
额里亚撇了撇嘴巴,看了看同伴,摇头。
“我不能说。”
时雍回头看一眼端坐休息的赵胤,又莞尔一笑,在糖果袋里捞出一大把,递出去对他们道:“谁告诉姐姐,这些便全是他的。”
几个小孩子眼睛一亮,跃跃欲试。
额里亚第一个举起了小手。
“我说,我来说。”
时雍一把将糖果塞给他,“说吧。小男子汉!”
额里亚看了看同伴,又四下里观察一下有没有大人,这才神神秘秘地说道:“赤鼓又响了!今年轮到南迪家了。”
什么赤鼓?
什么轮到南迪家了?
小孩子说话不清不楚,时雍听得一头雾水,但是仍然从孩子们失色的面孔和额里亚的表情里捕捉到了一丝惊恐。
一种隐约的,来自神秘的力量仿佛扼住了她的心脏。
她情不自禁地放低了声音。
“赤鼓是什么?为什么会轮到南迪家?”
“祭神。要一个人,去祭神。南迪家只有一个弟弟,他们家要南迪去祭神。”额里亚说得犹犹豫豫,两只眼睛在不停地闪动,孩子掩不住的害怕,糖果的力量显然安抚不好,时雍将剩下的糖果全部给了他。
“不要怕,你说清楚一些,我们看能不能帮到南迪,好不好?”
额里亚飞快地摇头,“不可以……姐姐,明天是七月十五,你拿了药,就快些走吧……”
话音未落,额里亚飞快地夺过时雍手里的糖果袋,后退几步,招呼上小伙伴,便撒丫子跑了,转瞬不见了身影。
时雍看了看空荡荡的手,想到孩子方才的话。
七月十五。
明天,又是七月十五了。
这个日子不仅是中元节,对她而言,还是一个转世重生的特殊日子。
仿佛冥冥中有一种巧合或是什么力量牵引着她,又在这个日子里听到了一桩古怪的事情。
她的身子情不自禁的绷了起来,连神色都凝重了几分。
一只手轻轻揽过来,在她后背上抚了抚。
“褚老或许知情。”
听到赵胤的话,时雍微微松了一口气,“走吧。”
牧民村住得比较分散,马车还没有从这头走到褚道子和来桑的居处,就见到杨斐骑马飞奔过来。
“爷!”
谢放勒住马缰绳,提醒车里的主子。
“是杨斐。”
杨斐也看到了赵胤的马车和谢放朱九等人,他放缓了马步,走到跟前,跃下马便一下拜倒在地。
“爷,属下有急事禀报。”
赵胤撩开车帷,四下里望了望,“过去再说。”
“是。”
杨斐低头,站起来牵了马匹,默默走到谢放的身边,与他并排前行。
谢放平静地看他一眼,目光直视前方,“你方才是准备去贡康?”
杨斐知道逃不开他的眼睛,嗯了一声。
他没有细心,谢放也不便在他禀报给赵胤之前询问,二人沉默策马,没有交流。
…………
毡帐里,褚道子端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也不动,直到听到密集的马蹄声,这才睁开眼睛,急切地撩起长袍,迎出门去。
“大都督来得正好。”
赵胤和时雍都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二人对视一眼,赵胤摊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里面说。”
谢放和朱九自觉守在帐外,时雍随了赵胤进去,然后就从褚道子和杨斐的嘴里,听到了一个极其荒唐又诡异的故事。
第595章 冒热气的古井
三年前,兀良汗王阿木古郎大殓那天,漠北草原冰天雪地,冻得人瑟瑟发抖。可是那天,银装素裹的吉达村里,竟然开出了一片黄花菜。
黄花菜是长在吉达的族长伊干德家后院里的。吉达这个地方,因与南晏临界,习性也多有类似,并不会像别的牧民那般四处迁徙,相比而言,居住较为固定,有些富裕人家,比如族长伊干德,还修有南晏人一样的房舍和庭院。
大片大片的黄花菜在寒冬里盛放,灿烂金黄的花朵,令人万分惊讶,人们都说伊干德家的地下肯定埋藏了什么宝藏,或是异于常理之处,若不然,夏季开放的黄花菜为何盛开?
后院里埋藏着什么秘密?
人们十分好奇。
甚至有人开始流传,说地下有稀世珍宝。
伊干德的儿子是个将军,就在几十里外的关口驻守,得到消息便连夜赶了回来。
那天参与了挖掘的牧民说,后来告诉大家。
伊干德家的后院里有一口古井,当他们揭开井盖的时候,发现古井里有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冒出来,触之生温。
井水为什么会变成热水?
难道真的有什么宝贝在井底?
大家都很好奇。
伊干德的儿子在士兵的腰上系上绳子,命令他们下到古井里去探查。
去了三个人,回来了两个半。
前面下去的两个都死了,最后一个被人拉上来的时候,少了一只胳膊一条腿,半边耳朵半边嘴。这个人没有死,但是他疯了,因为他对着众人说了很多的疯话。
他说,他看到了天神。
天神告诉他,每年的七月十五都要送一个童男童女去古井里祭祀,不然整个吉达村的人都要陪葬。
没有人相信他的疯话,伊干德的儿子暴怒之下,甚至下令让人用木板和石头将古井封死,再在上方填土夯实,然后挖掉了满园盛放的黄花菜。
连续两天的大雪后,后院又成了白茫茫一片。
心惊胆颤的村民终于松了口气。
就在伊干德的儿子准备返回关隘的前一天晚上,吉达村又出了一桩令人毛骨悚然的怪事——伊干德家收藏的一面赤鼓,半夜自鸣。
那是一个双面鼓,鼓身是朱红的颜色,如同鲜血般妖冶。
所谓自鸣,意思是没有人敲击,赤鼓便会自己响起来,声音沉闷如泣。
那一年,在赤鼓自鸣的当夜,伊干德的儿子失踪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伊干德报告了官府,过了三天,官府派了人来探查,他们打开了后院封闭的古井,重新派人下去查探,但深入洞底不足十丈便已到底,洞底看不出异常,就连之前伊干德派下去的两个士兵的尸体都找不到。
一无所获。
官府找不到伊干德的儿子,也就照旧封了古井,就此作罢。
人人都说,这口古井是通往地府的路。
只有将死之人进去,地狱之门才会开启。
再后来,谣言越来越多,但谁也不敢再去探索古井里的秘密。伊干德的儿子出事后没多久,伊干德的女儿和他自己也相继死去。
吉达村最鼎盛的族长家就这么败落了。
几个月过去,伊干德家的事情,渐渐少有人提,人们选择性遗忘。可是,次年春天来了,夏天来了,七月十五也来了。
伊干德家的赤鼓又自鸣了。
那个下过古井留了半条命的人,又传来了鼠神的预言——七月十五那天,村里必须为鼠神送去一个童男或童女,否则,全村全族都要被古井吞噬。
自然没有人愿意。
人们拖家带小,想要逃离吉达村,却收到了鼓神的警告,率先离村的一家五口,甚至被灭口。
没有人再擅自离开,他们在村里祭拜了赤鼓,摆上牛羊牲畜,请示鼓神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