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褚道子冷静地回答。
宝音看了看群情鼎沸的兀良汗大军,低低道:“可有证据?”
褚道子朝她看过来,停顿片刻,润了润干涩的嘴巴。
“没有。”
若有证据,他也不会等到今天了--
一听这话,兀良汗军中又吁声四起,全是辱骂和嘲笑。更有甚者,大声吆喝怂恿乌日苏赶紧上前打杀了这些污蔑他的南晏人。
乌日苏不着急。
宝音身侧统共不过二百人。
真刀真枪,他们不是兀良汗的对手。
但是褚道子这事若不处理好,说不定就会有流言蜚语传出去。
他本来就得位不正,若再加上一个“不是亲生”的传言就更是麻烦,说不得旁人会怎么议论他。
他要做永禄帝一样的明君贤能,很在意百姓的闲话。
念及此,乌日苏抬手阻止将士们的七嘴八舌,冷冰冰地看着褚道子。
“褚老,我一向敬重你,视你为尊者。不曾想,你竟会如此诋毁我。今日,还烦请你当着众人的面说清楚,是谁教唆你用这般下作的手段,质疑我的出生?”
他声音落下,马上有人附和。
“下作!”
“属实下作!”
“南晏人就是不要脸。”
对时下的人来说,天地尊亲师及血脉传承都是极为重要的事情,这些话是不能随便说的。
愤怒的众人将褚道子骂得狗血淋头。
宝音也有些着急,“褚老,既无证据,你因何如此说话?你到是说话啊?”
褚道子目光落在陈岚的脸上,又默默闭上了眼睛,仿佛感慨一般,叹了口气。
“当年巴图与通宁公主生下一子,巴图想把这孩子带回额尔古,给他一个名分,惹恼的人,不仅是阿如娜,其实还有阿木尔。她对南晏皇室有成见,正是因为害怕晏兀两国联姻,怕阿木古郎为巴图娶回一个南晏的公主郡主为妻,这才早早订下了阿如娜……”
“岂料,阴差阳错,他二人孩子都有了。阿木尔不愿意通宁公主的儿子以巴图长子的身份进入额尔古,又想以这个孩子的存在来节制阿如娜,使其乖乖听话……于是,她趁着那次阿如娜毒杀大王子的机会,假意与巴图修好,缓和母子关系,特地将大皇子带入自己宫中照顾。然后,一面安排人‘狸猫换太子’,一面吩咐人杀害通宁公主……”
众人沉寂。
宝音倒吸一口凉气,双目赤烈。
“然后呢?”
褚道子重重垂下头。
沉吟片刻,他抬起眼望向不远处的陈岚,徐徐说道:“通宁公主当年来额尔古为阿木古郎看诊,与我曾有数面之缘,甚至不吝赐教,不给赠我医书,还传授了我一些秘传医术,我甚为感激……”
深吸一口气,他拔高些声音,以便所有人都能听见。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阿木尔要除去的这个孩子,是通宁公主的孩子,直到那天我受巴图之托,前去为孩子看诊,无意偷听到她与人对话,说通宁那个小贱人挑拨他们母子关系,不可让她的孩子死得太安逸,最好把孩子送去最为卑贱之所,让他受尽世间苦楚,活得猪狗不如,方能解她心头大恨……”
宝音拳头攥了起来。
“畜生!畜生!”
陈岚泪如雨下,嘴唇止不住的颤抖,却哭不出声音。
褚道子道:“得知此事,我浑身发冷。那时,恰逢阿木古郎带兵攻打格支部落。所以,他们才会这么大胆。我来不及多想,当夜便借由问诊之机,将孩子偷抱出来,逃出额尔古,直奔南晏而来。我前脚一走,后脚就被人发现,阿木古派心腹侍从一路追杀——我逃至阴山附近,被他们追上,我误入阴山皇陵,在密道里藏身数日,饥寒疲乏,孩子也饿得嗷嗷直叫……”
一口气说到这里,他深深吸气。
“那时,我认为自己活不成了。为免自己死后这一桩真相因此被掩盖,我将大王子身上的随身之物,以及通宁公主的血书一并藏在阴山皇陵。然后,带着孩子出陵一搏。”
“他们果然还在搜寻我的踪迹,我在狼山附近被他们包围,寡不敌众,身中数刀后,掉入悬崖。我抱着必死的决心,却不想孩子殒命。在掉崖前,我将孩子抛给了他们。我想--就算是猪狗不如的日子,到底孩子还是活着的。只要他活着,老天有眼,真相总会大白于天下-”
四周默然无声。
这些事,听上去如同天方夜谭。
褚道子知道未必有人会信,停顿一下,又道:“后来的事情,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我重伤未死。然而,等我伤愈再回额尔古,这才得知阿木尔不慎伤及后脑,人已不太清醒,整日与病榻为伴,而巴图那个‘儿子’长得眉清目秀,很得阿木古郎喜爱,赐名为乌日苏。为此,我再次折返阴山,可是,待我再次想法入陵,却已找不到当日藏匿大王子身份证物的那个地方。阴山皇陵仿若迷宫,我一个人住了半年之久,仍然不得其门而入。”
“手上没有证据,这桩事情,就成了悬案。我不敢声张,改头换脸再回额尔古,一面暗中寻访那个孩子的下落,一面假意投靠阿如娜,加入狼头刺,就是为了便于查探……再后来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
宝音突然沉声,“这就是你想方设法带我们来阴山皇陵的原因?”
褚道子苦笑。
果然,这位长公主冰雪聪明。
她没有找他算账,更没有像阿拾一般直接质问,而是一直默不作声地暗中观察他。
褚道子道:“是。本来这桩往事过去已近二十年,我已认定老天无眼,那孩子已不在人世。但这次,我求大都督带我同行,越是接近通宁公主,越是替她难过……就再次萌生出揭开真相的想法。但我只有一张嘴,我的话能管什么用?唯有一法,就是拿到证据,证明我所言非虚……”
“哈哈哈哈哈!”
乌日苏突然狂笑。
甚至当众拍起了巴掌。
“好,好话本。本汗都听得入迷了。褚老,认识你这么多年,我竟不知,你除了治病救人,还有编故事的本事?”
他说罢回头看向众人。
“你们信了吗?”
兀良汗众人面面相觑。
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一个主心骨。
褚道子编的故事着实荒唐,单凭一张嘴,要取信于人,太难。
“这老儿莫不是被南晏人蒙蔽了双眼,信口雌黄?”
“你们还看不出来吗?他们质疑大汗身世,就是为了搅扰我们,让我们自乱阵脚。”
“拖延时间,等他们援军一到,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正是。南晏人就是阴险。”
有人嚷嚷起来。
“大汗,快下令吧!不能再拖下去了。待他们援军一到,就麻烦了。”
乌日苏昂首看着对面的人群,目光死死盯住褚道子,也没有再与宝音扳扯的兴趣,再次冷喝出声。
“众将士听令,不分男女老幼,凡有抗拒,一律诛杀--”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他口中咆哮而出。
刹那,喊声如雷,杀声四起,兀良汗士兵如同潮水一般涌了过去。
“杀!”
第683章 冤家路窄
时雍带着大黑冲入狼山,朱九和白执断后阻止追击的兀良汗士兵,一时没能跟上来。她也来不及等待,朝宝音指明的方向,一路穿过狼山往南奔跑,大黑四蹄如飞,一直尾随在马侧,舌头吐得老长,但精神头很足,生龙活虎的模样,并无半分疲惫。
“好狗。”时雍回头看了看山那头,眼圈一热,双腿猛夹马背。
“驾——”
马儿扬起蹄子,突然发出一声嘶鸣。
时雍神色一凛,还没有说话,就见大黑冲了出去,吠叫着扑向从山崖边冒出头的黑衣男子。
狼山地势险峻又荒凉,乱石嶙峋,重重叠叠,人藏其间不是很显眼,但是马儿和大黑很是警觉。这一扑,那人弯刀出鞘而出,寒光闪闪地劈向大黑的头颅。
时雍唿哨,“大黑!撤。”
大黑与她配合默契,看出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早已机警地退到了时雍的身边。
徒然碰上时雍,那一行人也有些措手不及。稍稍愣神,便纷纷拔刀相向,要冲来厮杀。
兵刀声响过,时雍手握那柄长枪,巍然而立。
“大黑,等下有危险你就跑,不用管我——”
大黑汪汪,突然仰起脖子,“嗥”的一声叫,类同于狼。
它是一只狗,可是学起狼叫来有模有样,听得时雍头皮都麻了一下。
时雍察觉到了大黑的意图,他想把狼召过来搅局。
“好。”死马当成活马医,时雍没时间顾虑,朝大黑递了个眼神,骑马举枪就冲了出去,其势极为凌厉,领头那人来不及退避,被马蹄踢中,啊的一声惊叫踉跄倒地。
“抓住她。”
吼声一起,陆续有人从嶙峋的怪石后冲出来,将她团团围住。
时雍冷笑一声,提枪就要闯过去,却听得石后突然传来一声低喝。
“住手。”
那人身材高大健硕,戴一顶半掩面孔的黑纱帷帽,但时雍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来桑?”她低低一呼。
真是冤家路窄!
来桑没有说话。
在他身侧,半山紧紧跟随,看着时雍皮笑肉不笑。
“二皇子。踏破铁鞋无觅食,得来全不费工夫。”
“放屁!”时雍不客气地呸他一声,冷冷看着来桑,眸露讥诮,“你要是脑子里没装稻草,就该看清当下局势。谁在帮你?谁在利用你?谁又在害你?实话说了吧,我是去帮救兵的,你若阻止,那乌日苏可就得感谢你了。待他来日一统三国,说不定还会看在同胞兄弟的份上,给你选个又大又亮敞的牢笼,让你吃喝不尽安享下半生呢?”
半山冷哼,“关公面前耍大刀。明光郡主,激将法在老夫这里行不通!”
语毕,他挥手,恶狠狠地道:“拿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