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得问你爹。”王氏是个普通的市井妇人,心善嘴辣,对通宁公主的看法很复杂,忌惮、同情,又有些说不来的羡慕嫉妒。
“好好好,我一会问他去。你也别为这事跟我爹置气,无论如何,他同我娘是不可能的了。”
一句我爹,一句我娘,哪就不可能了?
王氏眼眶都酸了,语气更酸。
“我有什么本事跟人置气?毕竟他俩做过几年正经夫妻,一张床上滚过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哪是说割舍就割舍得了的……”
时雍见她呷酸吃味,脑仁疼痛。
长辈的感情,她最是无奈,便不再提陈岚了,说了些王氏喜欢的话,便说肚子饿,吵着要吃。
王氏最喜欢看她馋自己做的饮食那小模样,一看就满足。
“侯府吃得不比家里好呀?真是的,走吧,出去吃东西,早就给你备好了。春秀,恩和,扶着你家郡主点,别摔了……”
饭菜上桌的当儿,王氏的两个嫂子和饭馆里帮佣的两个婆子都过来拜见郡主。
时雍以前也没见她们那么客气,今儿又是磕拜又是行礼,让她很是不适,但她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除了是明光郡主,还是赵胤的妻子,该受的礼,也不得不受。
几个妇人看她随和,话匣子打开,一个个都夸她,三天不见,出落得更是娇俏大方了,把她说得跟天仙似的,时雍自己都觉得尴尬。
然而,赵胤在宋长贵的陪同下进门,听到这些话,却似是格外满意,让娴衣给每个人都发了赏银,喜得几个妇人眉梢都飞了起来,连连谢恩不止。
姑爷大方,王氏也倍觉有面子。
等她们拿了赏,赶紧把人打发下去,然后殷勤备至地伺候姑爷吃喝。
宋长贵陪坐在侧,酒满上,正要敬赵胤,却被他拒绝了。
“岳父大人见谅,我身子不便饮酒,戒了。”
宋长贵愕了愕,望向时雍,见她表情复杂,随即打个呵呵,“那你,以茶代酒,以茶代酒。”
王氏也在旁边笑,“不吃酒好。别学你岳父,怎么说都不听,吃了酒就跟变了个人的,遭人讨厌。”
宋长贵尴尬。
时雍知道宋家夫妇二人因为陈岚的事情,可能有些龃龉,因为自己回门才不得不欢欢喜喜说笑而已,为免他们当场翻脸,她赶紧拿了个肉沫烧饼,在嘴里嚼得津津有味。
“好吃好吃。我娘做的烧饼,京师一绝,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王氏心里头高兴,又怕她没心没肺地说话,开罪于赵胤,笑着瞪她,“你这就是山猪吃不了细糠,侯府里哪样不比家里好?享福都不会。”
时雍嘿嘿笑,“那不一样。娘做的,就是香嘛。你就别数落我了,为了吃你这一顿,我连早饭都没用,巴巴地赶回来呢。”
王氏看赵胤声色不显,又笑道:“都嫁人了还这副小丫头模样,也不知道照顾你夫婿吃喝……”
时雍知道赵胤这人洁癖,最不喜与人同桌而食,今儿回门能坐上桌子,已是勉为其难,很给面子了。
“娘,你别管他。他早上吃得多,又吃得晚,没饿。”
“……”
她以为这是替赵胤解围,哪料,话未落下,赵胤竟突然伸手,夹走她盘子里没有吃完的半张烧饼,“不饿,也不可辜负美食。”
时雍偏头看去,见他将烧饼放入嘴里咀嚼,很是怡然的样子,略略惊异。
不嫌弃了?
是早上没吃饭,确实饿了?
还是装佳夫贤婿上瘾了?
时雍轻笑一下,“那侯爷可就有口福了,你尝尝这个。甜而不腻芝麻卷,外酥里嫩咸板鸭……碗豆黄,黄焖鸡,桂花翅子清蒸鱼。谁吃了都说好。”
推荐起王氏的手艺来,时雍毫不吝啬,暂时将她和赵胤那“不共戴天”的仇恨抛之脑后,就着自己的筷子一样一样夹入赵胤面前的盘子,双眼笑盈盈地看着他。
“尝尝。”
盘子里堆成了山。
赵胤眉头蹙了一下,倏而失笑。
“多谢夫人。”
赵胤吃相雅致,规规矩矩,衬得时雍像饿死鬼投胎似的,风卷残云,不时引来王氏数落,时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转头问赵胤。
“侯爷,味道如何?”
赵胤看着她,目光淡淡,“别有一番风味。”
对他来说,这已经是最高的赞美了。时雍勾了勾嘴,见这厮扮演起好丈夫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可谓演技超群,不由一笑,默默盛了碗清汤放到他的面前。
“卷子噎,板鸭腻,喝点汤。”
她说得亲和随意,就像普通人家的妻子。
赵胤睨她一眼,点头谢过,慢慢地喝。
后来时雍发现,他不仅将盘子里的食物都吃干净了,居然连汤都一并喝完。
这家伙吃得不少啊。
看来又是一个被王氏的手艺征服的人。
……
第745章 变脸
饭后,一家子在客堂说了会儿话,王氏又让宋鸿拿了功课来,拼命在赵胤面前表现,只为让赵胤夸奖一句。
小门小户的人家,那点野心表露无疑。
时雍自然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不停地朝她使眼色,怕她做得太过了,物极必反。赵胤可不是那种随便听几句好话就耳根子软的人,就王氏那点花花肠子,人家不用眼睛都能瞧明白。
更何况,她和赵胤的关系并不像他们以为的那么“恩爱”,说是仇人也不为过,刚打了三天架下来,他能坐下来吃饭尽个礼数,已经是让她极为意外了,还能指望他什么?
不料,时雍又猜错了。
赵胤不仅没有生厌,还耐心地指导了宋鸿,问了他功课的情况,末了,还允许他以后有空到无乩馆来,找谢放教他武艺。
“男子要想建功立业,学文习武,缺一不可。”
王氏和宋长贵听了,感恩戴德,王氏更是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能去无乩馆学武,有名师有背景,只要宋鸿争点气,前途还有什么可愁的?
只可怜谢放,莫名就被主子委以了重任,多了个徒弟,脑仁都大了。
时雍脑仁也大,还懵。
赵胤的所作所为,她看不懂了。
装,也装得太过了吧?
越想越不安,半天下来,突然就叫她想明白了个中关键——
这厮想要个儿子,继承家业。
他都说了,不想麻烦再换个女人,那这生育大事,不就落到她的肩膀上了?赵胤之所以不跟她翻脸,还善待她的家人,大抵便是为了这个了。
怪不得三天三夜都不肯放她离开,想必就是存了这个心思,不让她出门服食汤药,有避子的机会。
狗男人,果然阴啊!
缠绵的三天里,实在红尘颠倒,时雍完全没有去想这个事情,现下一想,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她这身子的年纪还小,没到最佳生育年龄,她也没有做好当一个母亲的准备,实在不想这么快就怀上孩儿啊。
脑子里翻江倒海,她整个人都阴郁下来,连王氏端来的状元糖都不甜了,嘴里苦丝丝的。
如此安静的时雍在赵胤眼里是不正常的。
他端坐片刻,见她神思游离,笑容勉强还满脸苦涩,眉梢微抬,便侧过脸去,温和地道:“不是吵着要吃状元糖,怎么不吃了?”
时雍嘴巴撇了撇,“胃胀,吃不下。”
胃胀?赵胤眯了眯眼,“时辰也不早了,我们这便回府,叫褚老来瞧瞧。”
时雍扯出个不情不愿的笑容,嘴里像包了一颗黄连,明明在笑,却惆怅不已,“不用麻烦师父,我想去良医堂看看。上次有两个病人,不知什么情况了,我不放心,去瞅瞅,顺便抓点药。”
赵胤:“尚在新婚,你便操心起病人来。”
时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闲不住的人。”
说着话,她的双手已经缠在了赵胤的胳膊上,轻轻摇了摇,“好不好嘛,侯爷。”
赵胤目光深邃,审视着她略略一想,说道:“让娴衣陪你。”
娴衣?
若是他派白执和朱九跟着,时雍还能借口男女之防,支开他们。
可娴衣……怎么支?
时雍面色复杂地看着他,当着宋长贵和王氏的面,也不好反驳什么,只得满口应下。
恰在这时,予安来报,说良医堂的伙计来找郡主,说有急事。
王氏不满地道:“郡主三朝回门,什么急事就非得找她不可?不能让人好好成婚了么……”
“娘!”时雍知晓王氏是顺着赵胤在说话,阻止了她,赶紧传了伙计进来问话。
伙计头都不敢抬起,吭吭哧哧地道:“沈家夫妇的病症,眼看有所好转,突而又加速了,还,还…有他家的儿媳和小孙子,也突感不适,前日送到了良医堂来。郡主大婚,掌柜的没敢告诉你,按老法子治着,哪料,今儿突然就不行了,掌柜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得来求助郡主……”
时雍听了原委,一颗心突然沉了下来。
“明白了。你先回去告诉国栋,说我马上就来。”
“是,有劳郡主。”伙计松了口气,行过礼匆匆离去了。
时雍侧目望向赵胤,“侯爷都听见了吧?”
赵胤:“嗯。”
两人四目相对,交换着眼神。
时雍道:“此病来势汹汹,恐有传染之嫌,我怕是疫症。侯爷,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的意思是,让他暂时放下对她的仇恨和愤怒,先把这个事情解决了,再来说他二人的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