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也就只能拖了出来。
一转眼,到了光启二十四年二月底。
京中雪后初霁,离别的阴云却似更为浓郁了几分。
时雍和乌婵默默地将伤感抛在脑后,欢欢喜喜地陪陈红玉准备嫁妆。
二月二十四那天,一大早太阳就挂上了树梢,阳光大炽,又一封圣旨到定国公府。
传旨的人,还是李明昌,他笑眯眯地进府,连道三声“恭喜”,这才开始宣旨。
圣旨是给陈红玉的。
大意是说,定国公府嫡小姐“知书达理,温良淑静”,甚得宝音长公主喜爱,漠北陪伴数月,情分宛如母女,现今“敕封为公主,赐号温仪”。温仪公主与北狄哲布亲王“比文得识,两情相悦”,钦定于同年三月初八,良辰吉日,远赴漠北哈拉和林完婚,一应嫁仪着礼部和鸿胪寺按制操办。
明眼人都知道,虽说是借了宝音的口,但陈红玉这个“公主”称号,主要是为了匹配哲布亲王。所谓家当户对是也。不然,人家北狄一个亲王之尊,总不好随便许一女子为正妃。
“恭喜温仪公主。咱们家也有公主了。”
乌婵很是为陈红玉开心,接完旨回到后宅,便笑眯眯地拿起圣旨来仔细瞧。
“真漂亮啊!每个字都好看,都写在点子上了呢。温、良、淑、静,我们的温仪公主……”
“你别打趣我了。”陈红玉看她笑得开心,眉心微微拧了起来,执起她的手。
“嫂嫂……”
乌婵听她语气低落,抬起头来,睁大眼睛。
“怎么了?”
陈红玉抿了抿唇,“我离京后,你和哥哥要相亲相爱,照顾好父亲,常常来信……”
也不知是哪个词触到了自己的情绪,话没落下,陈红玉就红了眼眶,“父亲严肃,但慈爱,哥哥憨直,却重情,你们有事多要商量。父亲和哥哥行事冲动,全靠嫂嫂从中周全……”
乌婵听得伤感,吸了吸鼻子,也忍不住难受。
“红玉,你别这么说,我惭愧得很……难道你没有发现,这个家里,我才是最冲动的那个人嘛。”
噗!陈红玉眼睛刚要夺眶,又被她逗笑了。
乌婵笑盈盈地拿绢子替她擦了擦,“别哭别哭,都要嫁人了,还在嫂子跟前掉眼泪,让人瞧见,还以为你不想嫁呢,哲布亲王该伤心了,一会儿又要夜闯定国公府……”
“讨厌。”陈红玉彻底哭不出来了,看着乌婵,不免又想到时雍,想到三人的分别,一时间,心就像被人揪起来了一般,难受得很。
“从此,你、我、阿拾,我们三个就要天隔一方了。这辈子,不知还能不能再相见……”
哈拉和林远在漠北,锦城府远在西南,这一南一北,再加上乌婵在京师,当真是千里迢迢,风雨不度。要见面,谈何容易?
两个姑娘你看我,我看你,都忍不住泪眼。
时雍便是这时入内的,看着这情形,笑了起来。
“一辈子可长得很呢,这么伤感作甚?我就愿意天南地北、到处游玩。待这次出京,就有机会到处走走了,哈拉和林是必去之地。只要你们愿意见我,总能见着。”
陈红玉一听,微微带了一丝笑意,“此话当真?”
“当然,我何时言而无信过?”时雍淡淡地笑着,用笃定的表情安抚着乌婵和陈红玉,“这样好了。我们三个,约下十年之期。十年内,一定要重聚,如何?”
乌婵兴奋起来,伸出手,“一言为定。”
时雍爽快地将手搭在她的手背上,用力抓了抓,“一言为定。”
陈红玉伸出两只手,将她二人的手悉数握在掌中。
“好,十年。一言为定。”
三个姑娘相视一眼,随即一笑,沉重的气氛松缓开来。
陈红玉转头,“青红,把父亲昨天拿来的好茶拿来,再上些果点。”
青红唉了一声,笑盈盈地带着两个小丫头进来奉茶水。
末了,陈红玉示意她。
“你们下去吧,我要与王妃说会体己话,不得吩咐,不许进来打扰。”
“婢子明白。”
这些日子大家都忙碌着,京中各处行走,还有些不得已的应酬,耗心劳神,大家都有些厌烦,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难得这么清闲的随意说话。
陈红玉低头饮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再问时雍,“你和王爷离京的日子,可定下了?”
时雍看了乌婵一眼,正色道:“我今日来,便是同你们说这事的。三月初八送红玉出嫁之后,我们再休整一日,三月初十就要动身了。”
乌婵脸上的微笑敛了起来,难掩的低落。
“这么快吗?我以为怎么着也得到三月底……”
时雍道:“我与王爷打算一路慢行,边走边赏玩山水。三月恰是好时季。再晚些走,怕遇酷暑,多有不便……”
第880章 送嫁温仪公主
乌婵低低哦了一声,没有吭声。
陈红玉微叹口气,笑道:“嫂嫂和王妃素来要好,最是舍不得王妃了。趁王妃还在京中,这些日子,你就去锦城王府上多走动走动吧。”
乌婵低头,“再怎么走动,也是要走的。”
陈红玉笑了一下,“嫂嫂就是别扭。”
时雍道:“看来人家是是巴不得我走呢。”
乌婵的眼睛又叫她说红,哼声扭头,“就是,你可快些走吧,才不想看到你。”
时雍起身为她奉上茶水,笑着逗她道:“小娘子别生气,小生这里给你陪个不是。求求你,多同我走动走动,你舍得我,我可舍不得你呢。”
乌婵看她那嬉皮笑脸的模样,哼声笑了起来。
小姐闺房里欢声笑语,定国公府前厅也是热闹。
今日府上有宴请,来了好些亲朋。现在的陈家在京中炙手可热,荣宠无双,多少人想要上赶着巴结。定国公很是不耐烦,索性专门设了宴席,一并答谢亲朋们的好意。
时雍来时瞧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说话间,又问起。
“你们一会儿可要去前厅待客,我来不会耽误你们吧?”
乌婵抢着回答,“不用,将军说了,自有他和父亲应付,不用我们出去虚与委蛇。”
陈红玉看着她偷笑,瞥了乌婵一眼,“哥哥可疼嫂子了。”
乌婵俏脸一红,不知想到什么,又叹息,“再心疼又何用?你没看府里那些个女子,一个比一个俏……”
陈红玉道:“那也不是哥哥自愿的。那些人硬把女子塞进来,哥哥刚刚上任,不好全部都得罪。”
乌婵嘴巴微微一瘪,“是不是硬塞还不是他说的。”声音越说越小声,“父亲嘴上不说,心里头还是想他收了那些女子,为陈家开枝散叶……”
陈红玉叹息,“嫂嫂别难过。无论如何,你都是哥哥心里最重的那个,我永远只得一个嫂嫂。”
有一句话,陈红玉其实没有出口。
“这就是女人的命。”
不说乌婵,就说她自己,尚未与哲布成亲呢,朝廷已经挑好了陪嫁,有端正俏丽的贵女,有尚歌舞技艺的伎人,说是为温仪公主陪嫁过去解闷的,陈红玉心里却十分清楚,全是为哲布准备的女人。
这是身处高位的男子独有的特权——可以无限制的拥有无数的美女,合理合法。
时雍听着,心里颇不是滋味。
曾经,她以为自己穿越而来,是可以改变这一切的,可是,上辈子她办女子学堂,为女子灌输自强独立那一套,没少吃苦头……这辈子她才明白,时代的浪潮卷到这一片沙滩上,她也只是一条咸鱼而已。
“还是阿拾好。”
乌婵和陈红玉齐齐看向她,眼中光芒复杂带笑。
“王爷待你一片真心,世上无两。”
时雍本想谦虚两句,顺便安慰,为她俩打气,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那些虚伪的客气不必要。
“好眼光。王爷的确很好。”她笑着朝乌婵和陈红玉眨眼,认真道:“不过,在你们的夫婿眼中,你们也都是世上无两的女子,也一定会得此独爱专宠。”
独爱专宠?
乌婵和陈红玉只是笑。
她们和时雍一样,都是飒爽女子。
可她们又和时雍不一样,意识里从不敢有这样的期望。
这次,时雍朝她们伸出手来。
“愿我们在十年之约时,都能听到对方的好消息。”
乌婵和陈红玉笑了笑,与她的手握在一起。
“好。”
“但愿。”
……
光启二十四年三月初七,光启帝宫中设宴,一并为锦城王和哲布亲王践行。
明儿个天一亮,哲布就要带陈红玉离京了。再怎么说,都是大晏的公主,这一夜的酒宴极是丰盛,凡四品以上官吏和内外命妇都有受邀,相当于是新娘子出嫁前娘家办的花夜酒了。
宫中张灯结彩,喜庆热闹。
陈宗昶喝得两眼通红,醉醺醺地说着胡话,光启帝让李明昌赶紧扶了他离席休息。
两个人打小一块儿长大,情谊深厚自不必说。
为了促成这桩婚事,那天,光启帝特地召陈宗昶入宫,只说了一句话。
“兄弟,别人家的孩子,我信不过,也配不上我大晏公主的封号。”
两国联姻是为国嫁,不是家世,而是国事,陈宗昶怎会不知?他应下了婚事,可是在陈红玉离京前夜,一想到自己从小疼大的女儿远去漠北苦寒地,从此不得相见,就忍不住伤感。不喝酒还好,几杯酒下肚,被李明昌扶到后殿,陈宗昶借着酒劲儿,抱着柱子痛哭了一场。
八尺男儿压抑的哭声,令人心痛。
李明昌拍着他的后背安抚,回头看到皇帝,张了张嘴巴,又闭上。
赵炔朝他摆手,在殿门口静立片刻,默默地转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