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昼夜温差大,白天很热,晚上却冷得可以冻死人,时年捡了些枯枝生了一簇火。霍光看着跳跃的火光,抿了抿唇,“我也不知道是谁要害我,我只知道,我在平阳县的家里被人打晕,等醒过来就已经身处沙漠了。绑走我的人在我身边放了水和食物,可我不认识路,挣扎了半个月,水喝完了,东西也吃完了,我却还没有走出去……我以为,我会死在这里了……”
果然。
从听到霍光说有人害他,时年就在猜会不会和那个暗中的神秘人有关,现在听了他的话更加确信。毕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搞到沙漠。
“不过,我怀疑这件事和我大哥有关。”霍光说,“我怀疑是我大哥的仇人,因为嫉恨他,所以报复到我身上!”
啊?
霍光看到时年的表情,误会了,扬了扬下巴,“我叫霍光,河东郡平阳县人。我的大哥,是当朝骠骑将军,冠军侯霍去病!”
少年语气里是满满的自豪和傲慢,让人一听就毫不怀疑,他口中的大哥是他的旭日烈阳,高山般让他仰望。
时年配合地露出被震慑的表情,“原来是骠骑将军的弟弟,真是失敬失敬!”
“你呢,你是何人?又为何会出现在这沙漠中?”
“我是……路过的商旅。我也是迷路了,凑巧才救了你。”
这个解释太过简单,而且一推敲就觉得站不住脚,霍光眼中闪过思量,却没有继续逼问,而是说:“那你叫什么名字?”
时年以往都是直接说真名,但这会儿心思一转,笑着说:“我姓年,你就叫我年大哥吧!”
霍光并不知道他被扔下的这片沙漠叫什么,而时年那个时灵时不灵、非常看心情的超能力也没有给她新的提示,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猜出他们身处的地方。
如今是大汉元狩二年,汉武帝刘彻登基的第二十年,就在这一年春天,冠军侯霍去病被任命为骠骑将军,第一次以主帅的身份独自率一万骑兵出征匈奴。大军从陇西出发后,孤军深入,六天奔袭千余里,席卷匈奴五王国,所到之处摧枯拉朽,斩杀了匈奴折兰王、卢侯王,并俘获浑邪王子、相国、都尉,歼灭匈奴军近万人。这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第一次河西之战。
但刘彻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因为控制着河西走廊的休屠王和浑邪王兵败逃走,没能达成围歼匈奴主力的目的。于是,这一年夏天,刘彻于命霍去病第二次出征河西,并派合骑侯公孙敖、郎中令李广、博望侯张骞与他配合出兵。
也就是在这一次出征途中,霍去病顺道去了平阳县,拜见了自己的亲生父亲霍仲孺。霍仲孺此人只是一名小吏,当年与卫少儿私通生下了霍去病,却并不肯认他,后来卫少儿的妹妹卫子夫获宠成为皇后,整个卫氏一跃成为皇亲国戚,霍去病也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也许是古人总是更重视孝悌,他不仅亲自登门,为这个从未尽过一天抚养之责的父亲购置了大量田宅、仆婢,还对霍光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很有好感,允诺打完仗回程时会再登门,带霍光去长安栽培成材。
霍光说:“父亲让我安分守己待在家,等大哥回来,可我却被抓到了这不见人烟的鬼地方,还不知道大哥现在什么情况……”
他不知道,时年可知道呢!
既然霍去病离开不久,那么这一仗八成还没打完,他现在还在河西。而时年他们身处的地方是沙漠,汉朝境内有沙漠的地方并不多,西域这时候还不归大汉掌控,他们应该不至于被丢到那么远,再加上这个特殊的时间点,时年几乎可以断定,他们现在也在河西的某一片沙漠里!
搞不好霍去病的大军就在附近呢!
霍光听她这么说,也很振奋,“当真?你是说,我们也许能在路上碰到大哥?”
“当然了,我们坚持住,只要遇见骠骑将军的大军,你我就得救了!我的任务应该也完成了……”
霍光一愣,“任务,什么任务?”
时年回过神,掩饰一笑,“我的意思是,把你交给你大哥,我也能放心了,可以继续去做自己的事了。”
她想过了,从目前的情况看,这一次的偏移点应该就是霍光了。这位大权臣在未来将会掌控大汉王朝几十年的命运,如果让他死在这沙漠里,确实会引发一系列严重后果。所以,她只要把霍光交给霍去病,让他按原计划带他回长安,一切就回归正轨了吧?
只是时年还有疑惑,到底是谁把他绑到这儿的?
霍光怀疑是霍去病的仇人,为了报复他,但时年不这么认为。首先霍去病这次去平阳县才第一次和霍光见面,他的仇人要报复他不至于找到霍光身上,其次,那个人如果真想霍光死,直接杀了他就好了,为什么要把人丢到沙漠里,还给食物给水?分明是不想赶尽杀绝嘛。
所以,还是那个神秘人吗?他的目的是什么?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眼下最重要的是,他们得活着见到霍去病!
时年虽然没有来过河西,但在密云培训时曾看过一部央视的纪录片,对这里有大概了解。河西,也叫河西走廊,在今甘肃省,因为位于黄河以西、形如走廊而得名,因为特殊的地理环境,这里几乎汇聚了包括沙漠、戈壁、草原、绿洲、丘陵、山川等所有地理形态,后来举世闻名的丝绸之路也从这里穿过。
时年看片子时只觉得雄奇壮丽、江山如画,等自己被投放到这里才知道,一切没那么简单。
她和霍光当晚在沙丘后睡了一觉,第二天一大早出发,朝东边前行。这是时年的主意,她不知道在沙漠里怎么认路,但往东是汉朝的疆域,就算遇不到霍去病,如果能走到有人的地方也算脱险了。她带的压缩饼干还剩不少,但水只有那天霍光喝剩下的半壶,所以两人都很省。但就算再省,那半壶水还是在一点点减少。
走啊走,避开日头最大的正午,剩下的时间除了睡觉就是赶路,身体里的水分在蒸发,脚踩在沙堆上越来越软,可入目所见还是没有一点绿色。时年到后来都有些恍惚了,只觉之前那么多次险死还生,也没有这么痛苦。被山匪用剑指着算什么,差点被杨广掐死又算什么,好歹那时候吃饱喝足了啊。不像现在,晚上和霍光靠在一起冻得瑟瑟发抖,白天又分分钟被晒死,大自然教你做人!
口好渴哦,好想吃满记的杨枝甘露哦,冰冰凉凉,酸酸甜甜,光是想想都要流口水了……还想喝喜茶,上次和苏更她们逛街本来想买的,看到人多懒得排队就算了,早知道当时花点钱找黄牛也要喝上!
呜呜呜这次活着回去,她再也不浪费水了!
她摇了摇水壶,还剩最后半口,对霍光说:“你喝了吧。”
她毕竟是个大人,在沙漠的时间也没有霍光那么长,她是真怕他撑不住。
霍光本就干裂的嘴唇现在更惨不忍睹了,面色憔悴、灰头土脸,却摇了摇头,“这是你的水,你喝。”
时年发现,霍光这个人年纪虽小,心性却着实坚定。换了一般人被莫名其妙丢到沙漠里早崩溃了,他却一直坚持到她来,这几天赶路也从没有抱怨半分,现在连到嘴边的救命水都能拒绝。
不愧是将来能当权臣的人啊!
“听话,把水喝了。你不能死,我一定要带你找到你大哥!”
霍光抬眸,有些奇怪地打量她。
时年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大概是觉得自己也太舍己救人了,情操高尚到感动大汉。她没法儿跟他解释,他的命就相当于她的命,她救他只是因为承受不起他死亡的代价。
两人陷入僵持。
正在此时,前方传来隆隆的马蹄声,两人同时面色一变,“你听到了吗?”
时年:“我听到了。是马蹄声,很多很多的马蹄声……是不是你大哥的大军?一定是他!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时年喜不自胜,拉着霍光一起爬上高地,奋力朝远处挥手,“我们在这儿!骠骑将军,我们在这儿!”
前方确实有一支军队,身披战甲、策马疾行,浩浩荡荡一直绵延到天的尽头。队伍最前方的人也注意到了他们,扬鞭示意旁边的人看,时年还没来得及高兴,却猛地察觉不对。
那些人的服饰,怎么看起来怪怪的……还有头发……
“不对,那不是汉朝的军队,那是……那是匈奴人!”
第69章 匈奴 从未有一刻,她这样真切地感受到……
确实是匈奴人。
十五分钟后。时年和霍光被绑了丢在那列人马前。时年摔得眼冒金星,因为她想逃,直接被策马追上来的人一鞭子抽翻。整个背还火辣辣的疼。
看着四周高大的骏马。以及马背上的男人,时年痛苦地闭上眼。真是流年不利啊流年不利。怪只怪自己刚才太心急,生怕慢一点就错过了,没有在一旁先观察一下。
眼前这些人。披发左衽、面目粗豪。分明是当年在长安东市曾经见过的匈奴人模样!
这算什么?本想投诚我方军队,却被敌方生擒,羊入虎口了!
“汉人?探子?”那领头的匈奴将领策马绕着他们转了圈。目光落在她和霍光的衣着上。
时年咽了口唾沫,“我们不是探子。我们就是两个普通的商旅。在沙漠中迷路了……”
“你会匈奴话?”那人扬眉。很是吃惊。
时年一愣。这才发现他的发音很奇怪,是一种从没听过的语言,而自己刚才说的也不是汉语。
之前初来汉朝时她就发现,自己能自动听懂古汉语,没想到这个范围还能覆盖到匈奴话。
靠,我连匈奴话都听得懂了。为什么还是听不懂英语?tell me why?!
发现她会匈奴话,那人更加警惕。时年心中焦急,怎么也没想到会落到这个境地。现在该怎么办?早知道她有这个自带翻译功能,刚才应该假装是匈奴人的,可她从没去过匈奴,旁边还带着个霍光,太容易露馅儿。
那要怎么证明他们不是汉人探子?但就算证明了,对这些匈奴人来说,杀两个汉人也毫无压力啊,分分钟就把他们祭旗了!
“怎么回事?” 一匹马越众而出,马上人问道。
“禀大都尉,我们抓住了两个汉人,正在盘问。”
时年却呆呆看着策马而出的那人。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的未央宫大殿,胡人使臣傲慢狂妄,激得堂上君王险些失态。当时他还正当盛年,可如今,头上已经有了白发。
“哥秫图……”
她声音很低,只有旁边的霍光听到了,低声问:“你说什么?”
时年没有回答。
往事像放电影似的,一幕幕闪过眼前,从未有一刻她这样真切地感受到时光的流逝。
那已经是十七年前的事了,时间无情地吞噬着大家,连哥秫图都老了,那那个人呢?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哥秫图听完属下的禀告,想了想,手一挥,“既然他们说自己不是探子,那留着也没什么用。拖下去砍了。”
男人声音冷漠无情,时年一个激灵,瞬间回过神。
靠!这么多年过去,您还这么心黑手狠!真是老当益壮啊!
他一发话,立刻有两名匈奴士兵过来拖起她和霍光,看样子打算把他们就地正法了。时年简直要崩溃,拼命想抓住什么东西阻挡被拖走的趋势,可漫漫黄沙,连根草都没有!
眼看士兵连刀都抽出来了,千钧一发之际,她忽然朝哥秫图大喊:“哥秫图使臣,您不记得小人了吗?!”
哥秫图面色遽变。
他霍然翻身下马,走过来一把抓住时年领口,“你叫我什么?你认识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的反应比时年想的要大,男人脸色铁青,仿佛被她刚才那句话狠狠刺激到。
更准确地说,是被“使臣”两个字刺激到……
时年脑筋转得飞快。现在情况很明了了,大战在即,哥秫图一切都以战事为先,所以即使他们形迹可疑,他也懒得和他们纠缠,直接杀了了事。
要想让他容他们活下来,除非,给他一个强有力的理由……
心里冒出个想法,手指因为紧张而攥紧,她强迫自己露出个笑,“小人只是个小人物,不足挂齿,但小人的长辈曾和使臣有过一面之缘。”
“你的长辈?”
“小人的姑母是大汉皇帝的少使夫人,多年前曾与陛下一起,在未央宫后苑设宴款待过使臣和使臣之妹阿舒兰……”
哥秫图手一松,时年摔在地上,很有骨气地没叫出声。
哥秫图怔怔看着他,脸上情绪变幻莫测。
刚才没有发现,此刻才惊觉,这瘦弱的汉人少年长得,确实和记忆中那个女子有几分相似。
所以,这是她的侄儿……
拳头慢慢攥紧,他一双眼黑得像沉沉深夜,飓风在里面酝酿,带出刻骨的、仿佛恨不得将对方剥皮拆骨的仇恨,看得时年心惊胆战,几乎要怀疑自己做错了。
靠!不是这么恨我吧!
就在她差点吓破胆,想改变策略跪地求饶时,哥秫图长舒口气,露出个阴沉沉的笑容,“原来如此。既是故人之子,当然要好好照顾。来人,把他们带下去,多派几个人,给我小心伺候!”
时年他们走了这么几天,其实已经到了沙漠边缘,匈奴军队有马,所以当晚就顺利抵达一片绿洲,扎营休整。
时年和霍光被关在一个小帐篷里,外面留了四个人看守。某种意义上被俘虏也不算全无好处,至少托哥秫图的福,他们这天晚上总算喝饱了水,也不用继续挨饿受冻了。
时年躺在地毡上,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们刚被抓住,背包就被匈奴人缴了,枪和别的东西都在里面,而且就算有枪,她也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单挑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聂城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