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匈奴人拿走背包后,只是简单搜了一下她的身,检查有没有武器,也就没有发现这其实是个女人。当然,这也得益于时年在现代的充分准备,因为早就打定主意这一趟要女扮男装,她不仅在里面穿了束胸衣,还专门看视频学过男人走路和讲话的方式,绝不会像当初马嵬驿那次一样,被那个将军一眼就认出来了!
身在敌营,还是当男人比较安全啊……
就这么胡思乱想一通,还是找不出一个脱身的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觉得帐篷里过分安静了,回头一看,霍光正缩在帐篷一角,目光古怪地盯着她。
“怎么了?”
“你会说匈奴话?”
时年这才想起来,白天的事还没跟他解释呢,“呃,对,我会。不是说了嘛,我是行商的旅人,当然见多识广啦。我不仅会匈奴话,西域很多国家的话我也都会呢。”
霍光眼中的怀疑却未消减,反而更深,“白天你跟那个匈奴将军说了什么?为什么他突然就不杀我们了?”
这个问题就不是那么好回答了。时年没办法告诉他,自己当年和刘彻一起研究怎么取消和亲时,没少钻研哥秫图这个关键人物,知道他性情暴烈,最是心高气傲。
身为和亲使臣,却没能带回公主,最后狼狈而去,当年的事对他来说应该是奇耻大辱。因为想到这个,所以她试着叫了他“使臣”,果然看到他瞬间脸色就变了。只是还是好险啊,她自称当初那位时少使的侄儿,是想着如果是身份如此特殊的仇人,他应该不会立刻杀掉,无论是留着作筹码,还是别的用途,都能给她一些自救的时间,却低估了他对自己的仇恨。
想到哥秫图当时的眼神,时年一个哆嗦。大意了,实在是大意了,她本来还担心年代久远,哥秫图也许都不记得她了,然而当初那场打斗中,卫青制服哥秫图、她用电击棒电伤阿舒兰,在哥秫图心里应该是除了刘彻以外的两大死仇,怎么可能忘?
如今卫青已和匈奴人交战多次,自己这个皇帝宠妃却因为身份的关系,于情于理都不会和匈奴人再打任何交道。估计他自己都觉得复仇无望了,却没想到突然送上来一个侄子,时年现在真的很怕哥秫图今晚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最后还是忍不住把她拎出来宰了泄恨!
她走过去坐到霍光身边,“有些事情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但你相信我,我肯定不会害你的!”
霍光沉默一瞬,自嘲一笑,“算了,就算你害我也没关系。反正我们也活不长了。”
他语气里有少见的颓丧,听得时年一奇,转瞬却明白过来。
先是在沙漠里挣扎求生半个多月,好不容易以为得救了,转眼又落入匈奴人手中,霍光即使再心性坚韧,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终于也觉得心灰意冷了吧。
她很认真地看着他,“不会的。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我们都会活下来的。”
霍光一动不动。
时年眉头微蹙。他们想成功脱险,接下来面临的挑战还很多,要是霍光这么早就丧失斗志,可就真没希望了。
但小男孩已经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光说恐怕是说不通的,时年眼珠子一转,在身上一摸,还好还好,匈奴人没有把这个搜走。
霍光看到他在身上找了一圈,就把一个东西递到自己面前,“吃。”
他看着那颗深褐色的、像药丸似的东西,“这是什么?”
“你管是什么,就算是毒药又怎么样?反正你不是都认为自己死定了吗?那早死晚死也没区别。把它吃了!”
打从救了自己,还从没见他用这种嘲讽中带点尖锐的语气跟他说话,霍光本来心里也有火气,被这么一激热血上头,想也不想地抓过来,“吃就吃!”
药丸丢到嘴里,是意料之中的苦,然而让他意外的是苦味化开后,却是丝丝缕缕、从未品味过的甜。从舌尖到舌根,馥郁浓香,最后弥漫整个口腔,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
巧克力呗。
时年心道,嘴上却说:“毒药。见血封喉的毒药。”
霍光现在已经知道他在吓唬自己,顿了顿,不自然道:“是饴糖吗?从前倒是没吃过这种。”
时年叹口气,抓过他的手,说:“你以前没吃过,现在吃过了。先苦后甜,苦中带甜,甜里有苦,人生也是这样的,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你现在虽然受了苦遭了罪,但圣人不是也说了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她背到这儿忽然记不住后面了,若无其事地跳过,“……所以,不要让一点小挫折就把你打败了。这可不是骠骑将军的弟弟该有的样子!”
霍光神色震动,显然从未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好一会儿才别过头,闷闷道:“几次三番差点死掉,也是小挫折吗?”
“对普通人来说当然是大挫折,但对要做大事的人来说,就只是小挫折了。挺过这一劫,你就可以见到你大哥,和他一起去长安,然后,成为像他一样彪炳史册的大人物……”
他忍不住笑了,“我虽是大哥的弟弟,但我在行军打仗上并没有他的天赋,你太高看我了……”
“我指的也不是行军打仗。”时年眨眨眼,“你大哥是你大哥,你是你,他的天地在战场上,你的天地在别的地方。你信不信,也许最后你比你大哥还要厉害呢!”
她一边说一边在心里道,自己可不算骗小孩子。霍去病是中国封建社会武将的巅峰,但霍光算是权臣的巅峰了吧?作为第一个废黜皇帝的大臣,可以说首创先河,而且辅佐三代君王期间切实实施了很多有利国家的政策,是实干家,后世评价一直不差的。
霍光觉得,这个人实在太奇怪了。先是连命都不要地救他,然后又跟匈奴人像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关系,现在连这种虚无缥缈的事都说得言之凿凿。
比大哥还厉害?他吗?
阴暗的帐篷里,时年一双眼殷切地望着他,里面像有闪烁的星子,盛满了对他的信任和期待。
那样璀璨,让人心折。
霍光忽然觉得心头某处一阵悸动,再不敢与他对视,几乎是慌乱地移开了视线。
“嗯……”
第70章 战场 不败战神,霍去病。
时年第二天终于确定。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他们确实在河西,而哥秫图带领的正是匈奴单于伊稚斜派出的前去迎战汉军的军队。
不过哥秫图这一支并不是主力。人数也没有她最初以为的那么多。不到一万人。但匈奴人擅长骑兵作战,每个士兵都有好几匹马。所以队伍看起来乌泱泱的非常惊人。
时年骑在马上,打量周围。
他们已经完全走出沙漠,入目所见是一望无际的广阔草原。大军疾行了大半天。她之前还有点担忧自己的人身安全,这会儿却只觉得累得不行,终于忍不住问:“将军。我们要去哪儿啊?是去找汉军吗?”
匈奴是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没有固定居所。所以这时的汉匈作战也很难有一个固定地点。而是在非常广袤的区域内展开。通常需要在大漠草原里寻找对方。汉朝那边就经常发生将军迷路、错过敌军的事情,比如著名的飞将军李广,但匈奴人应该比汉军更熟悉这一带的地形环境。
哥秫图不语,旁边的匈奴将领却嘲讽道:“你不是汉人探子吗?我们要去哪里,你不知道?”
时年语塞,顿了顿道:“我都说了。我不是探子。我只是好奇,带表弟一起跑来河西想长长见识,谁知道就被你们抓了。”
她自认了是时少使的侄儿。匈奴人很自然地把她当成了汉朝的权贵子弟。身份敏感,这种特殊时刻出现在这里,说没有目的别人都不信。但时年还是坚称自己不是探子,原因也很简单,让匈奴人认为她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比认为她是探听敌情的细作要好很多,前者能让匈奴最大程度放松警惕,自己逃跑的机会也能更多。
现在看来,她的努力还是起了一定作用。具体表现在他们并没有把她绑起来,而是给了她和霍光一人一匹马,让他们跟着队伍前行。不过时年知道这也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怕他们逃跑,昨天那一下,匈奴人已经试出了他们俩的身手,怎么说呢,用四个字足以概括——不值一提。
时年苦练多月、自以为已经不错的身手,在骁勇善战的匈奴人面前被瞬间秒成渣渣。这大概也是他们愿意相信她不是探子的一个原因吧,怎么会有功夫这么差的探子……
他甚至还带着个半大的小子!
时年气啊,她当时是没有防备,才会被一鞭子抽翻的!有本事再打一次,她绝不会败得那么快!
那将领闻言轻哼一声,没继续纠缠,毕竟他只是故意拿这个话刺他,心里也不觉得他这瘦瘦弱弱的模样能干嘛。
哥秫图冷声道:“我们是去找汉军,怎么,你想设法跟他们求救吗?汉军认识你?”
见他肯开口,时年忙赔笑道:“大都尉多虑了。小人虽是汉人,但与这次带兵出征的几位将军都不熟。他们不认识小人。”
“当真?”
“当真。”
哥秫图忽然一笑,抽出剑就架上她脖子,“究竟是他们不认识你,还是你怕我将你推至阵前,以你之血杀汉军之威?!”
剑锋抵在脖颈,稍一低头就感觉到刺痛,时年一动不敢动。
“大都尉。”霍光在旁边喊道,神情紧张。
片刻后,哥秫图轻蔑一笑,收剑回鞘。时年这才敢捂住脖子,恨恨瞪着他背影。
废话,当然是……后者了!
霍去病的确不认识她,却认识霍光,她昨天危急时刻只想着让哥秫图暂时别杀他们,却忽略了如果匈奴人认为她是汉朝权贵之子,难保不会在两军对阵时把她推出去要挟汉军,当初金轮法王就是这么用郭襄威胁郭靖的!
当然,好消息是自己这个权贵之子是假的,汉军根本不可能被威胁到,但坏消息是,汉军不认账,自己十有八九还是要被杀了祭旗,更坏的消息是,她虽然是假的,旁边却还有个真的!
时年看向霍光,不敢想象如果让匈奴人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就是刚大败过他们的骠骑将军的弟弟,会做些什么……
“你……怎么这么看我?”霍光有些不自在地道。
时年策马想挨他近一点,叮嘱他如果有逃跑的机会就先跑,不用管自己,他的身份可比她敏感多了。谁知她刚过去,霍光立刻往策马往旁边移,避开了她。
时年莫名其妙,“怎么了?”
说起来,今天一天霍光都有些怪怪的,好几次时年逮到他在偷看自己,一见她察觉立刻躲开,表情像是有些迷茫,有些苦恼,还有些对自己取向意料不到的震撼……
他在想些什么?!
“没、没什么。”霍光强自镇定,“有什么话晚上再说吧,现在,人多……”
时年想想也是。他们虽然说汉话,但匈奴人里也不是没有懂汉话的,别的不提,哥秫图就当过使臣、精通汉话。
“你的脖子……”霍光攥紧缰绳,心里有些别扭,但还是忍不住问,“还好吗?”
时年摸摸那里,“这个啊,就划破一条小口子,没事的。”
霍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时年也不在意,琢磨着今晚扎营后,自己要不然还是看看有没有办法带霍光逃了吧。或者至少看能不能把枪偷回来,难得有一次装备了高科技武器,不带在身边总觉得不安心。
然而,他们没有等到晚上的机会。
半个时辰后,两名匈奴骑兵策马而来,附在哥秫图旁边低声回禀了什么,哥秫图与副将对视,同时神色一整。
时年见状心中警铃大作,哥秫图侧头看到她的表情,似讥似嘲,“你不是问我们要做什么吗?马上你就知道了。”
哥秫图传令大军加速,很快就遥遥看到前方的河谷。两山夹道,一条小河从山谷中流出,比起刚才的荒凉,这里的景色要优美多了。
然而没人有心情欣赏。大军挺进河谷后散入两侧山脊,然后隐匿不动。
时年越发惴惴不安。什么情况,这个架势,像是在伏击什么人……
不会是她猜的那样吧?
“哎,这是什么?”哥秫图忽然问。
时年定睛一看,他手里拿着的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宝贝手枪!
“是暗器吗?为何我试来试去,什么反应都没有?”
时年万分庆幸,因为怕走火,她并没有在枪里装子弹,弹夹被她贴身藏在了身上。哥秫图肯定研究过这个枪,奈何它没有子弹就只是个空壳子,实际做了不什么。
“什、什么暗器?不是,我怎么会有暗器呢……”
“我听说,你们汉人有个很有学问的人叫墨子,他和他的弟子擅长制造各种神兵利器,攻城略地时最是好用。这也是墨家的武器吗?”
居然知道墨子,你个匈奴人还挺有学问的啊!时年震惊了。
“真的不是。”她以前所未有的诚恳道,“我从没见过什么墨子的武器,那种高级货我不配!这就是我自己做着玩儿的弩弓,但是做失败了,是坏的。就算你不信我,那你自己也试过了,什么都做不了,对吧?”
“我是不信你。你们汉人狡猾,打仗也喜欢搞歪门邪道,但我们草原上的汉子和你们不一样。”
他随手把手枪放回怀中,冷冷一笑,“我知道,你怕我拿你们去威胁霍去病,放心,那种阴谋诡计我才不屑!当年你姑母与你们的皇帝一起击败了我和我妹妹,我心服口服,但今天既然你来了,就替她看看。看我是怎么堂堂正正打败你们汉朝的军队!”
原来这才是他留着自己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