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将至,裹挟着湿热的微风吹拂起暗黑色的金丝窗帘,将一缕金色阳光投落在静谧的房间内。
房间墙壁上复古挂钟时针和分钟重合的瞬间,空气中便响起“滴答”一声。
滴答声落下的下一秒,仰面躺在床上的人儿发出一声嘤咛。
一名戴了黑色眼镜气质儒雅的男人听到这微弱的声音,从手机中抬起头望向声音的来源,下一秒,对上了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眸。
司言冷漠的眸光掠过坐在床前的男人在屋内扫视一圈,而后看向床头柜上的电子闹钟。
当她看到闹钟上显示的时间日期,不可置信地眨了几下眼睛,而后撑起上半身,颤抖着伸出双手扯出男人的衣角,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不顾喉咙干涩嘶哑着嗓音哀求道:“求求你,借我一下手机,一下就好。”
说完,她见他面露难色,苍白得好似没有半分血色的脸蛋,流露出苦苦哀求之色,急切地补充道:“我不是要求救,只是删除一个定时发送的邮件,再不取消就来不及了,求求你。”
男人一直避免直视司言,如今无法避免地再次看到她脖颈的斑斑手印,锁骨上布满触目惊心的暧昧痕迹,以及浮出五指红印的莹白手腕,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虽然面对她像牲口一样被困住心有不忍,可帮助她逃跑却万万做不到。
人总是自私的,他做不到舍己为人。
“司小姐,您别为难我了,我上有老下有小,惹不起沉氏集团。”
眼前这双盈满哀求的美眸仿佛有种魔力,男人被这么注视着心中的不忍越发泛滥,以至于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几乎是男人说完的瞬间,卧室门口便出现一道高大俊挺的身影。
只见站在卧室门口的男人一身剪裁得体的烟灰色西装,五官俊美,鼻梁高挺,精致的眉眼透出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老成。
宫翎刚走到卧室外便听到司言说的话,没有犹豫长腿一迈一边朝卧室内从容不迫地走来,一边开口道:“用我的,既然司小姐已经醒了,你可以走了。”
男人听到这话在心底松口气,他应了一声将衣角从司言攥紧的双手中毫不留情地扯回来,而后站起身向朝这边走来的宫翎微微颔首,便在跟进来的帮佣带领下一步步离开。
他明白替沉二少这种级别的人做事,唯一能做的便是管好自己的嘴和眼睛。
可此刻的他并不知道,就算过去很多年,只要他听说相关的字眼,脑海中还是能第一时间蹦出曾经亲眼看到的画面。
他永远忘不掉,宛如囚徒般被困住的女人被将她困在的男人无比痴迷地亲吻,这一幅极度诡异的画面。
宫翎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步向司言靠近,见如今的她喜怒哀乐等一切情感仿佛被抽得一干二净,淡漠的眉蹙起一个浅浅的沟壑。
这幅模样的她,勾起了他刻意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一些画面。
孽缘啊!
他在心中叹息着将手机交到她手中,看到她颤抖着指尖在手机上输入什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接过她递过来的手机垂眸看了一眼。
见她已经退出账号和删除记录,心底原本的猜测此刻有了七八成把握。
结合她把父亲骗出国才选择逃离,他想,在这封邮件里,一定写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是她放弃一切也要逃离的原因。
于别人而言,恢复数据需要寻找专业人士,而于他而言,不过是弹指间的功夫。
司言颤抖着指尖删除向司音交代一切原委,以及让他别回国的邮件后,吊起的心才落了下来。
她将手机交还给他时,不动声色地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心中对他是谁已经有数了。
宫翎,沉清夜两兄弟的左膀右臂,于路人而言他是隐形的存在,可在上流圈子却也算尽人皆知。
她清楚他会站在谁的身边,打量后淡淡移回目光,仰面躺回扯过被子正打算转个身,却不料听到一阵什么东西碰撞所发出的清脆响声,葱白的指尖剧烈颤动了几下。
对于逃跑失败会有什么结局,她早有预料,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
只是当真正到了这一刻,她还是难以维持绝对的冷静。
对待不听话的动物才会用锁链锁住,这种囚禁方式,对她来说是最恶毒的轻贱。
在宫翎投过来的目光中,司言背过身合眼休息,错过了当他看到那封被删除的邮件时,那双淡漠的眼眸所展露出的情绪。
卧室静可针落,身处这种寂静到诡异的环境,她心底所有的情绪被逐渐放大,在这些情绪的交替折磨下,她几近崩溃。
成年人流泪其实是很羞耻的事情,可是她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调节心情,选择让痛苦的眼泪流干。
在一阵似有似无的抽泣声中,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显示为十二点整时,一道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卧室内响起。
“司小姐。”
司言听到这话猛地睁开眼睛,被绝望占据的脑袋转了一圈,迅速分析出此刻的情况,心底迸发出一丝希望。
她不用猜都能知道来人是谁,心底对他接下来的台词有了预测。
在她的猜想中,沉老太爷开口不会是“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孙子”这种字眼,可意思绝对差不多,无外乎是先分析利弊,随后软硬兼施威逼利诱。
沉氏集团唯一继承人要迎娶的妻子,就算不是与之相匹配的名媛千金,也绝不会差太多。
思及此处,她平复一下缠在心头杂乱的思绪,才慢悠悠翻个身,把目光投向出现在面前的叁人。
只见端坐在床前须发花白的老者,眉眼与沉清夜有几分相似,岁月在他苍老的面容留下一道道无情的痕迹,却抹不去他周身自带的气场,那是源自于上位者日久所累积的压制感。
如果说现在的沉清夜锋芒毕露得像一只暗夜里随时将敌人撕碎的猎豹,那他则光华内敛得像在休憩的猎豹。
司言打量的目光从沉老太爷移开落在立于他身后的老者时,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沓文件。
她没有第一时间接下文件,而是抬眸看了一眼宫翎,见他神色一如刚才的淡漠,坐起身伸出白皙的手指从容地接过文件。
当她翻开文件看到第一页文件,那一字一句强烈冲击着她的眼睛,四周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住,使得她心中身体霎时漫上来一股彻骨的寒冷。
因为看到的东西,以至于脑海里涌出来的一些画面,一次又一次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
她颤抖着指尖用最快的速度翻完了多达十多页的文件,放下文件的那一刻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司言从来没想过害墨音一尸两命的人,竟然是她从小就喊云叔叔的云轻言,而当年所谓的真凶只是替他顶罪的人。
被欺骗的愤怒,被害死至亲的恨意,刺激了肾上腺素的分泌,心脏猝然开始猛烈狂跳,令她垂在被子上攥紧得的双手无法遏制地剧烈颤抖着,连带裸露的肩头也一抽一抽的。
见状,沉老太爷如老鹰般锐利的眼眸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沉声道:“令尊当年和那人就有差距,如今他家得势,差距就更大了,司小姐,我可以帮你报仇。”
闻言,司言用贝齿咬着下唇瓣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努力不让恨意占据理智,待到心神恢复些平静才把目光移到沉老太爷身上。
“老太爷,需要我做什么?”
身体前有未有颤抖,使她连句完整的话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说出来的。
闻言,沉老太爷倏地睁开苍老却依然冷冽的眼眸,语气不急不缓继续道:“我要你嫁给清夜,替他生儿育女,一辈子安安分分,绝不动离开他的心思。”
眼前略显干涩的薄唇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有重物狠狠碾过她的耳畔,以至于脑袋嗡嗡一片。
嫁给清夜四个字在脑袋里不间断回荡着,司言的视线逐渐扭曲变形,只觉陷入了一个荒诞诡异的噩梦。
在这个噩梦里,嘴上长着獠牙的恶魔在她耳边不断呢喃,吐出的一字一句犹如伊甸园的毒蛇般蛊惑着她。
“要是令尊得知不仅让罪魁祸首逍遥法外多年,还和他是好友,无异于晴天霹雳。”
“那份体检报告,想必你也看到了,以他现在的身体只怕撑不住……”
司言想要报仇,可一想到答应这个条件,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斥着拒绝。
当人极度抗拒的一件事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逃避,所以她颤抖着用双手捂住耳朵,不愿听这些话。
沉老太爷面对这一幕,只是好整以暇地向后靠了靠,继而继续蛊惑道:“司小姐,你是个孝顺孩子,我能帮你报仇,也能保证这些东西不会让令尊看到,所以,请你答应下来。”
他说这话时,在“保证这些东西不会让令尊看到”几个字上刻意拖长了音调,而后半句则是以命令的口吻说出的。
这一句话软硬兼施,将精神已然处在崩溃边缘的她彻底击垮。
话落,屋内便响彻了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声。
没人比司言更了解司音,一旦他知道真相,便会和真凶拼命,她不敢拿他的命来冒险。
司言猜到沉清会采用威逼利诱的方案,却猜不到他是来逼她答应嫁给沉清夜。
此刻她的境遇一如叁年前,面对沉清夜她还有他的爱这张底牌,可面对沉清她没有任何底牌,只能再度把自己交出去。
似乎早就料定了司言心中的答案,沉老太爷看到她伏在被子上双手掩面失声痛哭,只是不急不缓地起身撂下一句“看来司小姐是答应了,既然这样,好好休息”便带头往外走。
他走出卧室停了下脚步,侧头对侯在门外的帮佣吩咐:“让她哭几分钟,以后就别让她哭了,对孩子不好。”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交错的脚步声,以及一句明显流露出慌乱的话。
“二少,我也是为你好,老太爷说他有办法让司小姐答应嫁给你,你现在就别去捣乱了。”
这句话响起的下一秒,只见沉清夜一只修长结实的手按在墙壁上以作支撑,脚步踉跄地朝卧室大步走来。
虽然对于沉清夜竟然能这么早醒来感到意外,可立于他对面的五人,除了侯在一侧的两名帮佣,神色皆没有露出丝毫惊讶。
就在十分钟前,沉清夜本还在沉睡,可沉睡中的他脑海一直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说什么,以至于他的意识逐渐苏醒。
在一瞬间,他恍惚间发现身处一片有如梦似幻的星辰中,空气中不断回响着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呼唤,那呼唤很低,几乎都听不到。
他侧耳去听,还没来得及听清,那道若有似无的声音消失了,而四周的星辰也在刹那间闪耀出耀眼的光芒,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在光芒中有道纤弱的人影逆着光款款而来,人影仿佛被一层浓浓的黑雾笼罩住,以至于看不清是谁。
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他下意识快步上前伸出手想要触摸,可在下一秒,人影一分为二黑雾也随之慢慢散去。
当黑雾散去现出那两道交缠在一起的人影时,他前进的脚步踉跄了下。
看着她依偎在被他嫉妒过的男人怀里,那双水光潋滟的凤眸流露出不曾在他面前出现过的炽热爱意,他的心像是被人用铁锤子狠狠砸着,那颗本就支离破碎的心如今痛到极点。
“不!”
伴随一声怒不可遏的咆哮,沉清夜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弹跳坐立起身。
他机械似的转动了几下布满血丝的瞳孔,好一会儿,失去意识前的记忆才开始慢慢拼凑。
当沉清夜想起喝下韩哲送来的东西才失去意识时,额间拧起的青筋突突狂跳。
能令韩哲这么做的人,除了沉老太爷沉清夜想不到其他人。
他清楚沉老太爷因为司言是那个女人的外孙女不会伤害她,甚至会放了她。
思及此处,一股宛如骇浪般的惊慌于他胸腔中蔓延开。
沉清夜颤抖着手臂掀开被子跳下床,想去看看司言是不是还在。
可脚落地的他还没来得及走,药物引发的无力便令他身形晃了一下,而后“砰”的一声响,他整个人重重跌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身体仿佛被抽干力气,他咬着牙挥拳在地板上狠狠捶了一把,试图以疼痛换取些许力气,只是心里的痛似乎更痛些,以至于他还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可他来不及等力气恢复,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摇摇晃晃站起身,随后一路跌跌撞撞地大步往外走去。
脚步声惊动了在外的韩哲,当他意识到刚被注射过镇静剂的沉清夜已经清醒,吓得眼珠子瞬间凸出。
那一刻他的脑袋就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怎么不挨一顿毫不留情的胖揍。
就在瑟瑟缩缩的韩哲慌乱无措之际,身形不稳的沉清夜便已经快步越过他踏出屋外。
喝下韩哲送来下了药的补品,又刚被打过一针镇静剂的沉清夜,现在理应连挪动双腿的力气都没有,可他却因为心中执念的支撑硬生生走到卧室前。
见状,沉老太爷苍老的布满岁月痕迹的脸庞,浮出一抹好似自嘲又好似感慨的笑容。
他一边朝沉清夜走去,一边对他说:“她已经答应下来,至于原因,等你醒来就会知道的。”
几乎是沉老太爷说完的刹那间,沉清夜那双写满了偏执疯狂的桃花眼猩红得能滴出血泪,随后跌跌撞撞的身形便一下子失去平衡,在韩哲的惊呼声中重重往前栽倒了下去。
面对这一幕沉老太爷迈出的脚步丝毫没有停顿,只是在经过沉清夜身侧时,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他唯一希望的便是叁代以来的孽债自他开始,也能在他手中结束。
沉清夜这一睡便是整整一天时间,而司言在这一天里也几乎在睡眠中度过。
她在哭了一会儿后,便从照顾她的帮佣口中得知怀孕的事情,对此她显得很麻木,只说知道了。
那时候的她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便是等云轻言得到报应,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理会这些事情。
在司言逃离的第四天中午,被她丢在健身房更衣室的手机再度回到她的手中。
面对高琳和夏微两人无数个未接来电,司言回复微信只说和沉清夜临时起意一起度假,手机在期间摔坏了。
司言总共在沉家老宅住了两周,期间除了被安排去私人医院全方面体检,都没迈出过老宅一步。
体验了一段时间宛如当废人的日子,她内心深处便已经滋生出浓浓的厌倦,无法想象在以后的岁月里,日复一日过这种生活是什么滋味。
到了毕业论文答辩的那天,她在宫管家派来保镖的陪同下,离开沉家老宅返回华南大学。
当车驶入熟悉的校园,看到很多人在以各种姿势拍摄毕业照,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眼前的一切是这么熟悉,又是这么陌生。
对于论文答辩她本不会有问题,只是这天她的状态不是很好,频繁走神出错,但这不影响答辩的结果,因为沉氏集团四个字,没人会为难她。
离开论文答辩现场,她在心底自嘲的想,就算不参加论文答辩,也能顺利拿到毕业证吧。
精神恍惚的她并未过多留意四周向她投过来的视线,一路走出来面对在司机提早打开后座车门,道谢后弯腰坐上去。
在回来之前司言已经联系过高琳,得知她忙着面试不在学校,应付完答辩就径直返回宿舍休息。
接连叁天,司言都见不到高琳的面,因为怀孕她睡得很早,睡醒后高琳早已经出门。
而整个宿舍楼除了已经找到工作的,大多数人的情况都差不多,以至于在白天进出宿舍楼时都没什么人。
这点上倒是方便了司言,在离开老宅之前宫管家告诉她,会派专人送食物以及补品过来。
她不想惹人非议,所以每次都让他们送到离宿舍楼有些距离的位置,下楼去拿过来再返回寝室。
她以为这件事没什么人关注,却不知道有人叮她很久了。
在她返回学校的一周后,学校论坛一条标题为“司言已经怀孕!”的帖子被顶上热门。
帖子发布者名为“夜宵”,里面贴出几张司言去拿保温饭盒的照片,断言她已经怀孕。
也几乎是在同一天,微博出现一条在外人眼里堪称爆炸的贴子,在大数据时代伴随时间逐渐发酵,一场针对她的风暴正在向她袭来。
(本章是铺垫章节有五千五百多字,等更新的小可爱久等了,接下来会把前面45章埋下的线索一一揭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