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妃体格娇小,归苼出生本就艰难,还未来得及把女儿看个够,她便被人抱走了,丽妃怎么能忍下,她拖着身体在甘露殿求了又求。最后,也只是获准旬日去白云观探视一次。丽妃宫人出身,极会看眼色,她知道泰安帝这般已经是非常给她面子,恭敬地在甘露殿磕了三个头,才带着宫人回去。
这一回去,丽妃便病了。等她病好了,归苼已经满百日。她不顾宫人劝阻,带着人就要去白云观,还是丽妃在宫中的好友,现今的德嫔,出言把她劝住了。
“你只道自己心疼阿苼,可为她想过以后?”德嫔声音清亮,仿若潺潺的溪水,让人听了便心情平静。
“阿苼的以后?”丽妃嗫嚅道,“她还有什么以后?我怀着她的时候,宫中的御医都道她是个皇子,皇后那边不久便有不好的话传来,我原本想着生下来就安生地躲在这嘉延殿不露头就好了。谁料生出来是个公主,我这边刚刚松了口气,贵妃那边竟让人传出这样的话来。我们阿苼哪里碍了她的眼了!”
德嫔微微一笑。
“碍眼的是阿苼的娘亲,可不是阿苼。”
丽妃轻轻哼了一声。
“有能耐朝我来,拿稚儿使心计,算什么本事。”
丽妃刚说完,便被德嫔堵了嘴。
“咱们十岁上进宫,混到如今你还未看出来吗?这宫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现在去看阿苼,回来若是惹了皇上生气怎么办?阿苼不能总在道观里住着,到时候如何接她出来,归根结底,还得落在你这个当娘的身上。”
丽妃能从一个宫人做到正三品的妃子,自然有她过人的本领。之前不过是一时气急,德嫔一劝,便也回过神来。
“可是阿苼百日,我不想冷冷清清的。”
“这还不简单,”德嫔轻轻地拍了拍手,“我年前在白云观许了愿,保佑我儿早日康健,这眼瞅着茁儿的身子骨越发好了,我这个当娘的,不得去还愿。”
丽妃本想再说几句,可是她明白德嫔的主意才是最好的,便忍了下来。她遣宫人拿出之前准备的小衣服交给德嫔,又百般嘱咐。
“你好好看看阿苼,回来讲给我听。”
丽妃的声音透着心酸,听得德嫔几欲落泪。
这一日,天气晴朗。虽然十月中旬,但因着阳光充沛,倒也暖得很。德嫔穿得厚实,带着二皇子归茁就去了白云观。
德嫔位份不高,素来又不爱显山露水。是以虽是皇宫出行的架势,却是减了又减,不丢了皇家的脸便罢了。二皇子归茁自小跟着德嫔,也是一样的性子。母子二人坐着马车到了白云山脚下,为显虔诚,弃了马车,步行而上。
归茁是个淘气的,下了车就左顾右盼。他不爱往白云观来,觉得没意思,就来来回回在人群里瞧着,结果还真被他找着一个熟人。迟家的大儿子,池温。
“母妃,”归茁拉拉德嫔的衣袖,“池家的阿温在那边,我想让他陪我一起去白云观。”
池温跟归茁年岁相当,也在宫里跟着念书,因着池家的关系,也不是谁的伴读。小孩子没有那么多歪心思,所以池温跟归茁倒是一对好朋友。
德嫔虽然不争,却也想让归茁日后顺遂,见他这般说了,便与身边的宫人耳语几句。宫人点点头,朝着人群走去。
没一会儿,池温便由一个温婉漂亮的妇人牵着手走了过来。
“臣妇见过德嫔。”那妇人略行了礼,态度不卑不亢。
世家夫人的礼,德嫔虽然受得,却也不敢太拿架子。她赶忙上前扶起那妇人,又顺手捏捏立在一边的池温的脸蛋。
“阿茁看见你家大公子,想跟他一道上白云观,不知道池夫人可愿意一同前往?”
池夫人今日本就是来白云观还愿,未成想赶上德嫔出行,心道自己今日白来一场,见她这般说,脑子想着如今朝中的局势,不过是一幼稚小儿,还犯不上让人忌惮,便展眉开口。
“这可是好事,还要谢过德嫔娘娘并二皇子。”池夫人也是世家出身,这一个谢字,说出来也是极限了。
“这就好了。”
四个人一同上山,间或说笑,倒也不觉得累。白云观又在半山腰,没走多远就到了。
归茁记着丽妃的话,进了道观便拉着池温的手要去看妹妹。德嫔想着不过是黄口小儿,便也随他们去了。归茁一路跑到后院,就看见一个女道姑抱着一个小娃娃站在院中。小娃娃皮肤雪白,比三公主拿在手里玩的瓷娃娃还要白上几分。
“这便是我妹妹,”归茁一脸骄傲,“是不是很漂亮?”
池温在他身边,也看了过去,点点头。
“真的很漂亮。”
归苼很会长,取了丽妃跟泰安帝的长处,不过才几个月的小娃娃,就能看出来是个美人坯子。池温跟归茁围了上去,忍不住拿手戳着她的脸。
“好软啊。”池温小声说道。
道姑知晓二人身份,又见归苼不哭不闹,也就随他们去了。两个小孩围着归苼嬉闹,引来了住在隔壁院落的华真道人。
华真道人是先帝的宠妃,先帝过世后,她无子无女,就长住白云观,鲜少回紫宸宫,倒也清静。这一日她在屋内正觉得烦闷,听见外面的嬉闹声,就出来瞧个究竟。
刚一进院子,华真道人就看见两个小孩围着归苼打转,不禁有些好笑。这刚住进来的小公主脾气真好,这样都不哭不闹。她一时心动,便走了过去。
“见过华真道人。”女道姑见她来了,赶忙行了个礼。她在这白云观地位超然,无人不敢对她无礼。
归茁跟池温不知华真道人的身份,见她来了,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她。华真道人虽久居白云观,但是对皇城的事情了如指掌,她见了二人的打扮,就已经明白七八分了。
“可是扰了您的清静?”女道姑在一边问道。
华真道人摆摆手。
“在院子里待久了也觉得烦闷,这稚儿声,倒是有趣得紧。”
她说罢,又低头看向归苼。几个月的小娃娃,看人都看不真切,但是她望着华真道人吗,忽然就笑了。
华真道人无子无女,只道自己儿女缘浅薄,向来也不期盼。但一见归苼朝她微笑,忽然就觉得内心有一处柔软起来。她忍不住伸出手,把归苼抱了过去。
“这九公主倒是可爱,”她笑道,“平日无事,不妨抱到我那里,给我逗个趣。”
“是。”女道姑低声应道。
归茁年岁尚小,再加上母妃德嫔谨小慎微,所以对眼前这个人不甚熟悉。但是池温长在世家,又是嫡长子,早早就被祖父拎进书房。朝政大事要讲,皇宫内院还要讲。他略微想想,便明白眼前这位的身份。
德嫔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华真道人在院中逗弄归苼,心道这位九公主倒也算是命好,虽然离了娘亲,但是得了这位的照拂,终归比孤零零地住在白云观强太多。池家夫人在一边瞧着,也未出声,内心却好一通盘算。
就这样,归苼得了华真道人的青眼,日日都要去她那里玩一会儿。
第11章
归苼睡不着,可是她见池温满目困倦,不忍再烦他。抬手按住抚上他的眼睛。
“睡吧,明日还有许多事情呢。”
“无妨,”池温说着把她的手指放到唇边,轻轻一吻,“你若是不困,我便陪你一会儿。”
“我现在困了呢!”
归苼说这话便笑了起来,嘴角两个梨涡若隐若现,很是甜美。
“那便一起睡。”
池温抱着归苼不撒手,她只得埋在他怀中,合上眼。她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旧事。
窗外传来蝉鸣声,一阵一阵的。归苼合着眼,一直未感翻身,生怕扰了池温。渐渐的,她在池温缓缓的呼吸声中,也睡了过去。
梦里,她又见到娘亲丽妃。同以前一样,她依旧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微笑。归苼走过去,伸手想抱住她,却没想抱了个空。
她睁开眼,身边的人早已经不在了。归苼揉揉眼睛,缓缓地坐了起来。天光大亮,想来已经很晚了。
石竹在外面听见动静,走进来,见归苼醒了,赶忙上前。
“姑娘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归苼摇摇头,就着石竹的手站了起来。她这一夜后面睡得沉,想来是被池温一直抱着,浑身酸痛得紧。她起来溜达了一会儿,这才觉得好一些。
“洗漱吧。”
她轻声说了一句,便进了书房。
快到中元节了,归苼想着自己应该去白云观拜祭一下母亲。丽妃葬在帝陵,但是她却不好过去。思来想去,也只有白云观是最合适的。
池温下朝归来,归苼便笑着迎上去。池温立在那里让宫人换衣裳,抬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尖。
“这般讨好,有什么事情?”
归苼先是一愣,旋即便笑了。她小时候缠着池温带她下山闲逛,也是这般样子。
“快到中元节了,我想去祭拜母亲。所以,想去白云观小住。”
池温想了一下,便同意了。
“我多派些人送你过去,不过小住不行,最多两天。”
“你真好。”
归苼上前揽住池温的脖子,仿佛小时候一般。池温趁人不备,照着她面颊便是一吻。
“我既然这般好,怎么奖赏我?”
归苼咬着下唇想了一下。
“我做荷包与你,好不好?”
池温点点头,内心却暗笑。归苼自小没怎么学过女红,等她的荷包,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不过他不舍得她辛劳,随便她爱做到什么时候便做到什么时候好了。
因着归苼的身份,再加上她本身不想张扬,出行的规制便只按着最末等。不过池温怕她不习惯,提前便让人送了冰往白云观。
“很是不用,白云观在山上,历来就比山下凉快许多。”归苼知道以后嗔怪了一句。
“往常如此,可是今年夏天格外闷热,你若是不习惯怎么办?”
池温说着又往随行的名单里添了一名女医。
归苼无奈地扶额,这个人,跟前世简直判若两人。
凌烟阁的动静自然瞒不过池夫人。她掌家是一把好手,到了紫宸宫,不过就是地方大了些而已。没几日,这上上下下的情形,她便知道得一清二楚。
归苼去往白云观,她本身是不同意的。她已经不是公主了,怎好如此兴师动众、任性妄为。可是池夫人最近想要为池温从众多世家女中择一典雅贤淑的姑娘为皇后,归苼在宫中,难免打了世家姑娘的脸。
是以她去便去了,池夫人只是与池温念叨两句,未在多言。
归苼自安礼门出了紫宸宫,一路往西。七月将要过半,金陵仍旧闷热。好在马车内备了不少冰块,归苼这才觉得好过一些。
一路过去,金陵城已经如从前一般热闹。改朝换代对普通百姓没有什么影响,无非就是换个人跪拜罢了。只要吃饱穿暖,他们跪谁都无所谓。
归苼掀开车帘,好奇地往外张望。她许久未出紫宸宫,难免有些新鲜。
终于,马车出了城门,人烟便稀少起来。归苼觉得无趣,放下了车帘,靠着软枕闭目养神。
“一会儿行至山下告诉我一声,”她说道,“我要步行上去。”
石竹轻咬了一下嘴唇,有些为难地看着归苼。
“皇上说要婢子照顾您周全,这天气闷热,恐怕上山不易。”
“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了?”
归苼未睁眼,但是声音冷冷的,让石竹忍不住往后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