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 归芙有一副好容貌,只可惜, 她是个寡妇。虽说寡妇再嫁不难, 可是龚洪清楚,龚家是绝对不许他娶这样一个女人进门的。美人颜色虽好,但到底不般配。龚洪摇摇头, 就把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抛掷脑后。他日后中了进士,不愁娶不到绝色佳人。
这一日, 龚洪与同窗吃酒, 无意中提到金陵的杂事。他那同窗知道他住甜水巷, 忽然就笑了。
“你家邻居,可住着一个俏妇人?”
龚洪愣了一下, 他家邻居,也就是那个小寡妇了。
他同窗见他这般模样,就知道被自己说中了,他咧嘴一下,眼神越发猥琐了起来。
“你可知道她是谁?”
龚洪摇摇头。他只知道她是新寡,至于姓甚名谁,他还真不知道。
那同窗一摇折扇, 露出一副得意的表情。
“我告诉你吧, 那是前朝的十公主, 单名一个芙字。”
“前朝的公主?”
龚洪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十公主当年下降钟家, 他还听祖母提过此事。前些日子,他也祖母拜会过钟家,虽未见到钟家公子,但是他家也不像有白事的样子。
“那十公主,被钟家给休了。我们都说,她手里还有一份好家业,谁若是不计较这些娶了她,可就跟娶个金娃娃回家没区别。”
那人本就长得贼眉鼠眼,说话的时候,更是一脸猥琐,让人越发不喜。龚洪看着他,恨不得一拳打过去。
“你说是不是?”
那人碰了碰那龚洪。
“事关女子闺誉,还是不要乱说的好。”
“不过是个被休了的妇人,哪有什么闺誉。我若是有你这般样貌,又住得如此进,早就勾搭她做个外室。那分家业,足够你花用一辈子的了。”
“休得胡言!”
龚洪本就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又被那人歪打正着说中了,一时间恼了起来。他站起身,拂袖而去。
“真是个迂腐人。”
那同窗也不恼,自己夹了一粒花生米嚼了,又把壶中的酒喝个精光,这才招呼店伙计会账。
龚洪一路回家,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面上做烧。他与归芙只见过两面,竟是把她的样子记得牢牢的。而今日那人的话,仿佛一记重锤,敲得他嗡嗡的。
龚洪回到家,直奔自己的院子,龚家人只当他今日乏累,也未说什么。
金陵的秋日长,此时已是深秋,院中的树叶全黄了,一阵风吹过,便七七八八地落下来。
“十姑娘,这银杏结果子了呢!”
甜水巷的院子浅,隔壁的声音轻轻松松地酒传了过来。
“那就让人摘下来,存好了做桂花白果。”
不用说,这便是归芙的声音。
龚洪在书房中听得越发心烦意乱起来。
“那婢子就让人架了梯子。”
“好啊,一会儿我也要上去摘几个。”
归芙自小淘气,素爱登梯爬高,紫宸宫内的树,她可没少爬。
龚洪越发读不进去书了,他起身出了书房,站在院子中间往归家那边望去。银杏树枝繁叶茂,竟是有枝桠伸了过来。
没一会儿,他便看见一双素手,轻轻地取下上面的白果,一阵风吹过,袖管内的帕子被风吹了起来,飘飘忽忽地落进了龚家的院子。
“哎呀!”
那边传来一声娇嗔。
“芍药,我的帕子被吹走了,这可怎么办。”
龚洪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上前捡起帕子。
“姑娘莫怕,小生明日就遣人送过去。”
话一出口,那边就安静下来,半晌之后,才传来归芙柔柔的声音。
“多谢公子。”
那帕子一股香味,龚洪把它放进怀中,不知为何,只觉得面上做烧。他三步并作两步回到书房,寻了个盒子把帕子放了进去。
明日出门,就赶快还给她。
龚洪暗想,他一个大男人,怎好留着一个姑娘的帕子。
从白云观回来,归苼便又重新在凌烟阁蛰居起来。因着要迁都了,众朝臣的折子,如雪片一样,无外乎都是一件事情,就是池温要立后了。
“这些人真是有意思,自己家的事情都还捋不清楚呢,非要管我的事。”
归苼笑着把茶水递给他,之后就坐到他旁边。
“这很正常,定好了承恩公,他们也好站队不是。”
“没有承恩公。”
池温抱住归苼,她身上香香软软的,让人不想撒手。
“我说了,我的后宫只有你一个人。”
归苼没理他,只是反手环住他的腰。他的话,听听就够了。
池家老夫人这些日子得了自家娘亲的教导,也知道立后的事情不急,可是她见池温日日宿在凌烟阁,不由得有些焦躁。她不喜池温与归苼这般蜜里调油。
她前思后想,终于趁着这一日池温过来,把心中所想的计策,换个方式,说与他听。
“现下紫宸宫都是旧时的老人,内监是轻易不出宫的。倒是宫人,除了有品级的女官,其他人,趁着迁都,不妨放出去一批,也好让她们与家人团聚。”
“一切全凭母亲做主。”
池温自来不理后院的事情。
“到了汴梁,再选一些良家女子进来充作徭役,岂不是更显得皇家体恤百姓。”
“是,母亲言之有理。”
这话穿到归苼哪里,让她忍不住好笑。池夫人真是有意思,池温不立皇后,不选嫔妃,她便想出这种方法,也是够难为她的。
她也不想想,那些寻常人家的女儿,自小粗粗拉拉地长大,即便品貌秀美,也早就磨粗糙了。华真道人也好,她娘亲也罢,还不是被宫中的贵人看上了,拿来当作争宠的工具。
把好好的人当工具,仔细地养着、教着,好有一年才养回花容月貌,玉肌雪肤,这才放到皇帝跟前。
一入宫就因着姿容出众,被皇帝瞧上,一飞枝头变凤凰这种事,恐怕只有话本子里才能看到。
不过归苼也不点破,池夫人是池温的娘亲,她不可能去说她的坏话。
龚洪这一日捡了帕子,想着第二日就送与归芙,谁承想他的恩师病了,他赶忙带着人去探望。后面几日,又与同窗越好去参加诗会,这帕子便一直没送出去。
归芙心急,却也不好多问,只能日日盼着家中有敲门声。
龚湘虽然认头进宫,但这么多年的心思,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放下的。她趁人不注意,悄悄画了心中那人的肖像,晾干之后,便夹进书中,好生放在书架上。
她的书房,别人轻易进不得,是以安全得很。
终于,龚洪闲下来,正好祖母带着龚湘去罗家贺寿,他便趁着下人不注意,带着帕子,敲开了归芙的大门。
门房应声开门,见是隔壁的公子,想着归芙前些日子的嘱咐,就把他领进前院。
归芙此时正在院子内看书,看见龚洪进来,微微红了脸。
“前番嬉闹,扰了公子清静,还劳烦公子跑一趟,真是多谢了。”
归芙说完,便起身朝着龚洪就是一礼。
到底是宫中调教出来的,真真的仪态万千。
龚洪忽然觉得龚湘的规矩,瞬间就不够看了。若是可以,他真应该把龚湘送来让归芙调教一番,比跟在方姑姑身边要好太多了。
“归家姑娘不必多礼。”
龚洪说着,把锦帕从怀中逃出来,递与归芙。
归芙听了他的话,却有些恍然。
“你,知道了?”
龚洪点点头。
“并未小生特意打听,只是金陵勋贵圈子就这么大,事情瞒不住人。况且龚家与钟家有亲,很多事情,闲谈之间也就说出来了。”
“我明白。”
归芙笑着说道。她的事情,早就在金陵城贵妇之间传开了,也不怕多一个人知道。
“姑娘在这方院子,倒也安逸。”
龚洪见她面上不好看,赶忙岔开话题。
“有什么安逸不安逸的,不过就是过日子罢了。这一天天的,与前一日没有什么不同。”
归芙不知道为何,把心里话和盘托出。说出来,就后悔了。眼前这人,不过才见了两面而已。
“姑娘不出门,不妨买些话本来看,我家妹妹就很喜欢,祖母也不拦着。”
“也好。”
归芙笑了起来。
芍药这个时候上了热茶,龚洪抿了一口,不由得赞了一声。
“这是我茶庄送来的,公子若是喜欢,不妨带一包回去。”
归芙说罢,朝着芍药使了个眼色。到底是多年的主仆,很有默契。芍药转身吩咐了小丫头几句。
“过些日子就要迁都了,姑娘可要去汴梁?”
“还未想好,应该是会去的吧。天子脚下,到底比别的地方安全一些。”
龚洪想着同窗之前的话,眼前这位果然手中有一份好家私,说起在汴梁置办产业,就如同他买宣纸一般轻松。
“有道理,虽说京城居大不易,但是终归比别的地方要安全许多。”
银杏树下,二人闲聊起来,不知不觉,日头偏西。
“今日多谢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