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将多多柔软的小身子搂进怀里,这才道:“咱们从兵团搬到这里来,一时半会儿肯定条件困难,但这里是首都,留在这里对你们将来有好处,刚开始的时候要忍忍,等咱们落定了,妈妈一定会想法儿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住上宽敞大房子,喝上牛奶,吃上肉,还会送你们去幼儿园。”
幼儿园?
多多眼睛亮了。
矿井上三十多户人家,有几家是有小孩的,平时她的玩伴有一个六岁的小孩,便会说起来幼儿园,说幼儿园有多好多好,多多听着一直羡慕。
顾舜华便笑着道:“对,妈妈以后会让你们上幼儿园。”
现在幼儿园一般是厂办的,针对工厂职工,这种便宜,只需要交两三块钱就行了,谁都能托管得起。可如果不是职工托管,那就贵,托管一个孩子包三顿饭得要十三块钱,两个孩子就得是二十六块,不小的支出了。
顾舜华户口还没落下,以后工作的事更是没着落,所以并不敢多想,不过她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了后面二三十年的事,心里有谱了,使劲扑腾扑腾,总不至于挣不到钱。
她肯定得努力挣钱,给两个孩子上幼儿园,让他们享受其它孩子能享受到的。
满满和多多听说能上幼儿园,便期盼起来,心情明显好了。
这个时候,她妈陈翠月过来,手里端着一个小竹篦子,小竹篦子里是冒着热气的白面鸡蛋饼,边角因为酥脆而微微卷起,黄澄澄的面饼上鸡蛋没摊匀,有些地方还能看到白嫩嫩一小滩半凝不凝的鸡蛋白,一看就软嫩喷香。
陈翠月虽然心疼鸡蛋,但看到这一对孩子,倒是喜欢得很,笑模笑样地说:“趁着热乎,快吃吧。”
她样子还算慈爱,两个孩子的心这才放到肚子里。
鸡蛋饼热烫,顾舜华便用筷子夹一小块,喂给两个孩子吃,陈翠月也在一边帮着喂,又去倒了热水来。
两个孩子吃得满嘴香,他们看看顾舜华,看看陈翠月,便笑起来。
陈翠月看两个孩子实在生得惹人喜欢,便说:“叫姥姥。”
两个孩子奶声奶气地喊:“姥姥!”
陈翠月笑了:“瞧这两个小家伙,看着就招人待见。”
两个孩子看陈翠月笑容慈爱,彻底放心了,吃饱喝足后,便开始揉眼睛。
这次从包头过来首都的车是临时加的,这种临时车次优先级最低,遇到一辆火车都给人家让路,以至于过来这一路用了一天一夜,他们又没座位,不过是过道里随便找个地儿窝着,时不时还有餐车或者上厕所打开水的经过,哪里能睡好觉,现在到了家,吃饱了,都困起来了。
陈翠月见这个,便说:“我们住前屋,收拾了后屋打算给你哥嫂住,他们最近也要回来首都了,跃华现在住外屋,你们回来的话——”
陈翠月显然有些犹豫。
顾舜华明白陈翠月的意思。
原来十二平的房子打了隔断,成了前屋后屋,而她口中的外屋便是屋子后面自己搭建的三平多的小屋子。
显然陈翠月想让自己住外屋。
顾舜华其实也是这么想的:“我们住外屋,让跃华先在前屋挤挤。”
陈翠月松了口气:“行,先让两个孩子睡吧,我看他们上下眼皮都打架了。”
顾舜华点头,于是和陈翠月,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过去了外屋。
外屋比正规房子要矮,只有不到两米高,高个儿的男人进去得弯腰,大概一米多见方,现在用砖块和木板搭起来的简易床占据了多半空间,床下面也就勉强能下脚。
不过对于顾舜华来说,有这么一处遮风挡雨的落脚之处,已经满足了。
两个孩子着了床,很快就闭上眼睡了,到底是小孩子。
陈翠月看着,叹了口气:“你刚还说上幼儿园,这幼儿园哪那么好上!”
顾舜华不太想理会这些:“妈,事在人为,一步步总能解决。”
她敢说这话也是有缘由的,哪怕没工作,上不了单位的职工幼儿园,她觉得自己两个孩子一个月二十六的托管费暂时还能出得起。
手里大概有一千块,两个孩子二十六块包吃包住,自己节省些一个月花十五块,这样每个月耗用算四十好了,一千块也可以用两年。
再说这两年时间,她还能干等着没钱用?找不到工作去做一些零工也行。
以后这世道会发生大变化,只要人肯吃苦,怎么着都能弄到钱。
再说,比起两个孩子的心理健康,这一千块算什么。
陈翠月看她这样,还想再劝劝,顾舜华却道;“妈,我去趟知青办,问问情况。”
陈翠月:“行,你去试试吧,你这孩子打小儿就认死理儿,不撞南墙不回头!我和你爸先去上班,等回来再说这事。”
顾舜华没理会。
她也没精力和她吵。
孩子困了,睡着了,她其实也困,但她不能睡,也没心思睡,她得赶紧去知青办,看看自己这户口的事怎么整。
这当然不是去一趟就能落听的事,但她有心理准备,这就得磨,实在不行她去知青办哭。
她的孩子回不来首都,这不是她的错,不是首都人的错,是这个时代的错,她得纠正回来。
所以她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收拾了下东西,稍微梳了头发,洗了把脸打起精神,拿着材料出门。
出了门后,就碰到了乔秀雅,正拎着一个挎包也打算去上班。
顾舜华便觉得晦气,碰到谁不好,偏碰到她。
乔秀雅之前丢了面子,总是想找补回来,便故意大声说:“舜华,你就听我一句劝吧,赶紧把孩子送回去,带着孩子,你落户口的事没门!”
顾舜华看了一眼,笑着道:“乔姨,劳烦您操心了。”
胡同里长大的孩子,客气话当然张口就来,但是听不听的,就两说了。
乔秀雅:“你啊你,性子也太倔了,早晚有你受罪的时候。”
顾舜华笑道:“这眼看就上班了,您可别耽误了,乔姨您先忙,我去去就回。”
说完直接走人了。
这驴头不对马嘴的,乔秀雅看得心里窝火,撇嘴:“这孩子像什么话!真是没半点规矩,咱胡同里的老礼儿全都没了!出息!”
说完,打眼看了看几个也打算上班的,赶紧凑过去,她得和大家多嘀咕嘀咕,大家就等着看热闹吧,落户口?没门!
顾舜华先过去了知青办,知青办手握着知青的生杀大权,知青回城,必须拿着自己的回城证明请知青办给开一个落户证明,才能拿着这个证明去派出所落户口。
这时候知青办人不少,都在大门外的墙上找自己的名字。知青手里的回城证明开出来后,户口档案所在地就会把知青的档案发给接收地区,知青办收到知青的档案,才能开落户证明。
顾舜华也跟着大家伙找,很快便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忙进去,先排队,排到自己后,便和知青办的办事员说了自己名字,又交上自己的材料。
看着办事员一张张翻过自己的材料,又用笔在一个表格上记录,顾舜华提着心。
这一步很关键,如果能这么糊弄过去,稀里糊涂落了户口当然最好。
可办事员终究是停下了动作,皱着眉头,仔细看了看,才抬头问:“你怎么还带着两个孩子?”
第9章 落户的困难
听到办事员的话,顾舜华原本的侥幸便烟消云散了。
她和办事员说了自己的情况,办事员听了后,先是一脸为难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后来让她等等,说是要和知青办主任商量下。
知青办主任姓孙,顾舜华倒是看着眼熟,后来想起来,是她同学孙嘉阳的三叔,早些年见过,就忙提醒着自己是谁谁谁。
孙主任拍拍脑袋,也想起来顾舜华了,便寒暄了几句,知道顾舜华是从内蒙兵团回来,连连叹息:“不容易,这些年不容易。”
他侄女孙嘉阳也下乡了,年初才回来,也是办的病退,不过他侄女没结婚,顺理成章回城了。
说起落户口的事,孙主任皱眉,为难地说:“你这事儿可不好办,没这方面的政策啊,我们办事,全都是按照规章制度来,上面下了通知,我们照着办,你这个情况我们没遇上过!没先例,没政策,谁也不知道怎么办!”
顾舜华其实早就料到了,她哀求道:“叔,我是咱们首都的知青,当时是为了“屯垦戍边”支援北疆才离开咱首都的,我在天an门前给共产党宣过誓,我在祖国的北疆戎守八年,把最好的青春献给了祖国,献给了北疆,现在我得了病,实在是熬不住了,又离了婚,难不成咱们首都也不要我了?那让我去哪里?”
顾舜华说起这些,眼中几乎含泪。
知青办也有不少知青在等着办手续,看到这情景,面面相觑,也都鼻子泛酸,谁能不同情呢。
这两年,知青大规模回城,人间的悲欢离合大家见太多了,看到就难受。
孙主任黑着脸,盯着那离婚协议书:“舜华,你这情况,我们真得难办,但凡能办,我们就给你办了,可你的这事儿,我也做不了主啊!”
顾舜华道:“三叔,我两个孩子今年三岁了,可是您知道吗,别人乍一看就是两岁的孩子,为什么,因为他们营养不良,吃不好,矿井上缺食少药,得了病都是硬熬着,我儿子两岁得了百日咳,矿上没什么好药就那么硬熬着,一口气咳半小时才能止住,孩子能活下来那是他命大!这些年,我带着孩子在矿井过得那都不叫人过的日子。现在我和孩子爸已经离婚了,内蒙兵团那里也没我的落脚之地,如果我和孩子的户口落不下去,那我就真没活路了。我顾舜华生是知青,死也是知青,我就一头撞死在咱知青办得了!”
她这一说,孙主任忙道:“这可不能瞎说,舜华,这不是闹着玩儿的,你别激动,咱们慢慢想办法。”
旁边几个办事员也都忙跟着劝。
可顾舜华是豁出去了,要什么脸面呢,反正就是死缠硬磨,怎么着也得给落下。
顾舜华:“三叔,我是首都知青,离婚了,是单身,按照政策,我们首都就得接收我啊!这有什么道理不接受?”
孙主任为难地弹着那张回城证明:“可你这不是带着两孩子嘛,情况特殊!”
顾舜华:“政策没说可以帮着知青落下孩子户口,可也没说咱们首都只接收妈的户口不能接收孩子的户口是吧?”
孙主任想想:“倒是没说不让接收孩子户口。”
顾舜华:“叔,那依您的意思,我是单身知青有回城证明,应该给我落户,那我孩子才三岁,离婚判给我,他们也应该跟着我,咱们是没这个先例,可路是人走的,叔您就行行好,高抬贵手吧?”
孙主任望向顾舜华,他看出来了,以前这个看上去闷不吭声的小丫头,已经变了性子。
不过想想也是,任谁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熬半年,也得变了。
当下他也只能道:“舜华,你别急,这件事再研究研究,一时半会也定不下来。”
顾舜华这是头一遭来,她心里知道肯定办不成,这次来就是先闹腾上,让知青办的人心里有个底儿,她以后再来两次三次,实在不行还得撒撒泼,事情估计就成了。
说到底,这事没政策说能办,也没政策说不能办,知青办给落下户口,也就是顺手的事,不违反什么原则。
只是现在是计划经济时期,大家做事教条,也生怕万一出个什么事,没有人会为一个普通知青多迈这么一步。
可顾舜华心里装着一本书,也装着这个世界的发展趋势,知道未来的变革是大家不敢想象的。
字里行间,她也看明白一个道理:做事你就得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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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舜华从知青办出来后,便过去珠市口西大街的百顺胡同,她的同学王新瑞住那里。
两个人打小儿是同学,关系好,后来也是手牵手去报名参加内蒙兵团的,在内蒙兵团,最艰难的时候互相扶持着走过来的。
甚至在那本书里,她走投无路的时候王新瑞还一直想法帮她。
王新瑞去年就办了病退回来了,两个人一直通着信,顾舜华知道王新瑞的爸爸是区副食公司的。
这年头没什么其它店铺了,都是合作社,合作社就像撒芝麻盐,四处散落在各胡同里,乔秀雅就是大栅栏合作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