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舜华取出来猪手和枣糕:“阿姨,我们家条件一般,我想着买外面的点心,阿姨见得世面广,也不稀罕那些,我就自己炖了猪手,还蒸了枣糕,想着让阿姨尝尝我的手艺,做得好不好,也是我一片心意,阿姨别嫌弃。”
雷永泉妈显然是不太看得上,她家收的礼多了,哪里缺这个,不过老派人做事一向地道,心里再嫌弃,嘴上也是漂亮话:“难为你还惦记着,可真是好孩子!你看你,就跟我亲闺女一样,阿姨最喜欢吃枣糕了,你可是送到了阿姨心坎儿里!”
取出来枣糕后,笑着说:“做得真不错!”
当下取了一片放进口中。
本来只是做做样子,略尝那么一小口就放下,不过一小口进嘴后,雷永泉妈不由得再咬了一口,咬了一口后,就把一整片吃完了。
雷永泉妈意外:“这味儿可真好!”
她家境好,什么好吃的没见识过,可是这枣糕香柔滑润,甜糯细腻,这比外面卖的那些不知道好了多少!
顾舜华略松了口气,笑着说:“自家做的,真材实料,也是下功夫了,阿姨喜欢吃就行。”
雷永泉妈:“这怎么做的啊?”
顾舜华:“我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当年御膳房里,慈禧老佛爷就爱吃这一口。”
其实慈禧爱吃不爱吃,顾舜华还真不知道,顾全福也没说,不过反正这是御膳房的手艺,扯上慈禧当个幌子也能说得过去——这是顾舜华从那本书里学来的。
雷永泉妈再看这枣糕,那眼神就不一样了:“这枣糕也是咱老北京的小吃了,到处都是,我就不爱吃,我一看到就腻歪,想着这有什么好吃的,现在才知道,敢情是他们功夫不到家,做得不好吃!”
顾舜华想着刚才雷永泉妈还说她最爱吃枣糕,这一会功夫就变了说法,不过也没当回事,更不可能戳破,只是笑着说:“这还是凉了呢,如果吃的时候过一下蒸笼,把枣糕里的甜香味儿蒸出来,或者锅里略擦一点花生油,用小火煎一下,又松又软,吃起来香糯柔润,那才叫好吃呢!”
这话听得雷永泉妈都有些流口水了:“瞧你这一说,我都馋了!你可真是勤快人,手艺好!”
心里却想着,可惜已经结婚生孩子了,要不然来他们家做媳妇多好,到时候在家做做饭,招待客人,谁见了不夸呢!
顾舜华道:“阿姨,还有这猪手,也不是什么正经礼儿,不过我觉得我和阿姨投缘,不讲究那些虚礼,我做什么好吃,就给阿姨带了什么来,算是我的一片孝心。”
雷永泉妈现在已经被那块枣糕给镇住了,再看这红油油的猪手,也是喜欢,倒是想尝尝味儿,哪里还会觉得这礼不太台面,喜欢得很。
“还是你实在,你看我家倒插房里,那些东西,我哪稀罕啊,太多了,我也不爱吃,不过东西倒是好东西,等会你走的时候,带几盒吧!”
这么说话间,雷永泉过来了,大大咧咧地笑:“舜华做了好吃的?我尝尝!”
当下拿了枣糕片,之后猛点头:“好吃,好吃!”
一时也是纳闷:“咱们以前,也没见你做这个给我们吃啊!”
顾舜华:“那也得有食材是不是?”
雷永泉便无奈了:“说得也是。”
雷永泉妈又拉着顾舜华说了好一番话,话题围绕着枣糕打转,顾舜华听话听音,明白那意思:“阿姨你要是喜欢,我回头再做,做了给您送来,咱们之间没那么多客气。”
雷永泉妈:“那可真就麻烦您喽,过些天家里还有客人,我想着摆点这个确实看着好看。”
不过雷永泉妈显然也不是让人吃亏的主儿,临走前,她愣是从倒插房里提了几个盒子,都是正经的稻香村糕点,还有两瓶酒,那两瓶酒竟然是茅台。
顾舜华当然坚决不要,她也不好意思总沾人家便宜,谁知道雷永泉妈硬塞:“舜华,和你说实话,阿姨这个人,做事怎么也得自己心里过得去,阿姨喜欢你做的,阿姨就让你再给阿姨多做,给你钱,你肯定不要,带着这些,你看看家里需要就随便用用,别和阿姨客气,以后阿姨也不和你客气,万一家里来客人,需要个什么,可能阿姨就招呼你了。”
顾舜华听这意思,明白了,虽然觉得自己收下这些确实是占便宜,不过不收,人家也不好意思叫自己来做了,也就收下了,心里自然是感激:“承蒙阿姨照顾了。”
不得不说,雷永泉妈这个人,谁嫁到她家当儿媳妇,那日子肯定不舒服,因为人家要求高,对自己要求高,对别人也要求高。
可是如果当个晚辈来往着,其实还挺舒服,毕竟对外人,这种老北京人,永远得讲究一个礼儿,不让人吃亏,做事地道。
提着东西回去,顾舜华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打秋风的穷亲戚,后来想想,也忍不住笑了。
其实没必要多想,雷永泉妈对自己还是很敬重的,别人也没那个意思,别人家一堆堆的东西,根本看不上眼,随手一扔的事,自己如果多想,倒是自己先敏感了。
穷人和富人做朋友,人情来往上不可能完全对等,自己只要尽一份心就是了,真要是人家随手给自己茅台,自己也送同价值的,那就是打肿脸充胖子了。
再低头看看茅台,她还是挺高兴的。
要知道在早,北京街面上都是酒铺子,大家都喝散酒,前几年,八大名酒进京北京,各牌子的酒才多起来,不过对于普通人家,别说茅台这种限量供应要票的,就是普通的酒,要票,也不好弄到。
她提着这些东西,欢快地过去家里,谁知道一到胡同,就碰到了陈耀堂,陈耀堂正拎着他的鸟笼子摇头晃脑地哼着曲儿呢。
陈耀堂一看到顾舜华手里的茅台,那眼儿都瞪圆了:“舜华,有你的啊,茅台啊,哪儿来的?”
顾舜华:“舅,这是我一插友的,人家家里东西多,给我,让我拿着,回头插友聚会要用的,先放我这里。”
陈耀堂:“插友聚会用的啊,可这是茅台,你们这么喝,也太糟糕了吧?”
顾舜华:“舅,你说什么呢,我那些插友都是有脸面的人,人家不喝这个喝什么,再说插友喝了糟蹋,谁喝了不糟蹋?别人东西,一时放我这里,我要是惦记,成什么人了?”
陈耀堂再要说什么,顾舜华哪里搭理他,转身就走人了:“家里还有孩子要看,舅,我先不说了,回头给您老人家拜年去。”
陈耀堂:“哎哎哎,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礼儿!这像是什么话,有你这孩子这样的吗?”
可他念叨也白念叨,顾舜华早走得没影儿,他自己倒是在那里跺脚半天,见到人就絮叨一番,可大家伙心知肚明,也就点头跟着打个哈哈,其实谁不知道他怎么回事!
顾舜华提着东西,悄没声地回来,幸好这个时候大家走亲戚的多,院子里都是小孩,没外人看到,她赶紧进了屋。
一进屋,恰好陈翠月正在熬米酒呢。
普通大杂院里人家,哪来的酒喝,也就是招待客人舍得买牌子酒,大部分都是去打散酒,或者自己熬,就是用白江米和制江米酒的酒曲来熬,煤炉子活烧得旺,锅里的米酒熬得差不多到火候了,散发出一股甜香。
顾舜华把东西往那儿一放:“妈,这都是好点心,回头走亲戚可以带上,这两瓶茅台,留着吧,等有个什么事的时候再用,孩子爸刚去廊坊,可能也得送礼。”
将来用的地方可多了,这年头,做什么不是关系门路啊,任竞年刚到廊坊可能要送,回头自己转正,或者哥嫂回来的安置,这都是事儿,你去求人家,不可能空着手,就是这么一个社会!
陈翠月一看到茅台,都惊了下:“哪儿来的?这怎么能弄到?”
顾舜华便解释了雷永泉那边的事,又淡淡地提了一嘴:“回来碰到我舅了,我舅看到了。”
陈翠月顿时皱眉:“怎么让他看到,回头他肯定惦记,那得提防着!”
顾舜华听这话,心里舒服多了。
她妈性子变了不少,但想想总觉得不踏实,她承认她说这话其实是有试探的意思,现在她妈这么说,真是浑身舒坦了!
她便笑了:“没事,我编了一个瞎话。”
顾舜华说了自己编的瞎话,倒是惹得陈翠月也笑了:“你这孩子啊,倒是机伶鬼儿!”
陈翠月:“跃华在外屋陪着两个孩子玩儿,顺便学习,你过去看看,等会儿就吃饭了,米酒好了就下饺子。”
顾舜华点头:“行。”
当下就要过去外屋,谁知道刚起身,就听外面霍婶喊:“舜华,你家里来客人了。”
这当口儿还听到霍婶说:“走这边,这边舜华家。”
顾舜华疑惑,探头看过去,一看,惊得不轻。
任竞年竟然来了!
第33章 芥末墩
人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比如在胡同里,顾舜华说出话来可能满嘴胡同味儿,到了内蒙,时候长了,普通话标准起来,当时几个南方的战友说你说几句标准北京话,顾舜华竟然说不出来。
这都和氛围有关系,没那氛围,找不到感觉,张不开口。
她乍看到任竞年惊了一下,也是因为这个。
哪怕再熟悉的人,但是在她的认知里,这是内蒙兵团的人,是和萧瑟荒凉的矿井联系在一起的,是带着阴山苍茫气息的人,现在,这个人突然出现在局促的大杂院里,出现在老胡同甜糯的米酒香中,出现在老街坊的视线中,这让她多少有些时空错乱的感觉。
任竞年挑眉,看着她。
她反应过来,自己也抿唇笑了:“怎么这会儿来了?”
任竞年:“过了年,没什么事,该交接的就交接了,该处理的也处理了,我就提前过来了。”
顾舜华:“你快进屋吧,外面冷。”
这时候街坊听到动静,都探头过来看,顾舜华便给大家介绍:“这是孩子爸爸。”
大家心里难免疑惑,想着这来得可真突然,不过都是老街坊,不会给人面上不好,一个个都很热情地打招呼拜年。
五原矿井上空旷得很,山上荒凉,一眼看去就那么十几户人家,哪见过这么逼仄的房屋,横七竖八地罗列在那里,各窗子里又有人头探出来,任竞年初来乍到,就像掉到了迷宫里,一时有些应接不暇,好在也笑着和大家给大家伙拜年。
最后终于进了屋,一进屋,顾舜华把任竞年大包小包的接过来,放下,口中道:“妈,这是竞年。”
陈翠月刚才也已经站起来,放下勺子,把熬米酒的锅端下来,又匆忙拢了下头发,现在看到女婿,忙说:“天这么冷,快坐下,快坐下,吃了吗?”
任竞年:“吃了。”
顾舜华想着那火车一路过来肯定累,也不见得能吃好,便道:“妈,咱们的饺子先下了吧,正好跃华和孩子也饿了。”
陈翠月便忙道:“好,这就下饺子,你带着他先洗洗手。”
于是顾舜华便领了任竞年过去外屋,一到外屋,就见顾跃华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两只脚因为太长,放不下,只能搭在窗台上。
两个孩子脱了棉猴,穿着毛衣棉裤,就从窗台沿着顾跃华的小腿大腿往下滑,满满还干脆拽着他的腿打坠坠儿,就跟两个调皮猴子一样。
门框很矮,屋子里除了床外也没什么下就地儿,任竞年就站在门前看孩子,看着两个孩子欢快的笑,他眸中泛起温柔来,唇边也抿起一抹笑。
最后还是多多,眼角扫过,之后突然发现爸爸,傻傻地看着任竞年,瞪大眼睛,不明白怎么回事。
到底孩子小,任竞年怕自己猛地出现吓到孩子,便笑着叫了声:“多多。”
多多看了任竞年半响,终于小嘴一扁,“哇”的一声哭起来:“爸爸,爸爸!”
满满也看到了:“爸爸,爸爸来了!”
两个孩子跟球儿一样,连滚带爬地从床沿爬下来,之后一起扑过来。
任竞年蹲下来,一边一个,将孩子抱在怀里。
多多放声大哭:“爸爸,爸爸,多多想爸爸了!”
满满本来努力忍着不哭,他舅舅告诉他,他是哥哥,还是爷儿们,爷儿们可不是轻易掉眼泪的,可他最后还是没忍住,不争气地哭了:“满满不当爷儿们了!”
任竞年哄着这个,抱着那个,两个软软糯糯的宝宝,放下哪儿都不舍得,又怕自己火车上坐了一夜一宿身上不干净,又怕外面天冷自己给孩子带了凉气,只能小心翼翼地哄着抱着。
顾舜华看两个孩子哭了一番,也差不多释放了情绪,便说:“好了,你们爸爸还没吃饺子呢,让他先洗洗,等会儿咱们一起吃饺子。”
说着,给孩子擦了擦眼泪,把他们抱离了任竞年。
任竞年看了她一眼:“那我先洗手洗脸。”
顾舜华:“脸盆在前屋,让跃华带你过去。”
说着,吩咐顾跃华:“你带你姐夫到前屋洗洗。”
顾跃华乍看到一个人高马大穿着军装的男人风尘仆仆的出现,也是惊了下,现在明白过来,连忙说:“好,好,那,那姐夫——你跟我过去前屋。”
说实话乍叫姐夫舌头还真有点打结,毕竟大家头一次见面,而且自己姐还和人家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