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一个媳妇,竟然没了!
苗秀梅这儿媳妇,任凭谁也挑不出毛病啊,满大杂院,谁不夸!
顾振华有些艰难地看了苗秀梅一眼:“就我刚才说的,我们现在办好了户口,打算办理离婚手续了。”
苗秀梅死死地咬着唇,看着地上。
顾振华深吸口气:“我们一直都是假夫妻。”
这也是没办法,他们去的那地方荒僻,也很乱,他们回来前,还有一个当地女人被强奸跳河呢。
陈翠月难过地用手绢捂着嘴:“这么一回事啊,竟然是这么一回事……那,那你们就这么离了?”
怎么感觉这离婚就跟放了个闷屁,连声响儿都没听到啊!
苗秀梅却在这个时候,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爸,妈,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们了,我对不起你们,我和振华是假结婚,我是为了让他护着我,再给我解决城里户口我才和他结婚的,我应该开始告诉你们,但我一直骗你们,对不起你们!”
顾全福和陈翠月赶紧去扶。
苗秀梅磕了三个响头才起来,起来后道:“我和振华离婚后,还是会时不时来看看你们,我心里把你们当亲人看待。”
顾全福叹了声:“这是你们年轻人的事,年轻人的事,我们也不懂,你是一个好孩子,有什么事,记得多回家看看。”
陈翠月:“那你离开后,去哪儿住啊,回娘家住吗?”
苗秀梅轻点头:“嗯。”
顾舜华却意识到了什么,看了苗秀梅一眼。
这时候孩子差不多也到了睡觉的时候,她就去管孩子了,等到终于哄了孩子睡着,也是很晚了,她出来,就见到苗秀梅还在台阶前坐着。
二月的天,还很冷,她穿着一件碎花棉袄,呆呆地看着前头。
“你要是没地儿去,其实继续住这里也行。”顾舜华开口。
“啊?”苗秀梅听到她说话,仰起脸。
“你可以住外屋。”
自从顾舜华搬出来后,家里松快多了,顾跃华住外屋,顾振华两口子住后屋,顾全福和陈翠月住前屋。
现在顾振华离婚,如果他要和冯书园在一起,且搬出去住,那家里完全可以让苗秀梅继续住。
“既然你们离婚了,那我叫你秀梅姐吧,秀梅姐,有时候呢,人就得脸皮厚,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你看条件不行的,兄弟两人都娶媳妇照样挤一间屋,也得熬下来,能怎么着呢,就那个条件啊!你现在离婚了又怎么样,家里有你住的地儿,你就住下。”
苗秀梅眼泪就落下来了:“我肯定不能啊!”
顾舜华:“秀梅姐,你家里是不是容不下你?”
苗秀梅咬着唇,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我家好几个姐妹呢,还有一个弟弟,确实没地儿住,而且回去后,估计就得赶紧相亲拿彩礼了。”
她是没法回去。
顾舜华想了想:“嫂,你住处在东边,距离百子湾不算太远,要不你干脆住我弄清酱肉的那儿。”
苗秀梅:“那是你花钱租的地儿,我也不好这么占你便宜啊!”
顾舜华:“嫂,你听我说,这清酱肉金贵着呢,得每天折腾,我昨天折腾了一天就累得要死了,你如果住那里,能顺便帮我照料了,就省了我大麻烦,而且你现在住的地方距离那里很近,倒是挺合适的。”
说完这个,她都佩服自己了,这不是一下子解决了两个问题吗?
嫂子能干,做事也细心,还有比她更合适的人吗?
当下细细地和苗秀梅说了一番,最后道:“唯一的不好就是下了公交车后,还得走一段,而且那一段两边都是庄稼,怕不安全。”
苗秀梅却很喜欢,连连点头:“挺好的,对我真合适,我下班时候也就是五点,天还没黑,两边都是庄稼也没什么,我不怕这个啊!舜华,你放心,这都不是事,就算那里是郊区,可也是北京啊,北京不是什么偏僻地儿,能出什么事!”
她看顾舜华还是有点顾虑,便握着她的手求道:“舜华,让我住那里吧,我保证帮你好好地做清酱肉,什么活我都给你干了,我真是没法回娘家了,我娘家为了之前的事生我的气,现在我回去,他们恨不得把我卖了呢,我日子没法过了!”
顾舜华点头:“嫂子,那行,你去住那里,不过这样的话,你下了班别耽误,趁着天没黑就早点回家。”
苗秀梅连连点头,真是感恩戴德,喜欢得要命。
顾舜华却有些心疼,如果不是自己恰好有这么一房子,让她好歹有个容身之处,那她能去哪儿,根本没地儿去。
这事,从哥哥角度来说,他确实没做错什么,但她到底不落忍。
*
苗秀梅很快就搬出去了百子湾,她倒是很喜欢这个新住处,觉得有些像她小时候家里的房子,而且那边就是煤球厂的职工宿舍,顾舜华便带着她扫听了扫听,竟然还找到几个和她同一个部门的,年纪也差不多,可以约着一起上下班。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了。
顾舜华这才安心,便教了教她怎么做清酱肉,她很快就能上手,以后每天上班前帮自己翻动那些后腿肉再往里面搓盐巴,顾舜华只需要隔三四天过去看一次就行了,这就省了顾舜华不少功夫。
至于顾振华,倒是忙得很,下了班也不见人影,估计是去搞对象了。
对此,顾舜华一概不理,搭理这个干吗,其实她甚至怀疑,那个冯书园真得会和自己哥在一起吗,不过是骑驴找马罢了,人家就没拿他当回事!
这事陈翠月也和顾舜华聊过,提起来就是后悔:“这事真是也怪我的,我也得承认,那个事之前,我就和你哥叨叨过,觉得这姑娘不合适咱们家,后来见了姑娘,和她吵吵起来了。谁知道她一气之下就嫁了别人。为了这个,你哥一直记恨着我。”
顾舜华:“他就是下乡吃得亏还不够多,咱们且看着吧!”
陈翠月倒是很心疼儿子,她怕儿子被拖累了,顾舜华见此,也就不解释了,解释那么多也没用啊。
她现在就是一心惦记着自己的清酱肉,过两三天就得看一次,虽然知道苗秀梅做事靠谱,但她还是得自己看看才放心。
到了周末的时候,任竞年过来,她干脆带着任竞年和孩子一起过去。
苗秀梅在这里安顿得不错,她把十几平的房子分为两部分,拉了一个简单的布帘,布帘后头是用砖头搭起来的床板,布帘前头则是清酱肉要用的家什,那些家什都被她整理得齐齐整整。
顾舜华看着,心里自然高兴,为了做这清酱肉,加上各种调料和家什,她已经花费了将近五百块,这就是她的身家性命,苗秀梅这么认真,让她放心。
一时想着,自己哥哥实在有眼无珠,看不出身边人的好,不过那又怎么样,就算苗秀梅当不成自己的嫂子,但也能当朋友,互相帮衬着,不比那什么冯书园强一百倍?
孩子过来后,也是新鲜,庄稼地在大人眼里觉得荒凉,孩子却喜欢,高兴得直叫唤,又跑到房子旁边的荒地撒欢,捉个蚂蚱逮个虫子的,多多惊喜地发现了一些小野花,满满却开始拾了小树枝想给蚂蚁搭小房子。
顾舜华看着这情景,叹道:“可惜这里没托儿所,上班也不方便,不然咱们干脆过来这里住也挺好的。”
也就是苗秀梅那个工作恰好在附近,过来住着才方便。
任竞年:“那要不这样吧,周末的时候我们都过来,我也能帮着你一起弄清酱肉。”
顾舜华当然没话说,两个孩子也喜欢,这边地方开阔,心境都跟着好了。
苗秀梅乍看到任竞年很是拘束,毕竟她和顾振华假结婚的事大家都知道了,结果她这假结婚的假嫂子竟然还住在顾舜华这里,她怕外人说道,更怕任竞年看不入眼。
不过任竞年却像没这回事一样,对她态度依然和过去差不多,只不过言语中不叫嫂子,而改叫姐了,她这才稍微心安。
心里感激,于是更加殷勤周到了,把这几天购置的米面好东西都拿出来,招待大家伙。
不过顾舜华也不能让她吃亏不是,把带来的吃的拿出来,大家伙一起吃了。
任竞年观察了周围环境,这是百子湾的职工宿舍,没什么外人,很多人都互相认识,苗秀梅也认识几个厂子里的人,勉强算是融入其中了。又因为到底是首都的地界,各方面管理严格,民风也淳朴,倒是不至于出什么事,不过考虑到苗绣一个人守着这么多腌肉,也怕万一有什么二流子游手好闲的,于是就捡来一些荆棘树枝,围在窗户外面。
又从附近老乡手里买了一些麻绳,拧起来,挂在屋子里横梁上,回头这腌肉要吊起来晾,肯定不能缺了这个。
任竞年帮着一起把后腿肉给翻了翻,看着这么多后腿肉,也是皱眉:“这东西不少,你一个人运过来再都打整好了也够累的,当时你应该说声,我请假过来帮你一起处理。”
顾舜华倒是觉得没什么:“可算了吧,你每周六都要提前走,每周一又要迟到一小会,单位领导没看你不顺眼就是人家好脾气了,你再请假,这算什么,再说反正一个腿儿也就二十斤,我一个个地弄就是了。”
任竞年挑挑眉,没再说什么。
许多事,他在廊坊,隔了几十公里,确实也帮不上忙,只能盼着努力熬过去这一段了。
顾舜华却道:“我现在也不指望你别的,你就好好准备考大学吧,考上大学后,就算工资少了,可咱更有盼头了,到时候我努力工作挣钱,你好好上大学以后找个好工作,有一份好前途,咱们孩子将来也能受益。这世道,我算是看清楚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当父母的使劲拼了,儿女就能过好日子。咱们现在努力拼了,才能当孩子的大树!”
她这份感悟也是纵观了那一辈子,又看到雷家的情况才有的。
任竞年沉默了好一会,才握住了她的手:“行,我肯定努力学习。”
那天,顾舜华回来进胡同,恰好见顾振华也进胡同,兄妹两个并排走。
其实最近顾舜华都懒得搭理这哥哥,不过遇上了,也就说说话。
当然了,顾舜华是没什么好心眼的,她故意和顾振华谈起来苗秀梅:“她也挺不容易的。”
她这么一说,顾振华便看过来:“她离开后,你见过她?”
顾舜华心里一动,故意问:“你没见过啊?”
顾振华皱眉:“当时她说要搬过去燕山住,工作也不要了,说家里给她安置一份工作,我这里毕竟离燕山远,再说我们的关系,也不合适多来往。”
顾舜华这才明白,敢情苗秀梅根本没和自己哥哥说她的境况,不过想想也是,苗秀梅是那种“宁可我受罪受苦我也不忍心让你为难”的,毕竟如果说了,哥哥这个人就是老好人,肯定不忍心让苗秀梅过去燕山遭罪。
当下她也就不说破,反而道:“倒是见过,反正就这样吧。”
顾振华:“我们日子虽然过得不好,但是也有一百多块的积蓄,我都给她了,她过去燕山,就算家里人待她一般,但自己有份工作,又有这些钱,应该也不至于太差。”
顾舜华意外:“一百多块?”
心里却想着,就看苗秀梅那穷哈哈的,可不像是有一百块钱的样子。
顾振华:“嗯,也是这些年一起攒的。”
顾舜华听着,叹了口气:“哥,你和她过了这么多年,真就没点感情啊?”
顾振华苦笑了声:“人心都是肉长的,这几年,日子过得苦,两个人都是一起熬过来的,要说真没一点情分,那我就是石头人了。”
顾舜华:“可我看平时你对人家总冷着脸,她整天辛苦干活,也没见你说句话。”
顾振华:“舜华,不然呢,我能怎么着?我得和人家离婚,冷着点好,总不能我一边要和人离婚,一边还嘘寒问暖的,那我成什么人了,这不是让人不痛快吗?”
顾舜华听这话,恍然。
不过也从中隐约感觉到,哥哥其实对苗秀梅也是有感情的,正因为有些感情,甚至可能也体察到了苗秀梅对自己的好感,所以才越发要冷着,不敢表露出关心的意思。
因为这位老实的傻子觉得,自己欠了一份感情债,自己不是自由身,得先还债。
她便挺长叹了一声,无奈地道:“哥,咱兄妹今儿个就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嫂子是个好人,和她一起过日子,你不亏,我觉得人家的品性也配得起你。你要知道,就算谈对象的时候谈得好,可真一起过日子,未必就能合拍,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有的是,你和嫂子做一起过日子这么多年,就算没睡一块,别的可和真得没两样,钱都是一块儿的,你们不是处得挺好,所以现在,你们真不能假戏真做,就干脆一块过了吗?”
顾振华却没吭声,他停下脚步,沉默地看着前面的墙头,多少年的老墙头了,被前面屋子挡着,见不到日头,长了青黑色的苔藓,上面隐隐还有蜗牛爬过的银色痕迹。
他声音艰涩:“舜华,咱妈那个人什么性子,这些年我也看在眼里,咱们家三个孩子,她眼里却只有陈璐,我是老大,咱妈不会对我怎么样,跃华受宠,又是老小,也还好,就是你,真是受委屈了。”
“当时因为你的事,我其实正和咱妈闹了别扭,结果恰好她遇上了咱妈,两个人说话,咱妈和她吵了起来,嫌弃她出身不好。其实这件事,也是因为我,咱妈对我有气,才牵累到她身上。我也是没想到她气性这么大,回过身就嫁给了她那个前夫,那个前夫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嫁给那个前夫,都是被咱妈激的,当然也怪我,没处理好这些事。”=
“这些年,她也时不时给我写信,说她现在的情况,说她当初多后悔当年冲动,说如果忍一忍,和我在一起,一切就会不一样了,我看着,心里难受。”
“我已经对不起一个冯书园了,既然对不起她,那就得把这个事纠正过来,弥补我的过错。我不可能再去招惹……”
他下意识想说你嫂子,但现在离婚了,却不能那么说了。
最后终于还是道:“不能再去招惹她。她和我离了婚,虽然带着一个结过婚的名头,但其实还是个姑娘家,以后遇到合适的,和人家好好说,对方人品过得去,日子还能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