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顾舜华冷笑一声,回到家里便开始撺掇:“我们现在就去举报,举报他是特务!有什么说什么,给他来一个大的!”
任竞年二话没说,收拾东西直接奔公安部门了,这次不是派出所,直接是市国安局了。
他动手可不是冲动,也是想好了,身边留着这么一个东西,他终究是不放心,打了后,更得小心,所以怎么着也得给他举报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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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到了现在,顾舜华也就是起起哄,反正给陈家添个堵,也没想着真能成,毕竟谁不知道陈耀堂那一家子的底儿,无非就是瞎折腾一把。
可谁想到呢,任竞年过去了市国家安全局,把这事一说,人家一看,这位是转业的军人,立过二等功,怎么立的二等功?就是在内蒙古边疆抓特务立的功,合着人家抓特务这是专业的。
要知道,军队的这二等功可不是一般随便发个什么奖状,在军队里,能得一等功的没有自个儿领的,因为一等功的全都光荣了。
可以说,二等功就是和平年代一个军人所能获得的最高级别荣誉了。
所以国家安全局的领导特别重视,认为这可能是一个涉外重大案情,立马派出几个雷子,也就是便衣工作人员过去盯着这一家子。
也是赶巧了,吃了晌午饭,陈璐正好要出门,她手里还抱着一本英语书。
几个雷子见到那英语书,觉得不对,就要检查,打开后,发现里面有一些符号,挺奇怪的符号,这就引起国安人员的警觉了。
问她,她也说不清,国安人员当然不会放过蛛丝马迹,更何况人家二等功军人都报警说这是特务,于是国安人员扭着陈璐就直奔陈耀堂家里,一把将陈耀堂也摁住了。
陈耀堂当时也是吓傻了,他哪知道怎么回事,他正在家骂街呢,痛骂人心不古外甥女能打舅舅,痛骂嫁出去的姑奶奶不认娘家人!
国安人员敏锐地发现,陈耀堂手里捏着一根烟,那根烟一看就不是国内产的,是“外面来的”,之后马上翻找,结果很快搜到一些写写画画的资料,上面竟然记录着国家大事。
连邓同志的名字都在上面,甚至写到了邓同志在大概十年后如何如何。
这简直匪夷所思,国安人员认为这件事大有问题,需要深入挖掘,于是当场把陈耀堂陈璐都带走了进行调查。
带走的时候,是开着偏三斗,就是三轮摩托车,威风凛凛地三辆摩托车就这么开走了,把大家都看傻眼。
本来大家伙都觉得“顾舜华女婿打娘家舅舅也太过了”,正闲扯着这事,就听说,陈耀堂一家子因为当特务被抓了!
特务?
可把大家伙吓坏了,怎么胡同里竟然出特务了!
要说特务,大家也不陌生,北京晚报前几天还报道过一个特务,那特务竟然还是空政文工团的演员,他利用出国演出的同事,把一些情报往国外送。
可那都是报纸上的,谁想到自己胡同里竟然出了一家子特务呢!
于是大家打听到底怎么回事,冯仙儿则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哪知道怎么办啊,她只好跑过去求人,四处求人,可也求不到啊。
“这当然求不到,特务的事,那是汉奸,你能求谁!”
“这敢情是个特务窝,平时咱还真看不出来!”
“哪能让你轻易瞧出来,那个文工团的,演戏演得好,那不是还挺有名的,台下那么多人,还不是看不出来!这年头,谁知道谁怎么回事啊!”
听着这议论,陈翠月吓傻了,一叠声地表示:自家和她家没关系!早就绝了。
“这门亲戚,我们只有被拖累的,还没沾过光,她家的事,我们哪知道啊!”
大家伙倒是表示理解:“你们女婿都和他打起来了,这要是一伙的才怪了呢。”
陈翠月长舒了口气,沾上特务这名头,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嘛!
真是感天谢地,女婿那一拳头打得好啊,打得太及时了,这辈子她见过最好的一拳头了,这样谁也不会认她家是特务了!
就这么热闹了大概四五天,陈耀堂一家人竟然被放回来了。
原来他家被查了一个底儿掉,也没查出来进一步的证据,那香烟也正式是陈耀堂朋友罗明浩的海外亲戚提供的。
但陈璐英语书上的那些符号,以及写写画画中提到的邓同志,实在是可疑。
国安人员经过专业人士鉴定,说是那些符号好像是一种简写符号,只不过都是一些没什么意义的内容,什么道光年间,什么国外拍卖。
至于邓同志,根据陈璐痛哭流涕的解释,说是她只是敬仰伟大的人物,所以忍不住在纸上写他的名字,又自己胡编乱造了一番,之后又主动扇自己巴掌表示悔过。
国安人员也不可能办什么冤假错案啊,凡事得有证据,大家查来查去,发现这件事实在是可疑,但是又没确凿证据,没办法,只好放回来了。
但也不是彻底没事,毕竟这件事实在诡异,所以国安局经过研究,这一家子以后不能出北京城,出了就得上报,至于出国,那更得禁止了。
这么一来,事情甭管真的假的,反正胡同里的大家伙是信了。
你真清白的,人家能冤枉你,禁止你出北京城了,这就差不多等于定罪了!
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家现在看陈耀堂家,那就是——特务。
陈耀堂气得在家嗷嗷叫,他不明白他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成特务了,他不就抽了一根罗明浩给的烟吗,那罗明浩怎么没事啊?
至于陈璐这里,更是备受打击,她最近琢磨着,任竞年一时半会怕是不行了,不如自己想办法致富,于是她就琢磨佟奶奶的碗,想着先弄个发财路子啊!
她就在英语书上写了一些关于那个碗的信息,算是自己给自己的回忆,她拿着那书,也是想去琉璃街和人说说这事,顺便把这只碗的来历都给人说清楚。
至于为什么恰好写在英语书上,因为她觉得这样显得有身份啊!去卖碗,那不得有点档次?
至于那些邓同志的写写画画,不过是她大致推算着改革开放的历程。
可谁知道就这么栽了。
她备受打击,两辈子都没遭过这种罪,关键是连连失利让她意识到,这个时代真是不好熬,她日子过得好苦。
这么一来,也就病了,病得皮包骨头,喃喃自语,嘴里说一些胡话,周围人一看,这下子更是坐实了:她是特务。
顾舜华听着这消息,心想你可消停消停吧,以后你出门胡同里一走,人人都知道你是特务,至于自家孩子,也不用担心了。
统共这周围胡同就几条街,谁不知道谁,你一个特务想靠我孩子身儿,大家都得提防着。
你敢做什么,那就是特务害人了,反正国安局那里管不管的,胡同里都得用唾沫星子把你淹死。
顾舜华自然就放心了,而这时候,眼看进了五月,再有两个月就要高考了,任竞年的时间紧张起来,顾舜华便让他周末不要总往大栅栏跑了。
任竞年却还是每到了周末就一个来回,不过来了后,也不敢出去玩了,就在家里学习。
好在两个孩子都很懂事,他们知道爸爸在学习,爸爸要考大学,所以很少打扰,都是自己去院子里玩。
这个时候,王新瑞也终于要结婚了。
顾舜华和顾全福提了提,顾全福便叫上了冯保国、顺子等三个徒弟,带着顾舜华一起过去帮着做流水席。
王新瑞家里条件好,她对象是水利局一个干部的儿子,条件好,所以这次结婚,搭的喜棚也讲究,棚壁上用芦苇编出来花瓦子缝,乍看就跟花墙,喜棚外头更是挂满了用红布扎成的花,贴上了双喜字,喜炮噼里啪啦地响着,老远就觉得喜庆。
他们甚至还特意从香河请来了吹打乐,据说这香河的吹打艺人还都是北京隆国寺传过来的,那是正宗吹打乐,当然了价格就比别人贵。
至于席面,自然也是讲究,用料都是最好的,比如一般席面,肉的话多用牛肉羊肉,或者干脆兔子肉,毕竟牛肉羊肉也就五毛钱,兔子肉就更便宜了,可人家王新瑞婆家就用正儿八经猪肉,而且还好几个肉菜。
有了好料,掌勺也更能下功夫,一行大厨们使出了看家绝活儿,把一个宴席办得正宗地道,都说这是最近几年吃到的最好的八大碗了。
王新瑞爸看着满意,王新瑞婆家也面上有光,人家给大家伙包了特瓷实的包,以至于后来冯保国说:“这包儿真大,咱心里都过意不去了。”
冯保国顺子几个徒弟也都是特别喜欢,私底下还偷偷地对顾舜华说:“早有这种跑堂会的活儿叫上我们,这个还是来钱快。”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光靠玉花台那几个死工资,总是不够看,这种外快拿着就舒坦多了,再说也不是那么辛苦,就这么一顿宴的事。
顾舜华自然应着,想着回头寻觅机会再说了。
等大家都差不多散了,顾舜华几个昔日女知青还都在陪着王新瑞说话,顾舜华特意提起来:“今天这包儿,我几个师兄都说主家厚道了。”
王新瑞对于今天的酒席也特别满意,现在听顾舜华这么说,更觉得面上有光,当新媳妇的,听朋友夸婆家大方,谁能不高兴,当下笑哈哈地道:“玉花台的大师傅呢,真是又有里又有面儿,一般人请都请不到,给个瓷实包儿这不是该的!”
她这么一说,大家都笑起来,开开心心地说东道西,恰好常慧在,自然问起来常慧现在的情况。
自从上次的事后,顾舜华还没过去雷家,也就不知道情况,这时候见常慧只笑着,却避而不谈,便赶紧说了一个别的话题岔开了。
等离开王新瑞婆家时,常慧特意等了等顾舜华,顾舜华心知肚明,便过去和她一起走。
常慧这才道:“最近他总是过来找我,和我说了一些话,还提到了一些过去的事。”
顾舜华:“那你是怎么想的?”
常慧叹了声:“我这个人,我也知道自己性子别扭,嘴上说不稀罕,可我们到底一起过了八年!大家伙也是风里雨里走过来的,过去那些事,他随便一提,我这心里怎么也好受不了!”
顾舜华没吭声。
常慧:“但是他真来这一出,我又犹豫,毕竟眼跟前太多事了,我又想着到底八年呢,知根知底,这些年他对我也挺好的,说实话,我这几次相亲不顺利,除了一些别的原因,也是因为我心里挺麻的,就是看到谁都是麻的,没感觉。”
她的思绪现在明显有些乱。
顾舜华终于开口:“常慧,如果我是你——”
常慧:“嗯?”
顾舜华:“不要去想过去的八年怎么样,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无论你现在是否接受他,都法改变了,如果我们真得已经彻底没法接受了,为了八年而搭进去更多的时间,那真是不值当。”
常慧:“那我该想什么?”
顾舜华:“你先想想你心里对他有没有感情,还想和他过吗?别想那些面子,也别犯倔,就问问自己,还有感情吗?想明白这个后,再想想你现在有没有心理准备去应对他的家庭,你觉得你能接受他和你家庭的不同吗?”
常慧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在他面前,我一直都是冰冷倔强,高高在上,我把自己伪装得很好,其实刚回来北京,他和我谈过这些事,但被我几句话给赶跑了,他可能也以为我宁折不屈到可以轻易放弃他,多少有些灰心丧气,甚至挺绝望的?但——”
她垂下眼:“其实并不是,我就是太要强了,面子比里子重要。”
顾舜华:“常慧,说实话,你这个人性格上确实不完美,雷永泉也有他的缺点,当然了,我也是毛病一箩筐,我们都是普通人,谁也别想着完美,这个世上也没完美的人,咱们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如果能改,就改改,至少别犯倔,什么事得朝着自己舒坦的方向努力,如果光顾着面子,那就是丢了西瓜捡芝麻了。”
常慧:“经过了这些事,我也差不多想明白了一些,比如你和任竞年,你们当时面临的困难比我们大多了,当时我和新瑞说起来,都觉得你们办离婚手续,肯定就是真离婚了,想想挺难受的。可现在,你们两个人朝着一个方向努力,这不是马上圆满了吗?他家条件那么好,我也至少自己回来北京了,我们无非就是一个家庭阻碍罢了,无论怎么看,客观条件都比你们强多了。他家就那样,我自己不想办法去对抗,光凭他自己,最后就是一个内耗,我如果能克服自己的自卑,去和他站在一起,为了我们的感情努力,至少我们还有八成的胜算。”
顾舜华:“那就是了,我们可是当年垦屯戎边的热血青年,咱们刚到内蒙古那会儿,那里就光秃秃什么都没有,可我们不是凭着自己的双手把一切都改变了吗?战天斗地,我们就无所不能,不就一雷永泉他妈?他斗心眼,咱们不接这个茬,拿住了雷永泉,拿住这份感情,怪她耍什么花招!她就算当咱是傻子行吧,那咱们就直接告诉她,对,你儿子就看中我这傻子了!”
她这话说得常慧忍不住笑出声:“你说得有道理,没事多教教我。”
顾舜华也笑起来了。
两个人说着笑着,并肩往前走,这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胡同角落里的蛐蛐低低地鸣叫着,夏天的风习习吹来,谁家老爷子已经在院子里摆开了龙门阵。
常慧走着走着,突然道:“谢谢你,舜华。”
顾舜华:“干嘛,突然这么肉麻。”
常慧:“在我都已经绝望放弃的时候,你替我争取了一个后悔的机会,给了我一个台阶,这台阶,我接了,你说的,我也听了,雷永泉妈妈,我也不怕了。”
顾舜华听到这话的时候,便微微一怔。
她便觉得,在那茫茫的夜色中有一丝光亮划过,划过了意识的星空,让她顿悟了一些微妙的机缘。
她侧首,看向常慧,她正抿着唇,那样子有些倔强,却带着干劲。
顾舜华收回目光。
她想,应该是一切就由此改变了吧,这将是一条完全不同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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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到了四月底,各路小道消息多,上到国家大事导弹上天了,下到谁家工资待遇提升了,再到谁家单位发了一大摞饼干,只要你听,消息就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