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德居的人也纳闷,正想过去问问,就听大喇叭里又喊:“福德居厨师罗明浩取缔成绩。”
啊?
取缔成绩?
福德居的人顿时炸锅了,罗明浩更是噌地一声站起来:“这怎么回事,得给我一个交待,有你们这么办事的吗?”
顾跃华笑了:“怎么了,刚不是说听领导的吗?少废话,咱听领导的!”
罗明浩:“不行,我得问问去!什么意思?”
他正在这里闹腾着,就见旁边一个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的过来了。
那人一来,大家都赶紧打招呼,这是饮食公司的王主任。
大家顿时没声了,看向王主任。
王主任:“罗明浩,你给我过来一下,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咱们正颁奖呢,不是让你们吵吵的时候!”
罗明浩心里打了一个哆嗦,不过还是跟着王主任出去了。
福德居的黄经理一看,不对劲,再看旁边牛得水那个得意样,心里也是纳闷了。
这个时候,玉花台的师傅们一下子风光了,脸上有面了,笑呵呵了,而旁边福德居的都小声议论,想着怎么好好的取缔成绩啊?
“你说这到底怎么回事,临时怎么就取缔了?”
“我估摸着是成分不好?”
“那不至于,现在都不兴说这一套了!”
牛得水看大家伙在那里猜,乐了,摆摆他蒲扇一样的大手:“得得得,黄经理,我给您看一样东西,您瞧瞧,这是什么。”
说着,把顾舜华那本书给黄经理了。
还帮他翻到了烤鸭那一页。
黄经理忙低头看,只扫了几眼后后,脑子里就嗡的一声。
姥姥的,罗明浩抄的?
旁边福德居的全都凑过来,识字不识字的,都明白了,罗明浩抄袭,还被人家当场抓住了!
牛得水叹了口气:“其实写成什么样,也不是太要紧,关键写咱自己的东西,可如果没事非要抄人家的,还说成自己写的,这品德首先就不过关啊!”
这句话,把黄经理寒碜得啊,简直是张不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旁边福德居的,也一个个脸红耳赤的,毕竟大家都是勤行里混的,虽然较着劲,可大家要脸啊。
被人家那么说,自己一句话都说不上来,真比当场给一巴掌还难受呢。
最后还是黄经理咳了声:“牛经理啊,你说得对!我们这,这位罗师傅——”
马上就有福德居的师傅嚷嚷道:“什么罗师傅,他配吗?混吃等死的玩意儿,没什么大本事,就知道吹,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这不是给我们福德居抹黑吗?这是坑我们大家伙儿啊!”
一时说什么的都有,偏偏这时候罗明浩回来了,大家马上气得眼里冒火,因为开着会,也不好大声,大家鄙视地瞪他,嘲讽,冷笑,私底下嘀咕,反正就差直接给他一巴掌了。
罗明浩顿时傻那儿了。
刚才被主任严厉地批评了一通,他一回来就知道,事情就这么败露了。
也是见了鬼了,不就一不知道谁写的破书吗,哪年哪月的都不知道,一般人家能有这个?
抄一抄,怎么就被发现了?
这时候周围的人也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大家伙谁也不是傻子,前脚罗明浩还是第一名,结果转眼就没了,还被取缔成绩了,那能是怎么回事?可不就有猫腻呗!
一个个都支着耳朵听呢,听不到的也打听,所以很快,附近坐着的几个国营饭店的职工全都知道了,大家窃窃私语,又觉得好笑:“他竟然敢抄别人的?”
也有那些知道的,嗤笑:“估摸着是觉得自己能耐,以为没人知道这茬,瞒天过海呢,这下子翻船了吧!”
更有年纪大的老厨子皱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做事哪能这样,你不会写你就说不会写,你哪能抄别人的,还想凭着抄的文章得第一,这不是骗人吗,那可是一辆洋车子啊!”
听着这话,罗明浩差点就想扭头直接走,他再怎么也没想到,末了竟然栽在这么一件小事上,就那么一本破书,恰恰好就被发现了!
偏偏这个时候,得了奖的上台领奖了,一共有五个,其中那个第五名之前根本没他的名儿,是被临时加上去的,那可真是意外之喜,高兴得合不拢嘴。
这职工大会的颁奖仪式,弄得还挺热闹,等顾舜华他们一上台,国歌竟然还响起来了。
国歌一响,就显得特别庄重,大家一起起立,跟着鼓掌,掌声啪啪啪地响,接着由领导人亲自将大红奖状颁发给了大家伙。
本来顾舜华的奖状上写着第二名,现在好了,赶紧用不干胶把其中一横给改了,其它人的能改就改,不能改先这么说。
反正发出去,等回头换也行,至少把这个场子给圆过去。
玉花台的大家伙眼看着顾舜华出现在台上,一个个激动得不行,拼命地鼓掌,任竞年便抱着两个笑道:“看你们妈妈,她得了第一名,厉害吧?”
多多和满满之前见这场面,也是担心,别看人儿小,但大人什么情况他们都能感觉到,现在看总算不打架了,自己妈妈上台了,都拼命地鼓掌,小巴掌都要拍红了。
任竞年也忍不住轻笑,虽然有些周折,但到底结果不错,他知道她一直存着写一本书的念头,饮食公司内部的刊物,也未必多要紧,但对她是一个很好的鼓励,努力总是有结果。
玉花台这边的师傅们一个个都脸上光彩,和自己得奖差不多,可福德居那边就有些下不来台了,一个个脸上热辣辣的,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而此时的顾舜华在台上领了奖状,有一个环节就是介绍自己的文章,主持人把话筒给她,她就开始说了自己写这篇文章的原因,又说了自己做的清酱肉。
她这一说,不光是台下的观众,就算台上的领导都惊讶,自己做了清酱肉?
这个时候,牛得水带着人,已经把两盘子清酱肉送过切好了。
顾舜华就势提起来,向大家展示清酱肉,希望大家品评一下,看看她做的清酱肉如何。
于是马上,清酱肉上了桌,大家全都翘头看,一个个都惊叹不已,毕竟大家伙都是勤行里的,谁不知道清酱肉呢,有的也知道清酱肉怎么做,但知道怎么做是一回事,能走出来,那就是本事了,哪那么容易呢!
清酱肉端上来后,台上的领导人每个人薄薄一片,尝了尝,自然都说好,又把剩下的拿给下面分,僧多肉少,当然不够分的,个别幸运的吃多了,惊叹不已:“你还别说,这味道还挺地道!”
顾舜华的清酱肉在职工大会上大出风头,不少人都打听,这一下子算是出名了,牛得水趁机和领导提起来玉花台引入清酱肉的问题,领导自然是觉得有风险,认为太贵了。
牛得水便又提了代卖的问题,领导倒是觉得这个主意可以,至少风险很小,不过单位领导还是觉得应该研究研究,再往上反映反映。
毕竟牛得水提的这个代卖,之前没有过这种形式,既然没有,那大家伙都不敢随便做决定。
其实这也是没办法,许多决策,也不是一个领导直接就敢拍板的。
不过牛得水觉得,这问题不大,让顾舜华等着好消息就是了。
顾舜华这个时候检查了自己所有的清酱肉,开始陆续将清酱肉封装,用最好的牛皮纸包起来,这样到时候卖的时候方便。
奖品自行车并不是当时发的,是后来领的,不过也没拖延几天,就直接发给了顾舜华,是一辆飞鸽二八大梁的自行车,铮亮铮亮的,看得饭店里一群人全都羡慕得不轻。
顾舜华自己也笑得合不拢嘴,家里只有一辆洋车子,还是旧的,骑起来叮当响,家里人多,她妈也需要骑,所以平时她也不可能骑,现在好了,她竟然有一辆新车子了!
把洋车子骑回了胡同里,一路上自然引了不少人围观,这个时候的洋车子不是那么容易买得起的,有一辆崭新的,足以让所有的人羡慕。
等骑回了大杂院,那更是让大杂院的街坊沸腾了,全都过来看,有些小孩子羡慕地摸摸这里摸摸那里。
潘爷是个能耐人,过来帮着顾舜华给车拿龙,所谓的拿龙就是把辐条或者车链子稍微规整规整,免得太松或者太紧。
顾舜华自己拿来了之前陈翠月拆口罩拆出来的纱布,用一块纱布擦了擦洋车子,又转着车轮擦了钢圈。
这时候骨朵儿来了,她用破棉花套子蘸着一点缝纫机油,喊道:“给你上上油。”
于是乌黑的机油便擦在了洋车子齿轮上,这样子车子骑起来就更顺溜了。
满大院的看着都羡慕,大家知道这是顾舜华写文章挣的洋车子,想想都赞叹敬佩。
“舜华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喽,这是文化人了,笔杆子里就能挣出来洋车子!”
“您瞧瞧这报纸,写得可真好,咱们舜华可是第一名,搁过去这就是头名状元!”
“我活这么大年纪了,还不认识谁能在报纸上登文章的,这会可让我见着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说什么的都有,一个个都羡慕又佩服的,唯独旁边的乔秀雅,脸上怎么着都不好看。
她是怎么都看顾舜华不顺眼,为了那房子地基的事,也为了自己闺女的事,她之前偷偷地去看了闺女苏映红,现在谈了一个对象,单位竟然还给转正了。
她过去找,闺女竟然爱答不理的,嘴里也喊妈,甚至也答应了说回头来家里一趟走走,可乔秀雅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这闺女还是恨着自己。
她下意识认为,这肯定就是顾舜华挑拨了,挑拨人母女关系,她可真行啊!
现在,顾舜华竟然发一辆洋车子,她当然心里没好气,回到家,嘀嘀咕咕一番,最后拍桌子骂娘的,甚至连苏建平都骂上了:“你看看你,你们单位怎么也不发个洋车子,一辆洋车子啊,你还是供电局呢,这不是好单位吗?”
苏建平那次遇上了任竞年,在任竞年和顾舜华跟前丢了人后,他也去质问过陈璐,结果陈璐说她也不知道啊,说没骗他啊!
他又能怎么着,只能认栽了,他现在已经不太想提顾舜华了,见到都躲着走。
结果谁知道,他妈还这么说,想想也是难受,毕竟谁家单位没事发个洋车子啊,洋车子那是天天发着玩的吗?
供电局要是一人一辆洋车子,那早赔死了!
可苏建平也没法说,有些老人家就这样,她不和人较劲她就不舒服,她这辈子的爱好就是这个。
所以他只能憋闷地叹口气。
周末的时候,任竞年过来,看到自行车也是喜欢,家里置办了这么一个自行车,以后出行也方便了,于是这天周日,任竞年骑着车子,前面绑着小椅子坐着两孩子,后面顾舜华坐,一家四口出去逛街。
五月天,说热还不热,任竞年从大栅栏骑出来,一口气过了珠市口大街,骑到了新街口。
两个孩子高兴得拍手叫好,见到路上的人就打招呼,那开心的样子,任谁见了都想笑。
不过好在街上人一看,这家一家四口,才得了一辆新自行车,二八大梁飞鸽的,也知道这是高兴。
就这么撒着欢地开心,周一的时候,顾舜华特意用新车子送走了任竞年,之后去上班——上班可没舍得骑新车子,还是坐公交车吧。
谁知道到了玉花台,牛得水就告诉她一消息,那就是迎面一盆冷水。
其实牛得水说这话的时候,也是很不好意思,纠结了半天才说,说出来也是吞吞吐吐的,但顾舜华听明白了。
意思是玉花台的领导经过研究,觉得玉花台不能掺和这个事。
牛得水叹了口气:“不光是玉花台不能掺和,领导的意思是,你也别造这个了。”
顾舜华:“为什么?”
牛得水:“你这个事的性质不好定义,弄不好就是一个投机倒把,投机倒把的话,真要是定了……事情就大了。”
顾舜华沉默了。
她知道历史的车轮终将走向那个方向,但是现在,在这个时候,好像所有的人都在徘徊,环境似乎也没有完全支持大家伙放开干。
牛得水:“如果真被打成投机倒把,那问题就大了,你知道有个卖瓜子的吧,这个人还上报纸了,挺有名的,卖傻子瓜子,听说他一口气挣了一百多万,一百多万哪,结果呢,那不就是被打成投机倒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