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永泉:“舜华,谢谢你这么惦记着她,其实这事也怪我,她这次打胎,对身体伤害挺大的。”
顾舜华看雷永泉这样,本来不想说,不过到底是忍不住,叹道:“永泉,说实话,许多事,你是男人,是男人你就体会不到女人的痛苦,比如怀孕的痛,生孩子的痛,打胎的痛,那是实实在在对身体的伤害,是要用血肉之躯去承受的,除了这个,女人还得面对和公婆的相处,还得面对这个社会加在女人身上的道德名声各方面的束缚,哪怕我们不在乎,可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环境就是这样,我们逃不掉。”
雷永泉听着,咬牙,点头:“你说得对。”
顾舜华:“对常慧多体贴一些,她也有她的问题,但她确实不容易。”
雷永泉眼睛已经有些湿润了:“这次她哭着说她不想被人瞧不起,不想一辈子抬不起头,她说她就这一次机会,错过了,估计更难了,她也没有准备第二次的勇气。”
他深吸了口气,将那种湿润硬生生地逼回去:“我觉得,还是我的错,没让她有足够的安全感,让她处于惶恐忐忑之中,她必须做一点事来证明自己,那也没办法,她要打胎,我也认了。”
顾舜华:“你好好照顾她,在阿姨面前,也多帮衬着,以后考上大学,想要孩子还能再要,只是这件事,千万别让阿姨知道。”
雷永泉点头:“我知道,我现在也看出来了,常慧是我亲媳妇,我肯定疼她,但我妈那里也是亲妈,他们两个都是我亲人,可他们没什么关系,我只能从中间调停着。”
顾舜华听这一番话,心里也是感慨,想着雷永泉这种不着调的,现在也慢慢地靠谱了。
雷永泉又道:“还有一件,你那四合院,还想要不?我打听了打听,这几天他一直找人买,可大过年的,一时半会哪找得到合适的,他年后就打算出国了,所以着急,想降价。”
顾舜华:“你感觉能降到多少啊?”
雷永泉:“我和他谈了谈,使劲地砍了价,对方意思是一万七,可我想再给他抻抻,直接弄到一万三或者一万四。”
顾舜华心里一动,她迅速地算了下,有大概一万,但其实加上之前卖西瓜酱的钱,是一万出头,也许能到一万一。
如果真能砍到一万三或者一万四,那自己也就只差两三千。
想办法借两三千块钱来买房子,压力也不会很大。
自己努力一些,年后弄一批清酱肉,凭着自己先前的声头,这两千多应该很容易回来的。
她忙问:“那你觉得可能吗?一万七的话,还是差太多了,实在是不敢出手,但如果一万三或者一万四,我们倒是可以努把劲,想想办法,豁出去借钱了。”
雷永泉一听便来劲了:“那你赶紧想法子,到时候我可能可以帮你凑大概一千块,你再想法弄三千,我这里就加把劲给你谈,谈到至少一万四以下!”
顾舜华忙点头:“好好好!”
雷永泉兴致便高起来了:“你这房子距离我们也不算太远,到时候咱们可以过去你那房子玩,一起吃饭,一起打牌什么。”
顾舜华:“嗯!”
这时候任竞年回来了,他刚才带着孩子去外面看人家店铺里开业扎花灯去了,现在回来,和雷永泉一说,知道能砍价这个事,倒是也有了兴致。
说了一会儿话,雷永泉便赶紧过去帮着谈价格了,顾舜华和任竞年商量了下,雷永泉那里如果能借一千块,自己想办法凑凑可能有一万一,到时候佟奶奶或者骨朵儿那里借一千或者两千,这房子差不多也就能买下来。
雷永泉财大气粗,一千块不至于太影响他,骨朵儿或者佟奶奶那里有,一千块借半年应该也没问题。
任竞年自然是没意见,能把这房子买下来,临时担负一下债务不算什么,而且压力虽然有,但也不至于太大,只要后面没什么大变故,应该是能还得起。
顾舜华想了想,还是去找了佟奶奶,说了那边谈价格的事,提起到时候可能借一千到三千。
佟奶奶却直接拿出来一个存折,存折里是三千:“你就先拿去用吧,别想那么多,说实话,我那碗没了,我心里空落落的,看着这钱,也不觉得有什么好,这些都是身外之物。”
到了这份上,顾舜华也就没再推辞,说好了到时候给佟奶奶一些利钱,便拿了那存折。
回来后,和任竞年提起这事,她便叹道:“当时卖了那碗可惜了,不知道碗卖哪儿去了,如果能追回来多好啊。”
任竞年:“那回头问问潘爷吧,佟奶奶帮了我们大忙,要是以后有机会,我们又有余钱,多花一些钱帮她追回来也好。”
顾舜华点头:“我也这么想的。”
***
趁着还没上班,顾舜华凑齐了各样配料,赶紧熬阿胶糕。
其实同仁堂就卖阿胶,买了后花一点加工费就能给熬,但是这阿胶糕不是同仁堂的,是东阿的,拿着别的牌子过去,总是过意不去,干脆自己熬好了。
再说自己熬,火候配料也更能掌控,自己心里有分寸。
熬阿胶,得先炒各样干货,大枣切成细片炒,核桃切成小块炒,还有黑芝麻也得干炒了。这里面别的不说,只说大枣,炒干了后,炒到枣子干而脆,边角微糊,散发出带着糊味的甜香,光闻味就让人流口水。
各种配料都炒好了后,就开始熬阿胶了,阿胶是提前放在黄酒里泡,泡了两天的,这个时候放在锅里慢慢地加热,就融化了,融化后,锅里便是黑乎乎的浓稠,就得慢慢地用小勺子顺着一个方向搅,搅的时候一定注意别糊锅。
熬差不多了,就放各种配料继续熬。
这熬出来后,便成了浓郁的胶状,便放在案板上,慢慢压平成饼,稍微晾一下,就可以切成块了。
顾舜华一口气把一斤的阿胶都给做好了,做好了直接提着过去给了常慧:“你记得每天吃两块。”
常慧见了,自然感激不尽,又问起房子的事:“就盼着你们这房子快落听了,能有自己的四合院,独门独户,又没公公婆婆,多好啊!”
顾舜华:“谁知道怎么着呢,我看那四合院维护起来也有消耗,光冬天烧煤就要不少,也不知道咱们能有这福气住上嘛,看看吧。”
而让顾舜华没想到的是,雷永泉竟然真得谈成了,是一万三千多的价格,包括那些家具。
雷永泉非常兴奋:“这已经不错了,他也是被逼急了,出国手续都办下来了,再不卖出去,这就得几年后了,以后不一定怎么样呢,一万三千五,这还是我让了一步!”
顾舜华听了,自然大喜,佟奶奶借给自己三千块,自己手头有勉强一万一,这就是说自己还多出来五百块呢!
当下不敢耽误,赶紧找了任竞年,两个人一起过去了那处四合院,和对方正式坐下来谈谈。
谁知道过去的时候,竟然遇上一个人,正在搬东西。
乍看到那人,也是意外,竟然是彭嗣筠,那位中国理工大学的老师,印尼华侨。
他身边已经放了好几个大箱子,现在还在整理一些细碎杂物。
彭嗣筠看到顾舜华和任竞年,也是意外:“你们?”
任竞年忙解释了情况,彭嗣筠便多少有些尴尬。
他是租住房子的人,因为房东要出国,说是房子紧急卖,他没办法,被迫就得搬出去重新找住处了,谁想到,现在遇到了买家,竟然就是自己学校的学生!
彭嗣筠脸皮有一丝涨红,不过还是忙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们,也是巧了。”
任竞年见此,便道:“彭教授,如果这房子我们顺利买下来,您不用着急搬,这个不着急。”
彭嗣筠:“那不行,本来说好要搬的。”
只是说话间,看看旁边一堆零散的生活用品,到底是有些无奈。
顾舜华也忙道:“彭教授,您晚几天就行,我们就算买了,我们不可能马上搬过来,等会谈价格的时候,我们也和房东提提这事。”
彭嗣筠听了,感激不尽:“行,行,那谢谢你们了。”
一时两个人过去正房,和这位苏同志谈,到了眼下,苏同志又反悔了,意思是坚持一万五,任竞年和顾舜华对视一眼,如果是一万五,肯定是干脆不要了。那样就得借四千块,确实不少了,虽说做清酱肉能挣钱,但谁知道接下来怎么着,没什么一定的事。
雷永泉也是坚持道:“当时说一万三千我们才过来的,怎么这样!”
苏同志突然咬牙道:“一万三千,怎么可能!你们知道我们隔壁胡同那个四合院吗,就派出所给占了的,最近落实政策,没法给他们腾退了,派出所还补偿了他们一万七呢,他们那房子和我的差不多,而且还没家具呢!”
顾舜华见此,赶紧从旁打圆场:“实在不行,我们不要家具了,不要家具的话,您这里急着卖,我们钱上也不富裕,没派出所那么大方,您就让一让,一万三可以吧?”
苏同志脸色便沉了下来:“这节骨眼上,那些家具,我去卖给谁!”
确实不好卖,家具笨重,而且占地儿,这年头普通人谁家住房也不富裕,谁买这么笨重的,一般人家缺家具,那都是普通木料的,顶天几十块来买。
但他这个要卖,肯定不能几十块钱,不值当,怎么也得卖几百吧,但几百卖个旧家具,又有几个识货的呢?就算是有些识货又能有房子有钱的,也不敢随便下手,那可能又是作风问题了,反正想找卖家,慢慢碰可能有,但急了,这个真不好卖。
再说他去国外,先要读预科,所以必须尽快,还得想办法过语言关,一时半会没时间慢慢等了。
读几年书后,如果合适,他可能就想办法留那里不回来了,这么耽误着,还不知道最后怎么样。
国内政策,谁知道呢,没准回头房子就不属于自己了,他不太信眼下这些政策,还是想着趁早卖了房子去国外,趁着有机会赶紧走。
他犹豫了一番,到底是道:“我再想想吧。”
对此,任竞年也没有过多犹豫,几个人也就离开了。
走出去后,雷永泉的意思是他急用钱,应该是会同意,顾舜华却觉得:“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没事,买不到就买不到,现在花太多钱,咱心里压力大,回头也住不踏实。”
任竞年:“嗯,随缘吧,高于一万四,我们确实借不少钱,压力太大,回头我们可以看看别的。”
谁知道他们走到胡同拐弯处,就听到后面急匆匆的脚步声:“你们最高能出多钱,说吧!”
***
这次谈价格就顺畅多了,对方到底是做出来让步,最后四合院连同这一整套的家具在一万四千成交,对于顾舜华来说,算是不错的价格了。
最初雷永泉曾经谈了一万三千六百,现在又把价格抬到了一万四,苏同志这里也松了口气,觉得可以了,至少心里舒坦了一些。
因为这位苏同志出国手续已经办差不多了,时间非常紧急,所以赶紧走了办理过户的流程,
办理过户的时候,苏同志叹道:“不是我说,我家那些家具都是好家具,就是可惜了,整套这么卖,不好找买家,零散卖我也没时间!我要是有功夫,再等两年,慢慢来,肯定能卖不少钱!”
一时又道:“我真是败家子啊,我真是败家子,变卖祖产,可我也没办法!”
顾舜华听了,默然不语。
三十多年来,这座古老的城市里发生了太多变化,时代变革的潮流中,到底方向将会走向哪里,有人迷茫,有人徘徊,这都很正常。
每个人的际遇不同,选择也就不同,苏同志选择了卖出去房子出国,他有他选择的原因。
但他这个选择的背后,未必没有徘徊,其实对房子价格的不满,以及现在的叹息,都是他心里的挣扎。
他现在说这个,也是一些对自己的安慰吧。
把所有的钱存成了存折,交给了苏同志,又陪着他过去了银行取钱存钱,确认无误后,任竞年顾舜华一起和他过去了西城房产管理局,进行了房产的变更,并且很快拿到了崭新的房产证。
拿到房产证的那一刻,顾舜华心里激动,激动到手都有些颤,她忍不住轻轻捏了捏任竞年的手,任竞年明白她的激动,便反握住她的手。
而苏同志却有些怅然若失。
他之前着急卖房子,现在卖了,得到了那么多钱,却觉得浑身没有力气。
三个人走到了四合院前,骨朵儿和顾跃华已经等在那里了,顾跃华今天没课,特意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于是大家进去,苏同志开始给大家交待,拿出来一个钥匙板,上面挂满了钥匙,说这是哪个的,那是哪个的,又叮嘱交待了一番。
至于租户彭嗣筠的问题:“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是你们让他不着急走的,本来我的意思是他尽快搬走,两清了。”
顾舜华点头:“这个我们会解决。”
苏同志其实已经没什么话要说的了,但他很明显不太想走,便又嘱咐了一番别的,最后终于道:“我走了,要出国了,你们有问题赶紧问我,等我出国了,你们想买也没得问了。”
顾舜华:“劳烦您了,倒是没什么问题了。”
苏同志再次点点头,干干地咽了一口:“好。”
他走出去,又停下来,之后道:“正房里的家具都是好家具,紫檀木的,黄梨木的,都是好东西,你们可别扔了,不能糟蹋东西。”
顾舜华:“您放心,我们肯定爱护。”
她话音顿了顿,犹豫了下还是道:“以后您要是回国了,想过来看看,也没什么问题,我们随时欢迎。”
苏同志却苦笑了一声:“谢谢你,不过不用了,我不会回来了,永远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