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作为一个男人,家里的一切积蓄几乎都是妻子贡献的,自己的收入也只是能维持温饱而已,现在自己想要做键盘,做一个也许最后根本就失败的东西,还要投入家里的三千块,这让他愧疚。
这种愧疚让他越发投入到键盘的制作中,这天,任竞年请了假,打算过去东直门外西八间,去北京半导体二厂,他需要购买集成线路,需要和对方谈谈价格,刚出四合院,就见外面下起了雨。
秋天的雨不大不小,就那么飘洒着落下来,古老的胡同变得湿润起来,任竞年拿好了提包,怀里揣着存折,打算去赶公交车。
谁知道刚到胡同口,就看到了一个人,穿着绒格子长裙,手里举着伞,背对着他站在巷子口。
任竞年皱眉,他感觉到,这个人好像冲着自己来的。
那人果然回过头来,冲任竞年笑了笑。
是陈璐。
算算时候,她应该已经出来差不多两年了。
任竞年停下脚步,也没说什么,就看着她。
来者不善,对方既然能找到这里,说明她一直在关注着自己和顾舜华,那他就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不然家里有孩子,谁知道对方怎么给自己暗地里捅刀子。
微雨朦胧,陈璐仰起了下巴,看向那个隔着濛濛雨丝的男人。
这是她上辈子曾经敬仰过的男人,她写了一部小说,穿入小说之中,她以为自己改变了一切,其实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多好笑,他亲手把自己送到了监狱里。
监狱里受了一年多的罪,她也终于清醒了,彻底清醒了。
这不是她的小说世界,这里的一切都是无情残酷的,天上没有馅饼,要想拥有一切,只能靠自己。
好在,她好歹知道一些事,她可以利用这一切,不是吗?
此时的陈璐,轻笑了下:“任竞年,你不用那样看着我,我不是什么间谍,也不是要害你,我这次过来,是想和你合作。”
任竞年冷淡地看着她。
陈璐继续道:“我知道你在做一种键盘,也知道你遇到了一些麻烦,我是想帮你的。”
任竞年依然眼神漠然,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
陈璐便觉得有些窒息,她发现此时的任竞年,让她想起后来的那个,那个不说话就能让人低头的任竞年。
她深吸口气,只好继续道:“你需要钱吧,我可以给你钱,也可以给你提供方向。”
任竞年终于开口了:“你知道我在做什么?”
陈璐:“你不就是在做键盘吗,中文输入法键盘,你想发明一种将中文输入到计算机的方法。”
任竞年:“你能提供钱?”
陈璐:“是,我出狱后,自己设计制作衣服来卖,摆小摊卖,我做了快两年了,现在已经挣到了不少的钱,接下来打算做大,开一个服装店,我有足够的钱可以帮你。”
任竞年:“方向又是什么?”
陈璐:“这么说吧,我对计算机的了解,比你以为的要深,我也知道,你现在应该怎么解决眼前的困境,我所知道的方案,可以在未来几十年让你受益。”
任竞年没说话。
他在想,陈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曾经怀疑过她是间谍,她假做对自己有意,其实是行间谍之事,现在,他隐隐意识到,这不只是一个间谍的问题了。
目前西方国家对国内在技术上卡脖子,国内计算机也就是刚刚起步罢了,不研究这个的,普通人哪里知道,陈璐竟然张口说出这种话。
他笑了下,问道:“你能有什么办法解决我的困境?愿闻其详。”
陈璐:“我告诉你的办法,足以让你少走不少弯路。你知道这对你意味着什么?我现在可以帮你做到这些!”
任竞年打量着陈璐:“你不会干没有意义的事,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轻笑出声:“别告诉我,你对我痴心不死。”
他的笑里带着一丝嘲意,显然是不信的。
陈璐脸上狼狈地泛起一丝红晕。
没错,这就是任竞年,他这个人非常现实,在他眼里,所有的人和事都是公务,这样的一个人,去向他告白只能等着被他嘲弄。
而她已经认了,她不要什么浪漫的爱情,她要的只是钱,是成功。
陈璐深吸口气,望向任竞年:“任竞年,我可以告诉你一个路子,也可以给你投资一万块,但是你必须答应我,等这件事完成后,你的成果,要分给我。”
任竞年:“分给你?”
陈璐:“我不需要太多,只需要你给我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就行了,我给你提供技术方向,给你提供钱,但你只需要给我百分之二十,怎么样?”
任竞年挑眉。
陈璐笑了:“任竞年,和我合作,我不会亏待你,我能帮你的,比你以为的更多。”
任竞年淡声道:“你以为我会信你?你是上过学读过书还是留学国外了,还是师从哪位教授?我凭什么认为你一个从监狱出来没两年的肄业初中生能提供给我什么技术方向?还百分之二十?”
任竞年的话比秋天的雨还要凉,说完后,他鄙薄地看了她一眼,直接迈步往前走。
陈璐看着任竞年的背影,紧攥着雨伞,咬紧了牙。
她也不想来面对任竞年,但是机会实在是太难找了。
在关于这一段历史的讲述中,仿佛遍地是黄金,到处是机会,但是只有身在其中才知道种种的艰难。
她从监狱里出来后,真是豁出去了,仗着自己上辈子对时尚的感知,拼尽了一切,才总算做出了一些很有“港味”的衣服去天桥摆摊卖,现在慢慢地熬出来,也挣了几万块了。
但挣到钱了,却不知道怎么投资,买房子固然是不错,可买了放在那里要等好多好多年,而且也只能是小富罢了。
她倒是想去找那些风云大佬,但去哪儿找,谁信她,她对人家也不至于了如指掌,不过是知道一些名头,所以搞来搞去,也只是处处碰壁罢了。
所以想来想去,她能下手的,也只有任竞年了,毕竟她在任竞年过往上下过功夫,知道的详细。
她看着任竞年的背影,终于忍不住道:“任竞年,你是不是在用笔画来进行文字输入?你是不是想压缩键位,你是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压缩?”
任竞年猛地停住脚步。
她说的,确实是他最近的徘徊和迷惘。
陈璐看着任竞年停下的脚步,心里涌起希望,她忙道:“任竞年,我说过,我能提供给你正确的思路。和我合作,我帮你一起实现你的梦想,你所作的事情,只有我最懂,我能帮你!”
任竞年声音异样而压抑,他没有回头,声音冷硬:“我凭什么要相信你的思路?我目前是遇到了一些困难,但是这个只要有心想查,也能查到,你说这种话,我就该相信你吗?”
任竞年申请做这个项目,也会写报告,学校老师大概也都知道他的问题,并不难查。
陈璐看向任竞年提着的那个大军用绿帆布挎包,里面鼓鼓囊囊的,她知道里面装着的是任竞年自己制作的汉字卡片和笔画字型,她努力镇定下来,昂起下巴:“那我可以告诉你,与其在汉字笔画上费心,还不如趁早研究拼音输入法,那才是最后的方向。”
任竞年:“所以你是来告诉我,拼音时代终究会到来,计算机将是汉字的掘墓人吗?”
陈璐:“计算机并不会成为汉字的掘墓人,但是拼音文字的时代注定会到来。”
任竞年终于回过身,望向陈璐。
秋雨连绵,他额发微湿,湿润的一缕发下,是冷漠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到这些消息,来我这里故弄玄虚,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也许有一天,拼音文字注定将取代汉字,但是现在,还不是拼音文字的时代。”
他鄙薄地道:“拼音目前也不过发明二十几年,而在我们使用计算机的科研人员当中,绝大部分并没有学过拼音,甚至没有学过普通话,拼音输入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很大的瓶颈,况且电脑空间有限,词频和词组限制,用拼音能表达的汉字少之又少,重复率高,目前根本不具备发展拼音输入的条件。”
陈璐怔了下,她并不太了解这个,但是拼音发展将来肯定是大趋势。
可现在,她并不能说服任竞年,现在人们的各种认识现在有局限性。
她皱眉,望着任竞年,无奈地道:“我说的这个,是你无法理解的,你当然不能懂,那我们说钱,你不需要钱吗?任竞年,我可以给你提供资助。”
任竞年:“对,我需要钱。”
陈璐眼睛一亮:“一万或者两万,都可以。现在顾舜华挣了不少钱吧,你需要用她挣的钱来做研究,你是不是压力很大,和我合作,至少你没有必要顾忌这个了,我们只是商业合作关系。”
任竞年:“你这个主意是很好,如果我没有一个有钱的爱人,也许我可以考虑,但是现在——”
他顿了下,语气讥讽:“我为什么要用你的钱,把我未来可能的产出成果让渡给你一部分,而不是我的妻子?你算是什么东西?”
陈璐好笑,侧首看着他,她知道这个男人的软肋。
那个男人在发展的过程中,经济上多亏了他的妻子。
所以她故意道:“所以你想吃软饭,拿你妻子的钱去挥霍吗?任竞年,花女人的钱,你好意思吗?”
任竞年笑了,望着她:“陈璐,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也不想理会你,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就算吃软饭怎么了,那是我的妻子,我的亲人,我凭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吃软饭?倒是你,以后不要到我面前叽叽歪歪,离我们一家远一些,不然,我不介意收集证据,再次把你送进局子里。”
说完,他慢条斯理地打开手中的伞,之后迎着雨,往前走去。
脚步缓慢而从容。
陈璐看着他的背影,足足呆了好半响。
过了好久,她终于跺脚,冷笑道:“真是一个固执的人,原来他年轻时候就这么固执,我何必呢我!这种人活该他继续吃软饭,活该飞黄腾达了依然落一个怕老婆的名声!”
这个世上还有很多很多机会,她现在也赚了一些钱,一个个地试,她总是能抓住,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她这就去找那些改革开放中的大人物,首富们,她一定能抓住机会,发一笔大财!
第100章 寻碗
这天顾舜华去上班,大家交了周计划后,例行公事闲磕牙一会,江师傅便说起来玉花台斜对面正在修的那家餐馆来,装修了得有一个月了,据说是要干一场大的,上下两层楼,看上去就气派。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竟然开一个这么大的私营饭馆,光装修就得多少钱啊!”
“这能回本吗?”
大家很有些瞧不起,现在私营饭馆虽然陆续有了,但也就那么一回事,还是国营好,公家饭,铁饭碗。
旁边的李师傅却道:“私营的,生意不错,你们还记得那个老姚吗,就志兴斋的,现在出去单干了,在胡同里开了一个铺子,听说一个月能赚一千多块呢!”
他这一说,大家都有些不信:“赚这么多?”
李师傅:“那是当然,骗你不成,我和老姚关系不错,私底下打听的,问了半天他给我透了一句实话,一个月一千块,这可真是趁钱了!舜华过去日本,那是赚资本主义的钱,那个再多咱没得说,但是现在人家家门口支个摊竟然一千块,这次真是开了眼了!”
这么一说,大家难免啧啧叹起来:“他就一个二级厨师,竟然赚这么多,那咱老脸往哪儿搁?”
自己吭哧吭哧,一个月加上各种轮班补贴也就是一百多,结果人家直接就一千多,这还让人活吗?
大家伙其实也都看不惯:“这算怎么一回事啊!凭什么啊,这太不像样了!”
一时大家干活都没劲儿了,一个个愤愤不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