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皆各自向后被震开,姜采立于半空,盛知微坐在海水中,仰头看着她。这最强的攻击,让盛知微低头哇地吐血,半晌站不起来;也让姜采手中的剑碎裂,重回神海……
姜采并未受伤,她低头,怔然看着自己空了的手,心神一凛。是玉皇剑,是剑中人,为她挡了所有攻击。
张也宁……消失了。
坐于地砖上的盛知微低低而笑,她幽声:“姜姑娘,爱人为救你而死,他死在你面前、你救不了的感觉,你如今懂了么?”
姜采冷目看她。
姜采冷声:“我与你不同。”
哪怕玉皇剑再无法用处,哪怕张也宁的分化身已死,她只闭目一瞬,就重新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再次变得傲然不可摧。她纵身赤手袭杀时,盛知微手划出一片弧光,挡住了攻击,将二人隔开了。
盛知微淡声:“自然不同。你没有像我这样,从来看到的,都是芳来岛的耻辱。你没有像我这样,举目皆是敌人,每个男人都是潜在的仇人。
“五千年的耻辱……你没有经历过,你自然不懂。
“你道心坚定,万死不催;我不一样,我没有道心。”
海水漫延,涨高得很快。姜采攻击她划出的那道结界壁,而她坐在海水中,垂下头,道:“这个修真界,对我们太残忍了。我不想和你们在一起了。
“但是你们送了我一场好梦——织梦术,真是世间最美的梦。梦中的盛知微和江临谁也没死,只是要逃,已经很好了。”
姜采一下子愣住,明白了:
“梦中那个一直只看不出手的高手,原来是你?你如何入的梦?”
盛知微没有回答她,在这一刻,她面容清雅,褪去了癫狂。她自顾自说:“姜姑娘,其实你们是好人,若是这个修真界的话语权在你们手中,也许事情不会到这一步。
“可是你们没有早来一百年。
“我很感激你们,岛中的盛知微感激你们相救,我亦感激。日后再见,不管你我如何为敌我,我芳来岛女修,都会为你们几人退避三舍。
“姜姑娘,回去吧。”
她念出咒法,最后一重术法催动,姜采与昏迷的巫长夜被她推出大殿时,她同时袭向芳来岛最外的古阵法上。
高空上,皓月消散,人心惶惶。谢春山和雨归等人带着那些虚弱的修士们正焦头烂额,巫展眉摇摇欲倒时,突见头顶的星河破开了一个裂缝,阵法开了。
众人喜极而泣:
“我们能够出芳来岛了!”
与此同时,整个岛轰然入海,消失在了他们视线中。
谢春山一凛:“阿采!”
他反身化光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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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芳来岛沉入蒲涞海,漫无目的地飘落。
大殿被海水淹没之后,盛知微一直闭目坐在海水中,睫毛沾着水雾,面颊上浮起细碎的水泡。姑娘发丝散于水中,染血的衣袍也如繁花般在水中飘荡。
盛知微昏睡间,梦到了以前发生过的故事——
在魔域的时候,那里太吓人,她总是哭叫。可她是修真界正统修士,若是被魔域的魔物们发现,便会很快被吃掉。
于是,江临每次出门办事时,都要与她交代:“我们玩捉迷藏的游戏,你躲好了,我回来找你。”
幼小的盛知微总是相信这样的谎言,乖乖地、安静地躲在黑暗中,等着他回来找到她。
……如今整座芳来岛飘向黑暗,周围已经够黑了,够静了,她躲得已经足够远了。
他何时才回来找到她呢?
梦中未必丹青见,人间久别不成悲。漫漫海水覆盖,整个岛的女修,皆倒在各地沉睡中,任由芳来岛将她们带去未知之地。
她们已然抛弃先岛主盛明曦,全身心地跟随新的岛主盛知微。
五千年的耻辱,她们已然受够;无论盛知微将她们带领去什么方向,不会比五千年的耻辱更差了。
昏昏沉沉间,一重魔气包围住盛知微,将她唤醒。盛知微睁开眼,见一面容妖媚、气质颓靡的女子俯身飘来,白皙手指抚摸她面颊,女子露出揶揄的笑。
之前,盛知微便在岛中见过这女子,这女子送她入梦。
盛知微喃声:“你是何人?”
于说微笑:“你一直在找的人啊。”
盛知微:“我在找谁?”
于说:“复活江临的人,不是么?”
盛知微身子一颤,眼睛瞠大,瞳孔颤动得厉害。因为经历,她从来不害怕魔;发现自己被魔气包围时她也无惧。她从来没真正问出这女子的身份,但是这女子说自己可以复活江临。
盛知微脱口而出:“不可能!他的道元……已经被我弄散了。”
于说自上飘来,发丝飞扬,面容如魅。她阴邪,又美艳。这颓然美,让她眉目又染上了三分不容侵犯的圣意:
“你带着整座芳来岛来投奔本座,本座很满意。
“本座便是整个修真界都在提防的魔——魔子于说。”
她抚摸盛知微面容,笑吟吟:“我很多年没有自如行走修真界,永秋君对我实在逼得狠啊。如今我刚刚苏醒,实力不够啊……我想要一副自如行走的身体。你可否将你的心送给我?作为报答,我帮你复活江临。”
盛知微怔然,道:“你在哄骗我。世上没有复活之术。除了真仙,除了永秋君,没有人有能力复活一个人。”
她曾以为无生皮能留住江临,却发现并不能。所有复活过来的,都是假的,不是真正的那个人。
于说嗤笑:“永秋君算什么真仙?”
盛知微睫毛一颤,于说对她低笑:“神开三天,佛说三世。只是这一天的江临死了而已……我帮你从其他天中借一些道元,帮你从时光长河中勾回他的神魂,重新帮你复活他。
“我复活他,你为我做事,把你的心给我。这个交易,公平不公平?”
盛知微半晌道:“你不是哄骗我?没有了心脏,我会死么?”
于说似笑非笑:“不会。我将一滴血留在你心脏,你我就此结契。我只是要借你的心伪装成像你一样的正统修士,趁你还没完全入魔。我从不骗人。”
她又叹息般地:“而且我欠江临一个恩情……”
她忽地啧一声,因听到巨大落水声,从遥远的数里之外传来,她法眼已然看到一条白龙入水。
于说头疼抱怨:“这个龙女,怎么又追来了……”
然她转而眼波流转,笑嘻嘻地挑了一下盛知微的下巴:“不过我如今有了你的心,就不怕她了。龙女倒是很可爱,但是天天喊打喊杀,就不太可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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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来岛覆灭,沉入蒲涞海,谢春山等人从芳来岛出,引起了整个修真界的轰动。
不少门派都发了慌,前去四大门派那里堵门相问。而面对他们虚伪的嘴脸,嘴上关心芳来岛,心里不知是不是在可惜“无生皮”的消失,谢春山心里一阵阵疲累。
姜采没有回剑元宫,谢春山只好先带着复杂的心情,去面对那些问话的长辈——
将芳来岛逼到这一步的人,谁不是凶手呢?
世间因果循环,总是报应不爽。
在修真界引发震动的时候,姜采觉得太累了。她第一时间竟然没有返回门派去处理后续事宜,她屏蔽了神海中响起的所有询问声音,不理会任何人的问话。
日落下,星海如银。
她坐在沙滩上的巨石上,遥望着芳来岛曾经存在过的地方。
海风吹动衣袂,头顶星河弯曲迂回,如一条银带向上飞腾。姜采一边饮酒,一边凝望远处。
芳来岛事毕,可她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刚开始。
自蒲涞海分开修真界与人间,千万年来,修真界已经积累了太多的恶,太多的混沌。所有的恶念不断积累,到天地承受不住的时候,便是魔的诞生。
魔自恶念中诞生,然在魔中,也分为了太多的不同。
有人身为魔,心无魔;有人身正道,心生魔。谁又说得清什么善恶正邪?
而待魔气与灵气对抗,积累到极致之时……又会发生什么呢?
姜采静静坐着,越是饮酒,越是清醒。她脑海中一遍遍滤过芳来岛发生的那些事,一时间想起女修们为护神像而陨灭的场面,一时间想到梦中盛知微带领女修们向她俯身承诺,一时间想到盛知微最后用结界隔开他们,为他们打开了出岛之路……
这个世间,善恶皆在一念间而已。
恍然间,天边星河蜿蜒向上时,一轮明月出现在了星河的尽头。沙滩边风大,姜采喝酒喝得迷糊,心神放松至极,并未注意到天边的异象。
直到月华之光皎亮,耀人眼目。
姜采用手背挡眼,抬头,看到白衣“仙人”出现在明月前,衣袂飞扬,他踏月掠星,自高空中走下。
姜采静静地看着。
她看着张也宁从月光中走下,一步步向她走来。也许是意志消沉,也许是酒喝得太多了,姜采飒然无比地后仰身,手撑在巨石上,眯着眼看他。
张也宁立在了她面前,垂目望来。
月下飞雪,君子清玉。这般仙人之姿,谁不心动?
姜采低下头,躲开他目光,她心里觉得许多寥落,伤怀,狼狈。
她淡声:“梦里杀你,我对不住你;现实中分化身重明死,亦是我对不住你。你要不杀我几次吧。”
张也宁沉默良久。
她觉得她好像很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他声音缓缓响起时,她心里竟生眷恋,如同纷纷雪落。她听到他说:
“你在梦中时曾说,你想要月亮永悬不落。”
姜采心一空。
她按在巨石上的手指蜷缩,难以言说的心情让她头更低。她不言不语,听到他说:
“你将我比作月,你知道在我心中,你是什么吗?”
姜采一点点抬起眼。
他道:“我期尔似明朝日。待明朝,长至转添长,弥千亿。”
他伸出手来,素白手指停在她眼皮下,干净,修长。
姜采眼中星河流转,光华一点点亮起。她一手提着她的酒坛,一手伸出,搭上他的手。
刹那间,张也宁身后向上飞斜的半空中,他的神海被他兀自分出,化成实象——
少年张也宁盘腿坐于莲花池中,湖泊碧绿潋滟,莲花丛丛葳蕤,玉白之光流转,已有很多花骨朵悄悄绽放,芳香细微。
张也宁道:“姜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