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这么上进,执意要考中进士,自己博功名。”
“那么——”她摊开手,很是无奈的样子,“你又还有什么必要再与我成亲呢?”
睢鹭静静听完她的嘀咕,没有紧张,只轻轻叹一口气。
仿佛她还没睡醒似的。
“公主,您忘了吗?陛下已经为我们赐婚了。”
乐安愣愣。
“是啊,赐婚了啊……”随即便又怏怏躺回摇椅。
是啊,赐了婚,便是犹如金科玉律,再不能悔改,即便她愿意放他,可事实上却并不是她说放就放的,起码一点——若睢鹭敢此时与她解除婚约,那么,从此他在李承平那里,大概就可以约等于一个死人了。
所以她就是在说废话。
想通此节的乐安郁闷地又缩回摇椅,睡大觉去。
等到她睡着,睢鹭才放下手中的手,定定看了她许久。
*
然后便是某日,乐安突然叫睢鹭。
“圣上让司天台看日子,司天台说是今年只有两个适合的好日子,一个在入秋前,也在考试前;一个在入冬后,若你能中举,那时应该已经在等待吏部铨选了——嗯,考不上的话就另说了。”
“怎么样,你选哪个?”
“我建议还是选第二个,第一个太早了,你要准备考试,婚礼事多芜杂,会让你分心,而且你年纪轻,又是第一次……咳咳,总之,分心了可不好。”
……
乐安对睢鹭说了这番话,又拿了本皇历,给他指上面两个标出来的吉日。
睢鹭看着第二个吉日前,那厚厚一沓,一眼望去许许多多仿佛望不到头的日子,几乎不假思索地,第一次拒绝了她。
“公主,我选第一个。”
他没有一丝犹豫地道。
乐安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而他对着她笑。
*
已经持续许久了。
从那日察觉到乐安的异样起,睢鹭一直在看她。
看着她每日慵懒地待在府中,极少出门,就算偶尔出门玩耍,也总是很快归来,听冬梅姑姑说,她出去玩也提不起兴致,仿佛应付差事似的,所以才总是早早便归家。
可冬梅姑姑还说,她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她爱玩爱闹,或许是因为之前十几年没有时间玩,皇帝亲政,她从宫中搬出,有了大把的空闲后,她便仿佛要把之前损失的、没玩过的,通通补回来、玩个够,于是前几年,她常常整天出去玩,赴宴、赏花、踏青、登高、打牌、打球、跳舞、泛舟、垂钓、游猎、满京城地逛……
所有能想到的能玩的,她几乎都玩过,而无论玩什么,她总是兴致勃勃,全心投入,打牌打输了都能懊恼生气半天,非要赢一局回来,以致有时甚至天黑了还不回府。
可如今……
睢鹭有些无法想象冬梅姑姑描述中的那个她。
如今的她,分明对什么都兴致缺缺。
连对她和他的婚事,都兴趣缺缺。
以致明明答应了承诺了他的婚事,却又突然说出要不然解约的话。
可她自己明明也知道,如今他和她早已经绑定,不是说解开就能解开的了。
明明知道,却还是说出那样的话。
说明她似乎真的很不想要这桩婚事吧……
可是睢鹭不允许她不要。
而且,她不要的分明不止是和他的婚事。
她分明是什么都不想要了。
整日躺在摇椅上,看书,睡觉,晒太阳。
看上去怡然自得。
可睢鹭却总觉得不对。
他常常仔细地看她,因此看得出,她的眉眼还在笑,可即便笑地再灿烂,眉梢眼角也分明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惫懒。
就好像再栩栩如生的绢花,也不可能替代真正的鲜花,哪怕工艺精湛的绢花可能比鲜花还美,可鲜花之所以称为鲜花,便是因为其鲜活,因为它有着绢花没有的蓬勃的生命力。
又仿佛日暮时分,西边垂落的太阳。
夕阳与朝阳一样彤红,甚至往往比朝阳更加艳丽,可谁都知道,夕阳之后便是黑夜,所谓夕阳的艳丽,更像是燃烧自我后最后的余晖。
而当余晖也燃尽时,晚霞散去,暗淡的天际便只剩一颗发出暗淡红光的落日,明明是红色的,却给人以苍白感,而等那最后一丝红色也从天际消散,太阳便彻底坠入黑夜里。
……
睢鹭不喜欢这样。
他甚至觉得心慌。
肯定有哪里不对。
但他不知道哪里不对。
那天之后,他曾经询问冬梅姑姑,旁敲侧击说出自己的想法,然而冬梅姑姑并不理解。
冬梅姑姑觉得,公主吃好喝好睡好,而且备受皇宠,最近也没不长眼的人来气她,那么,就没问题啊?
惫懒些也正常,哪个养尊处优的公主贵夫人不是慵懒又优雅的.
虽然觉得自家公主哪哪儿都好,但冬梅姑姑偶尔也会羡慕别的贵妇人被夸什么“端淑娴雅”之类她家公主从没被夸过的词儿,如今她家公主突然变文静了,说不定正好让人夸一夸。
……
睢鹭无法,只得自己问她。
可乐安,仿佛自己都浑然无所觉般。
“嗯?”她睁着眼,眼底仍旧清澈,黑白分明,看上去俨然与初见时没什么分别。
“不开心?没有啊,我很开心哪。”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说,她咧开嘴笑,眉眼也笑,整张脸都在笑,仿佛怒放的牡丹,容色极盛,艳丽灼人。
“惫懒?嗯……好像的确有点。”
“可能是因为入夏了吧,夏天不就是这样吗,总是让人昏昏欲睡,总也睡不饱……唔……不说了,我好像又困了……”
说罢,她便真的又睡了过去。
于是刻意露出的笑容便也随之收敛了,唇线紧抿,眉头轻皱,眼角低低地垂下,双手在胸前并起、握拳。
整个人,仿佛一朵闭合的花。
*
“公主,我选第一个。”
所以,他没有一丝犹豫地如此说道。
他不管她出了什么问题,但已经定下的约定,他不对允许她退缩,哪怕是打着为他好的名义。
更何况——
他不想看她继续这个模样。
慵慵懒懒,兴致缺缺,仿佛世间一切都不再能激起她的兴趣。
虽然说不出为什么,但他不喜欢这样。
他希望她能变成冬梅姑姑口中的,以前那个爱玩爱闹的乐安公主。
而要达到这个目的——
就要让她的生活起一些变化,一些大的、剧烈的、正面的变化——比如,与他成亲?虽然可能有点不太恰当,但的确,就好像民间常说的“冲喜”一般。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他想试试。
*
于是最终,婚礼便定在了大暑后,立秋前。
看着很远,其实很近。
时序已经入夏,而当人忙碌起来时,时间便仿佛过得格外快,几番蝉鸣,几场阵雨,转眼便能入了秋。
于是,为乐安公主筹备婚礼的相关所有人等,全都忙得不可开交。
乐安倒是乐得清闲——虽然这话说着好像有点怪,但事实就是如此——左右她又不是第一次甚至第二次成亲,早就驾轻就熟了,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都清楚地很,用不着别人教。
但睢鹭却不同,当新郎官,他可是正正经经头一回。
于是,正如乐安之前所说,即便考期临近,学业紧张,睢鹭却还是不得不抽出时间为婚礼做准备。
大婚流程、新郎官需要做的种种事情,以及作为公主的新郎,额外附带的驸马身份所需要学习的驸马的礼仪,甚至婚前启蒙……
“少爷,让我看看……”
长顺好奇地上蹿下跳,想要看睢鹭手里的东西。
方才冬梅姑姑过来,瞅了瞅长顺,就让他外头玩儿去,然后单独将睢鹭留下,过一会儿,冬梅姑姑出来,长顺再进门,就看见他家少爷手里捧着卷装帧精美的画册,眼睛直愣愣盯着画册,而脸上——
好像有点儿红?
夭寿了——他家少爷居然还会脸红?
长顺不懂,但长顺大为震惊。
虽然不懂,但就算是傻子也能猜出来,睢鹭的脸红跟那画册有关系。
长顺也不是啥都不懂的小孩子,眼看这少爷跟公主即将大婚的关头,冬梅姑姑突然送来副画册,他家少爷又看了画册后就红了脸,嘿——那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少年人哪有对那种事儿不好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