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瀚玉已摘了头上的冠带,鬓发如墨垂散肩上,清隽英气的脸上漾着一丝笑意,明亮清澈的眼眸正紧紧盯着自己。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郑瀚玉,记忆之中,郑瀚玉从来冷峻漠然,对人对物都并无一丝多余的情感,及至后来两人相处久了,他对她也只是多了一些和气,甚而连笑都很少见到。
今生的他,令她倍感陌生。
然则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的郑瀚玉,宋桃儿都自觉那不是自己可以碰触的男人。
她垂下了头,不敢回望那双灼热的眼眸,那里面有着她看不懂的东西。
郑瀚玉凝望着面前的玉人,满眼皆是迷醉。
艳红的嫁衣将她包裹的如一团火焰般的妖娆,玲珑有致的妖媚身段,甜美娇怯的小脸,合在一处成了一种动人心魄的美,撩拨着男人的心弦。
郑瀚玉深信,不会有哪个正常的男人会对眼前的桃儿毫不动心,但桃儿是他的了。
几杯薄酒罢了,甚而还是掺过水的,他的酒量绝不至于如此浅窄,可当下他却觉得自己好似醉了。
忽的,他伸臂将她搂入怀中,少女轻轻叫了一声,却乖觉的任他抱了。
抱着这幅温软柔媚的身躯,嗅闻着女子独有的馨香,郑瀚玉轻轻叹息着:“桃儿,你终于是我的了。”
历经两世,她终于到了他的怀中,成了他的妻子。
上一世,在得知宋桃儿病逝之时,他若非还保有着最后一丝理智,几乎就要去刨棺见尸,满天下的寻觅方士,求那白骨生肌的神药了。兴许老天怜他这段痴心,让他重活了这一世,也将桃儿送到了他身边。
宋桃儿跌入男人怀中,不由惊了一跳,本能的扎挣了一下,却在觉察到男人双臂的力量时,就软下了身子。
她已是他的妻子了,这幅身子自然也早晚归属他了,任他抱着,那也没有什么。
被男人的气息淹没,宋桃儿迷迷糊糊的想着。
男人的低语在耳畔响起,甚而还在她细润的耳上轻轻咬了一下,麻酥酥的,倒是一点儿也不疼。
宋桃儿轻轻颤栗着,这是她从未有过的经验。
在她心里,这所谓男女之事,不过是为了传续香火,男子或可从中享受些乐趣,于女子而言实在乏味之至。
往昔的经历,待这事一了,郑廷棘便会放开她,躺在一旁沉沉睡去,独留她一人去清理身体。
郑瀚玉的举动,令她有些糊涂了。
宋桃儿喃喃道:“四爷,您在做什么?”
郑瀚玉轻轻笑了一声,将她扶起来,望着她的眼眸,言道:“这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你说我在做什么?”
宋桃儿面色绯红,她原想着郑瀚玉因着腿疾或许并不急于此事,但倘或他眼下就要,那也没什么可说的。
她嘤咛了一声,自郑瀚玉怀中挣脱出来。
郑瀚玉满眼错愕的看着她,见她竟解开了衣带,将外袍脱下,只穿着中衣,又要上来解自己的衣带。
“桃儿?”
郑瀚玉握住了她的小手,嗓音粗噶:“你这是干什么?”
“咦?”
宋桃儿立在地下,红着脸,颇有几分不知所措——这种事不就是这样么?做妻子的服侍宽衣,伺候床笫,待事完了,清理收拾之后方能就寝。这都是上一世郑廷棘及蒋二太太给她的告诫,并称这豪门世家皆是如此,他们管这叫妇德。
宋桃儿不懂那些,只知道这就是国公府里女眷的规矩,嫁给他们这样的男人,必得如此。
郑瀚玉看着眼前的小女人,她晕红满面,双眸乱晃,好似并不敢看自己,脱去了喜服,底下凹凸有致的身段更是一览无余。这副羞怯却又大胆的模样,着实将他的火勾了起来。
这大概是宋家教女儿的罢?
他一把揽过宋桃儿的纤腰,翻身将她压在了床铺上。
郑瀚玉并不是一个喜欢让女人占据主动的男人。
尽管今日他并没打算和她圆房,但总归还是可以做点别的。
郑瀚玉摩挲着怀中的女人,一面琢磨着该怎么做。
房中的烛火忽明忽暗,烛芯猛地跳了一下,发出噼啪声响,又旋即暗了下去。
宋桃儿躺在枕上,一头乌丝早已散乱,她额头沁汗,水亮的眸子大睁,美艳不可方物。
“累么?”
郑瀚玉微微撑起身子,低声浅笑。
宋桃儿看着他,满目的不可思议,男人的衣衫依旧完好,甚而连衣带都未解开——他不想要么?若不想要,又为何要如此对她呢?
“四爷,”她开口,嗓音竟有些柔哑,“这样不对。”
这种事,不该是这样做的。
郑瀚玉微微一怔,随即哑然失笑:“那你说,怎样才对?”
宋桃儿羞红满面,再说不出话来。
郑瀚玉抚摩着她的脸颊,低语道:“桃儿,我年长你许多,其实不知该怎么对你。嫁给我,你欢喜么?”
他长她近十岁,在世人眼中,就算是老夫少妻了罢?他腿伤未愈,使不上力,虽不是不行,却不想就此糟蹋了洞房夜,给她留下一个不快的回忆。
宋桃儿微肿的唇瓣轻轻嗫嚅着,半晌才轻声说道:“四爷,我是情愿的。”
尽管这段婚事多少有些被迫,但她本也是因着信他的为人,方才自己提出许嫁的。
宋桃儿虽没读过什么书,但也不是什么榆木疙瘩,这一日下来,郑瀚玉对她的温柔体贴,她能感受的到。嫁给他,她不后悔。
郑瀚玉莞尔,又说道:“别叫四爷,那是外人的称呼。”
宋桃儿双眸微垂,低声道:“相公。”
郑瀚玉有些不满,她这一声像是在应付。
他俯身,在她耳畔道:“叫我瀚郎。”
宋桃儿不由睁大了眼睛,但听郑瀚玉又道:“私底下叫。”
第三十四章 敬茶
宋桃儿再醒过来时,天色已然莹亮。
神思尚未全然清醒,她轻轻翻了个身,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眼眸微睁,大红洒金床帐映入眼帘,宋桃儿这方彻底苏醒,她昨夜已嫁入靖国公府了。
眼见天色不早,她慌忙坐起身来,身侧床畔却已是空空如也,那睡在自己身边的男人,此刻已不知去了何处。
想起昨夜,宋桃儿脸上止不住的烫了起来。
连着前世,她不算是初为人妇的懵懂姑娘,却没想到这件事仍旧如此的羞人。
不知是因为那是自己不熟的男人,还是因那不一样的对待。
洞房花烛,郑瀚玉却并未真正抱她,他让她领略到了别样的滋味儿,还让她睡的很沉,以至于今日晏起。
这事,原来还可以这样……
宋桃儿正自胡思乱想着,帘子外头传来一道温润的女音:“太太起身了?”
宋桃儿微微一怔,轻轻应了一声。
床帐便为一名丫鬟打了起来。
宋桃儿看过去,见那丫鬟容貌俏丽,穿着一件藕荷色薄罗衫子,使银鱼钩轻轻巧巧的勾住了帐幔。
她默不作声,静等着丫鬟发话。
经了上一世,宋桃儿已算知晓了,他们这等人家,在上位的主子就得端着身份,拿着架子,不然反倒是要被这些个婆子丫头看不起的。阖府人,唯有老太太郑罗氏不顾忌这些,可谁让她是老太太呢。
果然,那丫鬟拾掇完了,向她欠身赔笑:“太太,伺候着穿衣?”
宋桃儿盯着丫鬟的脸,心念一动,说道:“你叫怜姝?”
怜姝心头一咯噔,忙回道:“正是,原来太太知道小的。”
宋桃儿点了点头,说道:“穿衣吧。”
怜姝心头颇有几分惴惴不安,她原想着这房太太是从乡下来的,多半没见过世面,又听府里姊妹说起往日的事,这宋氏老实巴交且生性胆小,该是个好拿捏的。没想到,她竟能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
自己可是四爷内院服侍的丫鬟,莫说外头的人,便是二门外的小厮也没几个知道自己的名字,这新太太却是从何处知晓的?这要么是四爷告诉她的,要么便是她自家打听的。若是四爷告诉她的,足见她在爷心中的分量。如是她自己打探的,那这位新太太也算是个心机深沉、筹谋长远之人了。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好应付的善角色。
当下,怜姝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将之前那份轻慢之心收了几分。
宋桃儿并不知她心里这些个事情,只是她还记得,上一世郑瀚玉院中见过这个丫鬟。那时候,她不过是个府里三等四等的丫头,指派在海棠苑做些浆洗衣裳,升炉烧火的粗使差事。没成想,这辈子,她竟然登堂入室,到郑瀚玉身边服侍了。
在这等人家,主子近身侍奉的丫头,可要比那些不得势的姨娘们还更有些脸面。能从一个下等丫鬟,一跃跳到内院侍奉,这怜姝想必很是得郑瀚玉的重用。
宋桃儿在心中细想着,她今生既选择了重新踏入靖国公府,便必然不能再如前世那般任人践踏宰割。大宅门里人事繁杂,这些个人事须得提早理清。上辈子,她不是不知要养几个臂膀,只是蒋二太太压着,郑廷棘又是那副样子。一个母家低微的少奶奶,再没有丈夫的维护,在府里可不就是谁也不放在眼里。直至最后,对她最为忠心的,竟然是半道才来服侍她的春子。
这会儿功夫,怜姝已替她穿起了衣裳。因是新妇,今日穿的依旧是彰显吉庆的大红遍地金比甲,烟色水波纹长裙。宋桃儿容色娇艳,身姿曲线玲珑,穿起这般艳色衣裳,越显的妖娆如火。
便是怜姝,亦禁不住心中暗叹:这新太太如此姿容,也难怪爷一定要抬她进门了。
穿罢了衣裳,宋桃儿便起身向梳妆台前款款落座,倒也颇有几分闺阁气度。
怜姝在旁觑着,不敢怠慢,笑道:“太太,爷之前吩咐寻觅下四个丫头服侍您的,日后跟您出门子。这待会儿就要去给老太太敬茶,您可就要见见?”
宋桃儿不睬这话,只说道:“时候已不早了,先与我上妆。”
她不知这怜姝是有意还是无心,新妇过门,隔日清晨与长辈的请安茶是格外要紧。她今日起的不算早,再折腾着见丫头,更不知要拖到什么时辰了。
怜姝听她说,急忙替她洗脸匀面,梳头理妆,一面拉开了妆奁,静观她如何处置。
她今日是安心想瞧这新太太的笑话,适才一计不成,又施一计。
想必一个乡下出身的女子,没曾见过这许多胭脂水粉,各样如何使用,她未必就知道。
倘或宋桃儿将自己抹成了一个大花脸,自己当然也会替她重新理妆,但如此一来,时辰必定是要耽搁的。
怜姝满腹盘算,不料宋桃儿却并不动弹,只回头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杵着做什么,你是要我自己来么?这若是耽误了时辰,我是要如实去跟爷说的。”
怜姝吓了一跳,忙笑着赔不是道:“太太勿怪,我是想起一件事来,所以出神了。”说着,便先取了杭州粉,替她拍面。
宋桃儿任她施展,又说道:“你在爷跟前伺候,也这般不机灵么?”
怜姝死咬着唇,一声儿也不吭,只腹内忖道:这新太太的性格脾气,怎么同那些姊妹说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如此这般,怜姝再不敢耍什么花样儿,老老实实的替宋桃儿梳头上妆已毕,又取首饰与她佩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