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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照公主那醋劲儿,容初这个阿姐给萧启上药都能让她不舒服,自己要是敢看萧启,就怕自己没命活到跟容初成亲的那天了。
  现在上药已经没必要扯床单当屏风了,该知道的也知道了,不该看的也全看光了,再欲盖弥彰毫无用处。
  容初替萧启换药,闵于安还能帮忙递递白布小刀什么的。
  容初略微估算萧启的伤口愈合程度,按照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改了药方,交给了闵于安。
  闵于安去煎药了,容初反而在萧启边上坐下来,问出了心底盘旋已久的那句话:今年春节,你打算怎么过?
  往日里的春节是如何过的?
  萧启想了想,大概,就这样过去了吧,与寻常的日子并无不同。
  阿姐死之前,还会从做工的酒楼里带些饭菜回来,给她买糖,煞有介事地以地为桌,满满当当摆一地的食物,说是满满当当,其实,也只有那么几样,还是酒楼卖剩下的熟菜。但这并不妨碍萧启视之为佳肴。
  没钱买新衣,容初就把仅有的那么几件旧衣洗干净,在冬日里的阳光下晒得蓬松,穿在身上暖暖的。
  除夕夜爆竹声通宵不绝,□□用在这上头,给人带来喜悦,除旧迎新,旧的全都在这爆竹声中消散殆尽,未来以一种充满希望的方式到来。
  赚的钱勉强够吃喝,萧启和容初没钱买爆竹,却可以听别人放的。远处噼里啪啦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在黑暗的破庙里,她们睁着眼睛数有多少响声,也是别样的乐趣。
  容初会搂着她,度过三十的那天晚上,然后笑着说:新年快乐!阿启又长大了一岁呢!
  就像她经常会用庙里的一根柱子来比量萧启的身高一样,石头在漆红柱子上留下刻痕,容初比照下上一次留下的刻痕,开心地摸摸萧启的头:阿启又长高了啊!那是父母亲还健在时,父亲对她做的事。父母不在了,容初还有亲人,就延续了当年的传统。
  萧启没有生辰,容初就以春节作为她的生辰,她说,全天下的人都在祝我们阿启生辰快乐呢。
  容初死以后,萧启没了阿姐。
  春节没什么不一样的,就是在军营里头过,睡一觉天亮了,也就过去了。相识的弟兄约她出去逛街,去酒楼聚餐,她一一回绝。
  没有阿姐,没有家,过个屁的团圆佳节。
  但现在不同了,容初还活着。
  虽因着身处军营无法与往日那样,容初仍会在春节准备一大桌子好酒好菜来陪她过,说一声生辰快乐。然后,同儿时一样,萧启缩在容初怀里,听她唱哄睡的歌谣,歌谣普通,与她在太子别院临死那日听到的一样。
  萧启的心态却截然不同了。
  今年,大概与以往不同。
  阿姐帐子里不知何时挤进了个林含柏,萧启,床上也多了闵于安。
  两个形单影只抱团取暖之人,已不再孤单了。
  真好。
  ***
  春节啊,必不可少的团圆饭,在军营里用饺子代替。
  饺子形如偃月,天下通食。白胖胖的饺子连着汤一起灌到肚子里,人在寒冷的冬季出一身热汗,酣畅淋漓。
  传说饺子乃是医圣张仲景发明,他在外行医,见到很多穷人耳朵被冻烂,心生不忍,就把驱寒的羊肉与药材以面皮包起来,形似耳朵,为以形补形,称之为娇耳,后来口口相传,演变为饺子。
  在寒冷的西北军营,这任务就交给了容初。一整个伙头营都给她打下手,听候差遣。
  林宏斥巨资买了几十头羊,宰了剥皮,皮毛制作大氅,羊杂卤制凑一盘菜,肉则剁碎拌饺子陷,骨头用来熬汤,一点儿也不浪费。
  新鲜的羊肉无需过多处理,扔进水里烧开,撇去浮沫,加入葱姜酒去腥,灶台一夜不断火,白色浓汤就熬好了。
  加入驱寒药物和羊肉的饺子也是前一日包好的。
  离家近的兵丁就赶回家过年,离家远的也不要紧,在军营里头和大家伙儿一起过。
  饺子包的千奇百怪,但不妨碍它的味道。
  偌大的比武台上铺上干净的白布,包好的饺子就摆到上头,只一夜,就冻成了硬邦邦的块。
  保存完好的白色冰块下锅,白嘟嘟圆滚滚的饺子在烫水里浮沉,大锅煮饺子量大,不讲究什么点三次水就熟的规矩,一个劲儿地煮,煮到全都漂浮起来,就算好了。
  年轻的伙头军拿笊篱盛出来,又浇了一大勺羊骨汤上去。
  一人一大碗,人人有份。
  汤勺易碎,没有那么多,就直接发的筷子。
  左手端碗,右手拿筷,拿到自己那份的人,也不嫌外头冷,直接拿筷子夹起来,象征性吹两口气,就塞进嘴里,烫的直往外呼气,又舍不得吐出来,拿手往嘴里扇风。
  等到一个饺子下肚,长舒一口气,又把嘴凑到碗边,吸溜一口羊骨汤,鲜得直咂舌。
  一时之间,外头都是这样的景象。
  饺子出锅的水蒸气缭绕其中,伴着羊肉汤的鲜味,香飘十里。
  热热闹闹,过节的气氛一下子浓烈起来。
  萧启当然不会让闵于安这样吃,她问小哥要了勺子,端着托盘回容初的帐子,几人已在等着了。
  四个人,四碗饺子。
  成双成对。
  哦,漏算了萧石。她个子小小的,混在四人中间实在不太起眼,倒也懂事,老老实实吃饭。
  也算一顿团圆饭吧。
  闵于安怕烫,吹了又吹,才轻咬一口,因为咬的太浅,只咬下一块饺子皮,连馅料都没咬到。
  萧启笑:那样吃有什么意思,得一整个塞进嘴里,羊肉还会爆汁呢!你试试?
  闵于安若有所思,听她的话,整个塞进嘴里。
  因为已吹了很久,入口温热,搅打上劲的羊肉混着不知名药材在口腔内肆意扩散,辛辣咸鲜的味道直冲脑门。
  果然,味道很好。
  饺子入口,她又舀起一勺汤,比起饺子,汤的味道就要温和许多,汤水滑入腹中,全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冬季里穿多少也冰凉依旧的腿脚都暖起来。
  闵于安想,还是蛋汤好喝。
  冬日里最易犯困,吃得饱饱的,全身都暖起来,人裹在暖融融的大氅里,脑子就不愿意想事了。
  在无风的帐子里,昏昏欲睡,大抵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了。
  但这样的喜庆日子,无所事事,总让人觉得可惜。
  林含柏:不若我们出去逛逛吧,来了这么久,都没怎么逛过街,来看看此地风土人情也好。
  萧石眼睛一亮:好啊好啊!
  萧启与容初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里的赞同。
  然后萧启以眼神询问身边的闵于安,得到后者的肯定,一行人就揣着银两上了街。
  逛街嘛,少不得要花银子的,买买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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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除夕,永远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候。
  人是群居性动物,或是求学、或是谋生、或是经商,因着各种原因漂泊在外,但到了这种时候,家这一字,就成了心头灼烫的烙印,催着人回家看看。
  外出的游子归家,或是孤身一人,或是携家带口,父母在家准备好一大桌子菜,只等着吃就行。
  春联、鞭炮、年货摆满了一整条街,小贩都用不着吆喝的,就有一圈又一圈的人围上来,忙都忙不过来。忙碌,有了意义,他们能够赚到平日数倍的银钱,到了下午归家,可以买些东西与家人过个好年。
  孩子的手里有了大人给的赏钱,在这一年之中最富裕的时候,自然是跟朋友们尽情享受撒腿疯跑疯玩。
  糖葫芦、撒子、豆粥、白糖糕儿、蒸饼各个摊位就成了他们重点光顾的对象。
  四个大人带一个小孩儿,怎么看怎么奇怪。但也没人去看他们,更奇怪的组合都有,早见怪不怪了。
  几人在街上行走,两两并排,中间的萧石一个人也不孤单,手里攥着萧启给的碎银子,盯着小吃摊两眼放光。
  她以前都只有看着的份儿。
  老乞丐讨来的银钱只够勉强垫肚子,过年时赏钱的人也大方,能够他们俩吃饱了。
  但温饱,与满足之间永远有着一道鸿沟。
  那时候欺负萧石的小孩儿都不屑于嘲笑她了,因为急着回家吃家里人准备的年夜饭,还有各式糖果子。
  萧石就在街边上蹲着,看其他的人往来谈笑,吃吃喝喝。
  只能看着。
  容初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摸摸她的头,鼓励道:想吃就买,咱不差钱,大过年的,想吃什么都可以的。
  萧石用力点点头,忍下鼻头的酸意,小跑几步,也加入到等待糖葫芦的小孩当中。
  她穿着没有补丁的干净衣裳,头发也不是乱糟糟的,能够融入进去了。
  那些小孩只看她一眼,瞬间就被她手里的银光吸引,羡慕地说:你真幸福,我娘只给了十个铜板儿,你这得有好几两银子了吧。
  萧石都没意识到他在同自己说话,那小孩拉拉她的袖子,指着远处的一家卖白糖糕儿的,很懂行地跟她介绍:我跟你讲,那家的白糖糕儿可是一绝,超好吃的,你可以去买些尝尝!
  萧石愣愣点头,好半天才从喉间挤出一个好字。
  那小孩见她傻傻的,也不在意,手里小心捧着银钱,一只手指小心地扒拉两下,把十个铜板儿分成两份,其中的四个小心翼翼塞进怀里,另外六个攥在手里。
  萧石咽了咽口水,艰难开口问:你这是做什么?因为鲜少与同龄人接触,她不太会打招呼,声音很小,微不可闻。
  那小孩儿白了她一眼:这你肯定不懂,三文钱一串,我要吃两串,剩下的四文攒起来,以后嘴馋了再买!
  像极了自己曾经小心算着银钱一天买一个馒头度日的样子。
  萧石笑了:你都存起来吧,这次我请你。
  小孩儿睁大了眼,很是心动,但记着娘亲教的不能随便占人家便宜,口是心非地拒绝:不了,我有钱的。
  有一就有二,萧石再开口就容易许多:我请你吃,就当是感谢你告诉我哪家摊位好吃的谢礼,还有哪家有好吃的,你能告诉我么?
  小孩儿吸溜下口水,把那六文钱也揣进怀里:好!我跟你讲啊,那家的糖炒栗子可是一绝,还有那家,那家的烧饼又酥又脆!
  他的手指一一划过,很认真地给萧石介绍。萧石也认真地听,一一记下。
  只是在听到糖炒栗子时,会想到那个女人,临走之前她送的糖炒栗子可好吃了,唔,有点儿想她了。
  竹签插着红嘟嘟油亮亮的果子,在稻草棒子上像是一颗整齐的红色小树,直看得等待的孩子们流口水。
  萧石很大方地给了小孩儿两串糖葫芦,与他挥手告别,捏着五串糖葫芦回来,一人一串,正好。
  容初接过萧石递的糖葫芦,问她:今日跟小朋友聊得开心么?
  萧石咬一口糖葫芦,含糊道:开心!他还告诉我好多好吃的小摊呢!
  他跟那些拿小石子儿砸我的不一样。
  在很久很久以后,萧石成了守卫一方的大将,手下好几万人听她号令,再无人敢欺负她了。她总会想起现在,她过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春节,是她人生的起点。
  即便萧石读了书识了字,知道偷盗不对,可她依旧觉得,那天去偷容初的包,大概是她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个选择。
  接下来的一路都是逛吃逛喝,萧石抱着装糖炒栗子的纸袋,拿着白糖糕儿吃的起劲,还有买来的烧饼在容初手里,替她拿着。
  她最近开始长身体,个头儿往上直窜,才做没几个月的衣裳就小了,手腕脚腕露在外头,饭量也大了许多,都能跟萧启比肩。这点吃的看起来多,要解决掉也花不了多久。
  走到一处空地前方,有人在卖艺杂耍。口吞宝剑,缩骨功,耍蛇应有尽有。
  正中央有一男子正在表演,那男子头上绑着护额,举了火把,饮一口酒,尽数喷吐到火把上头,小小的火苗霎时上蹿,壮大好几倍,围观人群哗然一片,纷纷向后退了几步,担心火苗燎到自己,等缓过来,都开始热烈鼓掌。
  凭自己的本事吃饭,无论是干哪一行,都值得尊敬。
  这是西北边境的一座小城。
  前不久还被西夏人围攻,险些破城,百姓们连夜转移。而今,又恢复了正常生活,一片欢声笑语、热火朝天,男女老幼皆兴致勃勃地享受节日。
  萧启咬了颗山楂进嘴,酸甜冰凉,压下了她眼里泛上来的热意。
  那男子表演完毕,端了草帽来讨大赏,萧启扔了锭碎银进去,听见男子的道谢声:谢谢大爷!
  萧启回之一笑。
  兄弟们,没有白死。
  他们守护了这一方太平,守住了这些人的家。守住了,这美好的人间。
  ***
  难得出来一趟,容初说要带萧石去做几身衣服备着,看时辰,也到了吃饭的点了。
  林含柏和容初带萧石去寻裁缝铺子,萧启和闵于安则先去酒楼点菜,等她们回来可以直接吃饭。
  寻了三楼靠窗的座位,一眼可将街边场景纳入眼中。
  菜点好,小二上了壶热茶,说句客官您有事叫我就忙着去招呼其他桌的客人了。
  萧启抓了把桌上的瓜子,大拇指与食指轻捏,瓜子仁就破壳而出。
  她并不吃,等剥出了一小碟,尽数递到闵于安身前。
  无需言语。
  闵于安莞尔一笑,心安理得享受萧启的体贴照顾,喝着热茶吃瓜子,壳还有人给剥了,无需她自己动手。
  瓜子仁酥脆甜香,茶虽不是好茶,却也解了渴意。
  没有说话,就这样一个人剥,一个人吃,倒也很惬意。
  等把花生什么的都剥好,萧启停了手。
  她望向窗外,到了饭点,小摊前的人少些了,小贩可以坐下来,专心享用家人送过来的饭菜。餐食普通,那卖烧饼的中年男人却是笑着的,给他送饭的妇人拿帕子替他擦了脸上被锅炉烤出来的汗,嘴唇翕动,似乎在同男人说着什么。
  萧启看得津津有味,她喜欢这样的人情味。
  不多时,听见小小的一声阿嚏,萧启从那种状态里惊醒过来,忙关上了窗,不让寒风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