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赶时间。
瑶光湖畔,黑店众人转眼便到,见花掌柜浑身是血,不禁大惊失色。
花掌柜叹气,简单解释后,目露沧桑之色:
宋潜机这人,根本不像我们原本想的那样,我们都误会了。
的确是误会。那个抱琴女修的身份也查到了,其实很好查,是我们一直灯下黑。米铺伙计低声道。
花掌柜精神一震:她是什么人?
米铺伙计小靡扔出一张画像,让众人传阅:你们看看。
画像展开,抽凉气声接连响起。
上次王土根出师不利,他便被指派任务,等那抱琴女修离开宋院,便在路上拦她,与她搭讪,套她的话,却碰了一鼻子灰。
她叫何青青,曾被人带到宋院门口,想吓唬宋潜机。因为她容貌尽毁,书院有人给她起绰号,叫黑面鬼。她是个可怜人,命途多舛
哎,谁能想到,宋潜机大半夜当剑买琴,还搭上一张养气符,如此大费周折,竟不是讨好美人,而是送给她!今年琴试,应该能听到她弹琴。
众人愣怔无语。
沉默半晌后,男扮女装的花掌柜抽下鬓边珠钗,猛地摔在地上:
这到底算怎么回事?他的眼界超越美丑,他的胸怀能容天地?那我们呢?我们算什么?
算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当铺伙计小斫很委屈,现在这世道,居然还有真君子,还让我们撞上了。真君子哪会写奸商符骂人?
谁最先提议美人计,脑子泡里进墨池了!当铺掌柜甩锅。
米铺掌柜立刻推锅:这事不是我的错,都怪卫平!这一年,总跟卫平那个无赖混混打交道,拉低了我的修养和境界!
是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卫平就是墨池。我以后不见他,多被宋潜机的神圣光辉照耀,我道德水平就上去了。
复盘后大家一致决定,这笔账算在卫平头上。
那咱们还继续试吗?打铁铺张铁匠面露迟疑。
花掌柜已经拔下所有珠簪宝钗,将发髻扯得像个鸡窝:
你们谁还想去,自己上吧,我反正不试了!我心服口服不行吗?
众人纷纷附和。
调整心态,统一说辞,准备向书圣复命。
你们也赶时间吗?花掌柜崩溃道,总得让我先换回男装吧!
第39章 困兽之斗
飞云楼中灯火明亮。
书圣坐在案前, 双眸半阖,静静听人禀告。
事情的经过便是如此,请您明鉴。那宋潜机虽然与许多女修关系匪浅, 在赏花楼里如鱼得水, 谈笑风生,但却是一位真君子,惜花而不好色。
我们黔驴技穷,实在拿他没办法了。花掌柜苦不堪言,下一步该如何, 只能请您示下。
书圣听罢睁开眼。他心花怒放, 却故意沉声道:你们认输了?
气氛凝重,众人咬牙:我等心服口服!
书圣开怀大笑,边笑边拍桌,令古砚中积墨微微颤动:
好, 好,诸位此行辛苦!
掌柜伙计们连称不敢当,但见书圣欢欣, 也一并笑起来。
可是, 还有一件怪事。花掌柜犹豫道。
书圣豪迈挥手:但说无妨!
我对宋潜机提议, 可以教他隐容术,他不假思索地拒绝了。这让我觉得,他好像对练习功法、提升修为并不是很感兴趣
花掌柜越说, 声音越低。
卫平结识黑店众人后,今天跟自己学隐容术,明天跟张铁匠学炼器, 后天找药铺掌柜学炼丹, 总之四处坑蒙拐骗, 骗尽他们看家本事。
但卫平自诩浪子,绝不肯学符道,也不想背负某位强者传人的身份。
而宋潜机更奇怪,自称是个种地的。
哪有不想学功法,只想种地的修士?
花掌柜不忍心亲口说出某种可能性你看上的徒弟,都不想跟你。
这对年迈的书圣而言,未免太过残忍。
生存与繁衍,是人类最不可割舍的两个欲望,与生俱来刻在血肉里。
修士没有血缘子嗣是常事,若没有继承衣钵的弟子,才是真正绝后。
书圣虽不能飞升,但他这一生波澜壮阔,辉煌壮丽,不该抱憾而去。
世上还有几个卫平和宋潜机,书圣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寻觅、教养徒弟?
花掌柜感到一阵心酸。
书圣面色微僵,随即语气坚定道:
宋潜机只是对隐容术不感兴趣!哪像卫平那小子,什么都想要。
他不知在解释,还是在说服自己:宋潜机本来就会写符,还敢要老夫的山头,还主动报名参加书画试。安心,他就是冲着老夫来的,且看三天后书画比试,他必将一展笔力,争胜夺魁!
****
明月出云,照耀千峰。
乾坤殿沐浴着银色月光,琉璃瓦和斗拱飞檐闪闪发亮。
五色鲤游向云雾深处。
主峰广场前,人海依旧。
其他擂台已经决出胜负。于是所有人围拢在天字贰号台四周,等待这场最后的胜者。
孟河泽这局遇到的对手,较他境界稍高,且经验老到,不像上局对手易被激怒。
对方剑法周密圆融,组成一堵不透风的铁墙,孟河泽却是手持利刃的破壁之人,屡屡找出破绽进攻。
他越战越血勇,铜墙铁壁也要打穿。
台下不断爆发叫好声。
孟河泽清醒冷静,没有被即将到手的胜利冲昏头脑。
对面剑路萌生退意,他迎头痛击。
恰在此时,一声嬉笑传音送入孟河泽耳中:
你在台上打得好威风,你宋师兄要没救啦!
孟河泽一惊。
他本来不该听见。每个擂台四周都设有屏蔽阵,由场边执事监管阵法。但执事此时无动于衷。
按比赛规则,台下观战者禁止向台上传音,是为防止有人暗中指点、或干扰参赛者。
这声音很耳熟,像在宋院门口听过。
稍一错神,对面剑路陡变!
孟河泽反应不及,凭直觉挡开剑锋,胸腹却狠狠挨了一记重拳。
当即闷哼一声,唇边溢出血线。
剑是虚晃一招,拳才是杀拳,对方五指舒张,亮了亮银光闪烁的手套。
这拳套是一件中阶法器。
对手抽身前低声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得罪了。
孟师兄小心!
战局形势逆转,出人意料。
台下外门弟子担忧惊呼:
怎么回事?孟师兄好像心不在焉!
孟河泽眼神微冷,握紧长剑,凌厉劈斩。
瞬息之间,剑影交错,他们已经过了二十招。
耳畔又是一道传音:你这么能打的筑基修士,我们找了十二个,都去瑶光湖打宋潜机了哈哈!
谁要害宋师兄?
谁敢害宋师兄?!
孟河泽战斗中匆促转头,台下人海涌动,隐约有几道绿影出没。
他忽然蜷缩,狠狠弯下腰,像只虾米狼狈不堪。
对手收拳,神色得意。
孟河泽眼角微微抽搐。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心中烧起怒火。
他们串通好的,场边执事,场下传音,场上对手。
从他站上这座擂台开始,他便是笼中困兽。
带恶意笑声的传音,与台下阵阵惊呼交替响起。
孟河泽腹腔剧痛,喉头腥甜,忍不住咳出一口血。
曾经连打三百场车轮战,他积累了丰富的战斗经验,但更多是受伤经验。
应该是肋骨断了两根,他想,脏器没大碍。
上一场的翩翩花雨仿佛只是一场梦,现在美梦醒了。
修真界撕开面具,露出残酷真相。
他从登仙梯失足坠落,不断向下,直到坠入地狱业火中,被焚尽身躯,烧穿肝胆。
又一声传音:你弃权吧,该送你师兄去医馆啦!
啊
孟河泽双目泛起血色,撑剑而起,仰天长啸!
剑气激荡,衣袍翻飞。
对手被他猛然爆发的威压一震。
跌退两步,还未站稳,只见长剑当头斩下。
我弃权!预感不妙,对手高喊。
孟河泽更快一步。
他出剑从来没有这么快、也没有这么狠绝。
一直以来,他认为自己是个正直君子,讲理守礼的好人。
他以严格的标准约束自身,努力压抑性格中偏激极端的阴影。
凄厉惨叫声响起。
对手摔出擂台,四肢尽断。
台下有女修掩面惊叫。
医修担架抬来。夜风吹不散血腥气。
孟河泽环顾四周,冷冷道:如果我师兄有事,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他声音并不大,只是有点嘶哑。
反而更显恐怖。
场下寂静一片,众人震惊无语。
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
只见他神色阴狠骇人,双眼赤红,如嗜血恶兽。
场边执事对上他眼神,一时不敢上前,更没人宣布胜利者。
孟河泽飞身跃出擂台,不理会惊诧众人。
广场堵得水泄不通,他却像只飞鸟,从众人头顶一掠而过。
瑶光湖漆黑如墨,湖水静谧,空无一人。
他化作一道残影,向外门宋院奔去。
推开朱门,小院空荡。
宋师兄
孟河泽一颗心不断往下沉,紊乱灵气几乎撑爆经脉,脑海中闪过自己大开杀戒的画面。
你找我?
熟悉的声音响起。孟河泽猛然回头。
跑得还挺快。宋潜机笑道。
孟河泽紧紧盯着宋潜机的脸。好像不可置信、又像不认识眼前人。
半晌,他眼中血红消退,疯魔神色恢复正常,双眸重新焕发神采,惊喜道:
宋师兄,你,你没事?!
宋潜机走进小院,纠正他:我有事。我要种藕。
孟河泽喃喃道:你没事,你没事,太好了
他眼睛一眨,差点落泪。
我没事,你哭什么?宋潜机发觉不对,拍拍他肩膀,轻声问,谁欺负你了?被打疼了?
宋潜机觉得无奈又想笑。
上辈子谁惹你不开心,你能一脚踹平他的山头,砸烂他的洞府,杀他全家包括他奶妈,这辈子却只能回家找阿爹告状
他们都不带我玩。
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呜呜。
这大概就是不做邪道之主的唯一缺点吧。
师兄没事就好!孟河泽抹了把脸,破涕为笑:对不起,我就是太开心了。
虚惊一场,比喜从天降更值得开心。
说实话。宋潜机说。
我在擂台上,有人传音给我孟河泽简单解释两句,略去自己当时反应不提。
原来如此。宋潜机笑道,我只是去瑶光湖采些泥,不曾遇到埋伏。他们骗你的,想激你自乱阵脚,下次别信。受伤没?我看看。
小伤,睡一觉就好。孟河泽低头,有些后悔:是我太冲动,中敌人算计。我刚才不该下狠手。我也知道表演赛就要打得好看,要让别人爱看,但我没控制住。
你杀人了?宋潜机皱眉。
没有。孟河泽说,我打断了他胳膊。
他想,大概还有几根骨头吧。
那没事,回去洗洗睡。宋潜机说,养精蓄锐,准备明天上场。
他看着清水里的莲藕种子,心痒难耐。
解决了孟河泽的问题,宋潜机终于能走向大缸,往里面铺填淤泥。
淤泥触感绵软,充满生机。若用它们泼人,实在暴殄天物。
为了让莲藕有充足生长空间,他精挑细选后,在每口大缸中只埋下两颗种子。
发嫩芽的一端朝上立起,很有精神。
又听孟河泽说:我给你煮碗面再走吧,行不行?
少年望着他,满眼希冀。
宋潜机无语:好吧,我吃。
我上辈子一百多年吃过的饭,都不如重生回来几个月多!
第40章 花开并蒂
大事不好, 孟师兄发疯了!
外门弟子都这样说。
他们忧心忡忡、十万火急赶到宋院,准备合力制服狂怒的野兽。
却见孟河泽系着围裙,端出一碗面。
浓郁汤汁浇头, 在凉凉夜色中冒着白气,香味随春风飘散。
深夜滚烫的人间烟火, 全在这只青瓷面碗中。
宋潜机埋头吃面,认真咀嚼。
孟河泽周身笼着一层柔和的月光, 脸上挂着满足的淡然微笑, 仿佛对生活充满希望,热爱着全世界。
哪有半分走火入魔的趋势?
孟师兄,你还好吗?周小芸迟疑道, 你身上的伤
孟河泽不能出事,他现在不是一个人, 他是全外门的希望和底气。
我这便去治伤。孟河泽没让她继续说下去,微笑道:我们走吧,不要打扰宋师兄休息。
众弟子面面相觑, 一头雾水,礼貌地向宋潜机行礼告辞。
孟河泽最后退出小院。
关上朱门, 转过身,瞬间冷下脸色。
一行人走过鲜花小径, 到了确保宋潜机听不到、不会被影响的距离, 孟河泽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