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都没想到凌云殿和蓬莱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势力的交恶会是这么这么幼稚的原因。
其实这算不上幼稚。孔渠为自己辩护道,修道传道,说白了就是道统的事情,谁能引导更多的人走上修道的路,谁就能拉拢到更多的助力,谁就能获得天道的青睐。玄天君当初广纳天下英才也是为了这一点,龙游君剑修之祖的名号也是为了这一点。
智清很难想象他们先天神明之间的斗争,因为他开始修道的时候势力划分已经基本落定了,蓬莱、凌云殿、道门、佛门、地府几个势力哪个分管哪边都是有定数的,谁有倾向就去投奔哪边。
天道的平衡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趁着蓬莱这个晏初还没跟商浮梁碰面,孔渠停下来专心地跟智清理了理智清修道之前的事情:其实那时候天道管的事情很少,多数都是大家自由发展。怎么说呢,我总觉得那时候天道好像是残缺的,偶尔听到天道的声音的时候我总有种他没睡醒的错觉。龙游君就一直不怎么把天道放在眼里,天道有时候也会分配传道任务,但是龙游君不怎么听话
他想起一万年前的龙游君,每天窝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门,出门就是躺着晒太阳,万事不挂心,天道的旨意也会被他打回去。
传什么道?我有这么闲吗?方晏初半闭着眼睛,手抚着龙游剑,手中宝剑剑光粼粼,吹毛立断。
孔渠看着他,心里想到:你真的很闲啊。
直到现在龙游君也不是很爱传道。智清接着孔渠的话说,其实圣人应该是为天道传道的职位。但是
但是方晏初硬生生地把圣人干成了战神。
孔渠无言以对地沉默了一会,安慰自己似的拍了怕胸脯:好歹方哥也收了一个徒弟。
智清好像还想说点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于是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其实他想说方晏初那个徒弟看起来不太像是能被传天道的道的人,要说魔道的道他倒是挺合适。
还有凌云殿的道童,虽然名义上是师叔,但是方哥其实是把他们当徒弟培养的。孔渠又补充道,虽然不怎么上心,但是方哥对道童们是真的挺好的。
嘘他正说着,智清猛然蹲下身来对他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紧接着两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晏初的背影。他已经在这外面站了很长时间了,但是脊背依然是挺直的,微微低垂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的门板。
你别说,这个晏初没表情的时候还真跟我们方哥有点神似。
智清一直牢牢地盯着晏初的身影,闻言摆了摆手示意道:别说话。他要进去了。
虽然这么说着,晏初肌肉绷紧保持着一个即将动作的姿势一直保持了很久,直到智清提起的那口气差点就松下来的时候才突然抬起手,十分克制地扣了扣门板。
哒哒哒。
屋里好像是突然安静了一下,继而又恢复了原状,然后晏初便紧接着扣响了第二下。
哒哒哒。
屋内同样没有回应,晏初几乎没有一丝停留紧跟着又敲响了第三下:哒哒哒。
门板这才应声而开,一个跟他身量差不多的年轻人突然出现在门后,那年轻人抬头看了晏初一眼,眼中瞬间就盈满了泪光,压低的声音有些喑哑:哥,你回来了。
晏明,晏初稳稳地扶住了年轻人的胳膊,借力似的托了他一把才没让晏明脱力摔倒,晏明,你先回去吧。
哥!名为晏明的年轻人却猛地抓住了他的衣袖,用力地摇了摇头,泪光在眼眶中打转,哥,不要再去了,今天已经结束了。
晏初轻轻拍了拍晏明的手,安抚道:没事的。今天结束了,我不会激怒商师兄,你先回去。让道童给你煮点药,养好伤。
他这么一说,智清和孔渠才将注意力放在了出来的晏明身上。这个晏明跟晏初很明显是双胞胎,两个人的长相都与方晏初极为相似,不过各有侧重,其实弟弟晏明的五官跟方晏初更像一点,但是在气质上反而是哥哥晏初更接近。
令人惊异的是晏明身上有明显的伤痕,晏初托着他的胳膊,衣袖下隐隐露出来的胳膊上密布着青紫的伤口,看上去像是鞭伤。
商浮梁擅长用鞭子吗?
孔渠心里浮上来这样的疑问,他倒是没觉得商浮梁跟这个叫晏明的小子有什么不正当关系。大概是因为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见过玩情趣的,但是没见过把床伴往死里打的。
晏明身上的伤一看就是泄愤打的,看着他的伤口,孔渠几乎能够想象他挨打的时候动手的那个人是用怎样愤恨厌恶的眼神下手的了。
跟进去?智清用口型问道。
等等孔渠竖起手掌制止了想要直接跟着晏初进屋的智清,转而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玉坠。坠子上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小鱼,下半截玉被雕成了一整块平静的水面,小鱼尾部沉入水中,这取的是如鱼入水之意。
鱼儿如水便随水而动,隐匿于水中,又附加上了方晏初的圣人之力,这下就算是商浮梁也很难发现他们了。
给你,方哥给我的,带着他,商浮梁就发现不了。
玉坠入手,智清才发现这块坠子虽小,但是玉料入手温凉,水面满身碧绿,仿佛真的有一汪水在其中荡漾。除去精致的雕工,这块玉料也是天底下难得的好料子了。他便不由得感叹一声:这块玉坠料子不错。
那当然。孔渠有点自豪地应道,这可是东海之精存身过的石头,天地灵气汇集,灵气丰沛料子自然好。
戴上玉坠,孔渠和智清双双跟着晏初踏进屋子里,一进屋子他俩才猛然察觉到自己的失策。不应该贸然就跟进来,最起码应该先在门口偷摸看两眼里面的情况。
屋子里很暗,窗子关得严严实实的,窗帘也被死死地拉着。屋子里桌椅板凳乱七八糟地倒了一地,一只凳子甚至碰倒了香炉,炉子里的灰烬撒得地毯上乌七八糟。
屋子里的家具上都有鞭痕,墙上也有鞭子留下的痕迹,地上随便扔了两块白布,白布之上血迹斑斑。整个屋子像是被狂风席卷而过,乱得连一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晏初刚一进屋便死死地低着头,从自己脚边上捡起被砸碎的茶杯,一片一片地将碎瓷片收入手中。
不用收了。屋子里的一角忽而有声音传来,晏初应声望去,之间角落里还留存着一个完好的角落,半面桌子一只椅子还有一杯茶水以及地毯的一角。商浮梁用茶杯的杯盖轻轻扫过茶水的水面,将浮沫撇在一边,回头叫别的道童来收。
晏明受伤了。
嗯,我看见了。商浮梁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叫他好好养伤,明天不用再来了,三天之后再来。
晏初没什么表情,只是摇了摇头,将碎瓷片随手一放,给自己清出了一条道路,三两步走到商浮梁面前,单膝跪地:三天之后我来。
你来?商浮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脚尖拨起他的下巴,你受得了吗?
他不置可否,只说:晏明受得了。
商浮梁闻言笑了笑,眼里尽是嘲弄:你弟弟跟你可不一样,他好歹有点法力,多挨几鞭子还能活,你可不行。
只要您不说,魂青大人是不会知道的。晏初俯下身去将头深深地抵在地上,求您了,晏初还小,他挨不住三天一鞭的。
孔渠与智清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心里浮现出来的都是一句话一个人魂青。原来他们以为是晏明是商浮梁打伤的,但显然商浮梁没这么变态。变态的是魂青,那个被季千山杀了又不知道因何活了下来的人。
智清,你要冷静。孔渠暗暗提醒智清,他知道智清对长明灯有多执着,但是他们出来这一次可是接了方晏初的命令。只能拿尘世镜,别的什么都不动。
智清咬咬牙:我知道。
话音未落,商浮梁已经继续说了下去:你们可是双胞胎。他言下之意便是提醒晏初,他没比他弟弟强到哪里去,说不定还差了不少,用不着这么护着他。
晏初什么话都没说,直起身又是一个深深的叩头:求您了。
第八十八章
(八十八)
行吧。商浮梁看起来也不像是很想护着晏初的样子,一见劝不动干脆就不劝了,微微点点头道,你愿意送死我也不拦着了,三天之后再来吧。
谢谢商师兄。晏初再三叩头,迈过经历过暴风雨似的地面转身退出去。
隐藏在一旁的智清和孔渠眼睁睁看着他走出去,自己却没出去。他们本就是为了尘世镜来的,跟着晏初也只是想混进来,既然已经见到了商浮梁,离尘世镜就算更近一步了。
这儿可不像是能藏尘世镜的地方啊。孔渠一边在心中想着一边念叨出了声音,搞不好有什么密室暗道之类的。
他正这么想着,只见商浮梁装腔作势地掸了掸腿上的浮灰,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走到门口,左右看了看。见左右无人,他这才放心地关上门,倚着门板长出一口气。
他看起来还挺累的。智清跟孔渠说悄悄话。
他活该。孔渠不愧是凌云殿出身,对蓬莱就是看不顺眼,商浮梁作为蓬莱首席首当其冲,还搞了一个跟我们方哥长得这么像的人,谁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似的。刚才那小子还跪下求他,他心里不定美成什么样了呢。
商浮梁美成什么样是很难在他的脸色中看出来了,不过智清总觉得这个商浮梁好像真的有点不太对劲,他的脸色很奇怪。
面色苍白,唇边上泛起了一点点白色的皮。商浮梁是什么人,那可是蓬莱首席,仙人之首,他的肉身已经淬炼到顶峰了,如果不是伤及灵魂是不太可能在肉身上体现出来的。
掩门深思一会儿后,商浮梁又沿着晏初捡出来的道路转身回到自己身后的桌案前。桌案上已经被鞭子扫得空空如也,文房四宝稀里哗啦掉了一地,烧香的一只八角香炉也掉落在一旁,香灰被倾洒在地上。
商浮梁从地上捡起八角香炉,拉开抽屉掏出一个木制盒子,用盒子中的金色小汤匙舀出一点沉香,吹一口气就点燃了沉香。
点燃之后,商浮梁熟门熟路地屈指敲了三下桌面,然后将香炉九十度旋转。咔哒咔哒两声脆响之后,他背后的书架突然裂开一道口子。
孔渠和智清看在眼里,心中清楚这恐怕就是这个房间内的密道了。那八角香炉是打开书架后密道的机关,而那一勺沉香恐怕是路引。
书架后的空间如同有一个黑漆漆的风眼,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卷成一团将将商浮梁卷入墙壁之中。
孔渠赶忙快走两步走到桌案前,俯身凑到香炉面前猛吸一口,赶在密道关闭之前一步踏了进去,智清自然有样学样,一并进入了密道。
这个书架背后并不存在一个什么具体的空间,风眼只是一个传送阵,至于传送到何处恐怕就连商浮梁都不知道,商浮梁只是按照魂青给出的办法按部就班地使用这个传送阵而已。
孔渠的推断是正确的,那一勺沉香的的确确就是路引。传送阵内套了一个迷阵,这个迷阵还非常高明,至少现在的孔渠完全没办法自行破解。而有了路引就不一样了,沉香的味道会引着他们走唯一的一条路。
咳咳。
咳咳。
漆黑的空间里猛然响起了两声咳嗽,一东一西,仿佛互相应答,紧跟着咳嗽的声音孔渠眼前的景象便是一变。
脚下突然出现了一截向下延伸的楼梯,孔渠先一步跟了下去,之间商浮梁越走越往下越走越往下,轻车熟路地推开尽头的一个房间。
孔渠没敢再跟进去,只是靠在门口贴着未完全关上的门偷听里面的声音。
咳咳。先是一声跟楼梯出现时的咳嗽几乎完全一样的咳嗽声音,商浮梁,你又下来干什么?
商浮梁的声音紧随其后:魂青,我是来告诉你,下次再对晏初晏明下手记得轻点,他们好歹是我的人,你这样折损的是我的面子。
咴儿咴儿,魂青的笑声好似破旧的风箱拉出来的似的,阴沉低哑,你也会好这点面子?我以为你是因为方晏初才来让我下手轻点的。
这跟方晏初有什么关系?
我以为你旧情难忘啊。魂青笑着调侃道,再怎么说我曾经也当过参天君的徒弟,龙游君也算得上是我半个师叔了,你跟我师叔的关系我自然关心。
你都快死了还关心这个有什么用?
有你的心头血供着我这盏灯,我且死不了呢。要不是,要不是说到这里魂青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要不是方晏初封了天地灵气,凭我长明灯的身份也不至于调用不了天地灵气,也就不用你用心头血补我的命了。
长明灯!
智清听得额头青筋暴起,几乎要抑制不住推开门的冲动,被孔渠拼死拦住了。孔渠知道自己劝不动他,秃驴们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驴脾气,只能拿方晏初压他:别忘了你在来之前答应过方哥什么,我们只能拿尘世镜,只能拿尘世镜!
孔渠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方晏初反复强调只能拿尘世镜别的什么都别碰了,恐怕是早就料到了这样的局面,知道智清对长明灯的执念不是一句两句就能消除的,还派了自己在智清身边保驾护航。
智清,方哥自有他的打算,除非你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够成功,不然你不听方哥的会后悔的。孔渠郑重地警告智清,方哥的人品你是知道的,他答应你的事情绝对不会反悔,但是如果你不听方哥的,你知道后果的。
后果?
我管他什么后果?智清真的很想这么说,但是冷静下来他必须承认孔渠说得对。龙游君做事总有他自己的打算,如果背弃了他,那么他可能不会对你出手但是他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你,把你从他的计划里彻底剔除出去。
除非你足够特殊。
智清绝望地想到,在方晏初那里没有什么人是特殊的,或许有一个,但那个人绝对不是兰若寺的智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