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在这时, 段珍娘在另一边喊道:“三妹。”
秦宛如应了一声,朝她走了去。
范谨把浆洗好的衣物端到后头晾到竹竿上,屋里的孔氏笑呵呵道:“那小娘子好,嘴跟抹了蜜似的, 听她说话都高兴。”
范谨边晾衣物边道:“人家的闺女,你别瞎想了。”又道, “阿娘少做些活计, 伤眼, 现下那点钱银够我们明年的开销了, 不用那么拼。”
孔氏拈着绣花针在头皮上抹了抹,“我没做多少, 后年开春会试,明年你得好好做功课,以后的活计都让我来做, 你就不要分心了。”
范谨把木盆放好,“下半年巩固温习就已经足够。”
母子俩坐着说了会儿话,另一边的秦宛如和段珍娘走在一起, 段珍娘问:“好全了?”
秦宛如点头,“我又没病,就是饿了几天。”
段珍娘掩嘴笑,附到她耳边道:“可真有你的,看把姨父姨母都诓成什么样了。”
秦宛如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表姐勿要大意,我二姐可精着呢,有两回差点穿帮被她察觉,若不是彩英反应快,早就露马脚了。”
段珍娘点头,“那接下来你又当如何?”
秦宛如:“我从祖母那里着手,她老人家可聪明了,不容易哄骗,先把她稳住,让她知道我要干什么。”
段珍娘挽着她的胳膊,“我昨儿去东市那边买了一小袋种子,拿给你瞅瞅,看行不行。”又道,“这东西真的死贵。”
秦宛如一本正经道:“我跟你说,租地和请农户管理反而花不了多少,主要就是种子占大头。”
二人边走边说,抵达胡同尽头,柳婆子迎了上前,热络道:“秦小娘子快进屋来,这两日外头冷,莫要受了凉。”
段珍娘道:“柳妈妈去备饮子来,给三娘暖暖身子。”
二人到厢房,婢女打起门帘,把她们请入进去。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了,天气愈发寒冷,屋里已经放了火盆御寒。
秦宛如看那火盆,说道:“有芋魁吗,埋两个进去烤着,可好吃了。”
段珍娘去取棉种,“芋魁没有,栗子倒有,我让柳妈妈给你烤些来解馋。”
不一会儿锦袋取来,秦宛如伸手接过,倒些到手心来看。
段珍娘坐到对面,问:“怎么样?”
秦宛如取出一粒棉种,说道:“彩英你到外头拿石头来砸开看,别砸狠了。”
彩英拿过棉种,只消片刻她就弄开进屋来,说道:“小娘子你看,奴婢觉得是陈年种子,里头的颜色不鲜亮。”
秦宛如接过来看,色泽确实不太行,跟她种在花盆里的那些差不多。
段珍娘也拿到手里仔细观察,啐骂道:“那店主诓人,我问过他数次可是今年的新种,他向我再三保证,说是要供给贵人们的东西,做不得假。”
秦宛如:“还好买得不多,陈年种子出芽率低,我进京前买的也是陈年种子,用水浸泡后多数上浮,要么坏种,要么空的,咱们一定得注意了。”
段珍娘点头,秦宛如又道:“东市那边的东西太贵,记得上回咱们找白叠时曾找过向导,那向导叫什么来着?”
段珍娘:“朱三。”
秦宛如:“不若明儿咱们去一趟西市找他,现在知道这个东西了,他常年混迹西市,兴许有靠谱的来路。”
段珍娘:“也可。”
二人坐在一起就种子和租地讨论起来。
秦宛如在这儿待了半天才回去,回去后她故意把留在自己房里的那支棉花放到前厅的供桌上。
秦老夫人房里的婆子看到她的举动感到好奇,问道:“三娘这是在干嘛呢?”
秦宛如:“织女娘娘说她要白叠子。”
婆子:“???”
这不,秦老夫人听说织女娘娘要白叠子,叫婆子把她房里的那两支也取去供着。
现在他们对织女娘娘很是敬畏,秦宛如心里头暗暗好笑,用神怪迷信来忽悠可比跟他们讲道理管用多了。
不管他们平日里多宠她,也不会理解她好好的官家娘子不做,要去种什么地从什么商。
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秦三娘再差劲,以后也会嫁门当户对的官家,做个官家夫人,若是出去抛头露面种地从商,便是自甘堕落。
没有人会理解她的。
现在她弄出一个织女娘娘继承衣钵的神怪迷信在家里头,叫他们心生敬畏,对她往后干的事情也不敢多言,省下了她许多麻烦。
秦宛如很满意这样的效果,她做事向来简单粗暴,只要能快速有效达到目的,能省事就省事。
晚上她在饭桌上跟长辈们说明儿要陪段珍娘去西市转转,秦老夫人问:“天这么冷,去西市做什么?”
秦宛如扒了口饭,“去看白叠子。”又道,“祖母,你们知道我初进京来时为什么要种白叠子吗?”
几人面面相觑。
秦宛如神秘兮兮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种它,反正就是脑子里有人让我去种,天天念叨,念得我烦不胜烦。”
众人:“……”
秦宛如继续唬他们,“阿娘你们是知道的,以前我可懒了,哪有兴致种花啊,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要去种它。”
秦老夫人幽幽道:“我记得你曾说过,白叠子可以做成丝线,纺织成布。”
秦宛如:“对。”
秦致坤抽了抽嘴角,揣测道:“莫非咱们初初进京来时,你就被织女娘娘相中了,所以才让你无意识地种那个东西?”
秦宛如茫然摇头,“我也挺迷糊。”
饭桌上的几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怵。
他们像见鬼似的盯着秦宛如打量,秦宛如心里头明明笑疯了,却硬是憋着。
隔了许久后,秦致坤才道:“你明儿外出多穿些衣裳,天冷了,勿要受了凉。”
秦宛如点头。
方氏道:“多叫几个仆人跟着,西市鱼龙混杂,需小心些。”
秦宛如应声晓得,“珍娘表姐常年在外走动,有她带着不碍事。”
秦老夫人:“那孩子办事我倒是放心的。”
秦致坤看向方氏道:“明儿拿点钱银给三娘,她要去见见世面,便由着她去吧。”
这话令秦二娘羡慕,“爹,我能不能讨点钱银傍身,以后若是跟大长公主那帮人厮混,太寒碜了也没脸面。”
秦致坤:“给,都给。”
方氏:“反正养你们都砸了不少,再砸些也无妨。”
当时他们都以为秦宛如又会像在花盆里那样种白叠子,结果一下子种了数十亩,一家子全都傻了。
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第二天一早秦宛如就出门,和段珍娘汇合后,二人共乘一辆马车前往西市。
两人皆是一身轻便胡服,头发用玉簪束起,干练又爽利。
抵达西市,段珍娘命家奴询问朱三,凑巧有家铺子见过他,说一早就去了西市南门那边办事。
于是一行人又前往西市南门。
商旅往来鱼龙混杂,家奴提醒主子们留神扒手。
几人挨着找了好半天,总算把朱三找到了。
当时他在一家铺子跟一位从波斯来的雇主翻译,那雇主要购瓷器。
众人又等了许久,朱三才得空。他对段珍娘她们没有印象,但一提到白叠子,立马就想起来了。
“那东西东市有啊,二位小娘子怎么找起我来了?”
段珍娘道:“不瞒朱郎君,我曾去东市购过,结果是陈年种子,你常年混迹西市,可做向导帮我们问问胡人商贾吗?”
朱三搔了搔头,不太明白她们的用意,“那东西不就是种在花园里的么,哪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
这话把两人逗乐了,秦宛如道:“我们要买数十斤白叠子种花园里。”
朱三起初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意识到了什么,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数十斤?”
秦宛如:“对。”
朱三:“……”
上回见识过白叠的价格,他自然知道白叠子的价比香料还昂贵,结果这两个小娘子说要购买数十斤白叠子种花园里。
朱三傻了。
段珍娘笑道:“我们是要买大量白叠子种在地里,朱郎君熟悉胡人商贾,可否为我们做引荐?”
朱三做了个“请”的手势,“你们种那个是想做白叠?”
段珍娘点头。
朱三“啧啧”两声,“你们跟我来,胡商我倒熟悉几位,有专门做波斯地毯的铺子,可去问问他们有没有种子来源。”
于是一行人前往那家胡人商铺,路上朱三兴致勃勃道:“白叠是外来引进之物,咱们本土倒是没看到有量种的。”
段珍娘道:“我们姐妹想种着玩儿。”
听到这话,朱三是服气的。
人家种白叠子都是少量种在花园里做观赏,她们倒不得了,直接量种着玩儿。
有钱人的世界就是不一样。
到了那家胡人商铺,朱三把来意向他说明,二人沟通一番,最后胡商表示不知道这个东西。
接着他们又寻了好几家,有一家贩卖香料的胡商有些门路。
那胡人叫老奎,在大燕混了好些年,也会说官话,虽然撇脚了些,还是能听得懂大概。
他告诉他们,他知道白叠子,也知道白叠,是从天竺那边引进来的。如果她们要新种子的话他可以替她们联系采购,不过要晚一些才能运送过来。
双方就种子问题经过一番商讨,胡商要求二人支付一笔订金,怕把东西采购来了她们毁诺砸在手里。
那商铺在西市开了好些年了,朱三跟店主熟识,并未鼓吹她们预付定金,只说让她们考虑清楚。这毕竟不是一笔小交易,最主要的是他对白叠子这块不熟悉,不能给出有效建议。
段珍娘和秦宛如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