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出来,南珠下的红色小平安结穗子一荡一荡,缪缪拿着一截油条,夹了一筷子热乎乎的臊子面,咬一口,抽空冲他招手。
含糊不清地:“次饭啦。”
佘舟野披散着头发,坐下来。
接过小满递过来的二碗,二碗里装着同样的臊子面,只不过加了许多辣油和盐荽。
夹面的时候,他撇了一眼白缪,她已经忘了刚刚那一茬,正一颗心扑在食物上。
明明背脊打得直直的,就算是用膳也维持着高高在上的娇矜样,可是腮帮子却鼓着,满是食物,一动一动的,很可爱。
见他看过来,她护食地动了一下,用手遮住自己碗里的面,又嫌弃地看了一眼他碗里的一大片“草”。
“你看什么......不要打我的主意,不会和你换的,我才不喜欢吃草。”
猫猫才不会吃草呢~她大大的眼睛眨了一下,眼泪滑出来,是被蒜蓉辣出的眼泪。
她小鼻子一抽一抽的,让人觉得她好像受了天大的欺负一样。
粉色的手指肚抹掉眼泪,歪头看佘舟野,不知自己现在这样带着一股子天真的妩媚劲儿。
佘舟野思绪一下子就跑到了昨晚的春.梦上。
梦里,她也这样娇娇的。
在被他捉住脚腕子蹭的时候,会用同样粉嫩的手指头推他。
还有梦里那带着缥缈声音的童稚声叫她【仙君】。
任务一样的警告。
现在他还能回想起来,梦中她在听到【警告!请在半柱香的时间内,让帝君摆脱花娘,任务超时,变人裸身警告,任务失败,好感值全扣!】
【红色警告!】
【请白缪仙君尽快完成!】这几句话时的反应。
谁是帝君,是他吗?
接近他是因为有任务?是为了那个什么【好感值】吗?
那【好感值】她现在收集满了吗?收集满了会怎样。
这个梦如此蹊跷,就像真的一样,这个梦提醒了他,她确实来得太蹊跷了,家里的猫都是正常的猫,唯独缪缪刚生下来就会跑会跳,还通人性,会亲近人。
若真是天生的小妖精,那祖母的大白猫也该是妖怪才对。
可大白这么多年了,从小猫变成老猫,还是一样的笨,哪里像她一样还会变成人。
她到底是什么人...
佘舟野不动声色地,边吃面,边打量她,夹了一筷子腌白菜放进面里,装作随意喊道:“白缪仙君......”
缪缪崽崽捧着奶杯杯正喝牛乳,嘴巴里咕着的一大口奶差点喷出去。
“咳咳咳......”
“你叫我什么?”缪缪崽崽捂住嘴巴,听到自己放粗的呼吸还有心脏“砰砰砰”地跳动。
“帝君...你想起来了吗?”缪缪崽崽小声问他,整个猫猫都变得小心翼翼的。
佘舟野心下却凉了凉,他面无表情,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缪缪崽崽低下头,鼻尖发酸,他从来不会冷着脸不理她的。
佘舟野真的想起来了,他要变成可恶的帝君了,不会喜欢她了。
他只会欺负她,欺负她,欺负她!捉弄她,捉弄她,捉弄她!
明明凡人佘舟野是喜欢她的,明明前一息还喜欢的,怎么会突然就变成另一个人了呢......
她现在就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子一样可怜,她要变成没人爱的小可怜了。
缪缪崽崽嘴巴一瘪,捏着没吃完的油条,“哇——”地一声哭出来。
极致伤心,极致难过。
她哭得不能自已。
佘舟野突然慌了,不小心碰了辣油的手指,摸她眼睛替她擦眼泪也不是,亲她眼角吻掉泪水也不是。
佘舟野装不下去了,放下碗筷,就握住她的手指,放在嘴角亲亲:“我骗你的,我是骗你的,你别难过别难过。”
白缪抽出自己的手,手臂压在眼睛上。
她生气了,被吓哭了,是真的!
缪缪崽崽的心碎了,碎成了好几瓣儿。
头一次,她没把碗里的食物吃完,剩半碗面,半杯奶,半截油条,低着头,头也不回就往外走。
那气啾啾的样子,好像一只受气了后埋头直冲的小鸡崽。
佘舟野伸手一拎,这只愤怒的小鸡崽就被他拎到臂弯里抱住:“错了,我错了。”
白缪生气地张开嘴巴,用牙齿咬他脖子,放出毛茸茸的耳朵去扫他鼻子,都没能让他放手。
牙齿咬酸了,佘舟野都不变一下脸色,缪缪崽崽叹了口气,她更气闷了。
直到一行人上马车,出发去赴簪花小宴,缪缪崽崽都没一个好脸色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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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十五贺花神,
窗外春光融融,蹄下草长莺飞,这个季节骑马已经不冷,被不热不烤的春光晒着,正是舒服的时候。
按理说这个时候,粥粥应该是要骑马的。
佘老夫人端坐在马车里,执着一把青丝黄竹竹丝编织的扇子,蜀中多能工巧匠,一根黄竹在他们手上,片出蝉翼般的竹丝,行丝走篾,极尽功夫,才能编织出这样一把扇子。
此时这把扇子挡在车帘前,她不急不缓地睁开眼,另一手中的木珠串一颗颗掐动。
“这么好的天,粥粥不骑马,跑到我这老婆子的车上做什么。”
扇子挡住了佘舟野探进来的身子,他脑袋动动,看向躲在妹妹身后的缪缪崽崽。
她缩在角落,侧过身背对着他,手挽着啾啾的手臂,将脸蛋靠在啾啾肩上,整个猫猫都笼络着一股不开心的阴影。
偶尔一抽一抽的,小声哽咽。
佘舟野很是内疚,嘴唇动动,还未出声,祖母手中的扇子就敲到他头上。
她经岁月淘洗的眼眸慈祥温和,面上每一道纹路都是岁月流走的痕迹。
年纪老了,这双眼睛浊了,可年轻时看不清看不明的事,反而这时更能看明白了。
佘老夫人摇摇头,极其有姿态,老一辈的世家贵女,是静坐时一举一动间,头上钗环都不会响动。
指尖握着白玉扇柄,微微用力,团扇抵在大孙子肩上崩起一个弧度,阻止他上来。
这是不动声色拒绝他,却在众人前给他留有颜面的意思。
佘舟野埋了一下首,轻轻退了出去。
车马开始在大道上行进起来,佘舟野退下马车,原地站了一会儿,低头抿着唇,这才翻身上马。
马蹄声在马车旁边哒哒响起,不落一步地跟着马车。
懒懒太阳光照着窗外的那抹身影,影子就这样投在车窗上,与靠在啾啾肩上的缪缪崽崽的身影贴着,仿佛是在抚摸小姑娘的脑袋。
谢嬷嬷跪坐在佘老夫人脚边,替她理了理方才弄乱的衣袖褶子,似调侃她道:“老夫人啊,真真是。”
谢嬷嬷伸出手,攥紧拳头,将大拇指翘起来:“这个。”
佘老夫人拍了拍她手,压下她的大拇指,两人相视一笑。
缪缪娇气,但她不是那种乱发脾气的小姑娘。
来家里这么久,从来没给人脸色过。
这次哭着跑出来肯定是有原因。
她正想着,是什么原因,总归与粥粥脱不了干系,这时旁边的车窗就被敲响了。
谢嬷嬷起身,打开马车车窗一角。
一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个黑漆盒子,递过来,暖暖春光下,连指甲盖都在发光。
人还稳稳在马上坐着,身姿不折半分,单手纵着马缰。
谢嬷嬷心知自家大人骑术了得,可还是怕出什么乱子,怕他单手控不住马被颠下马背。
连忙伸出双手捧住狭长木盒子。
“孟含说街边有卖青团的,跑去买了一盒给祖母尝鲜。”
半晌,那少年沉着冷静的声音又道。
“她今晨只吃了一点,这会儿肯定饿,有劳嬷嬷给她夹些,嬷嬷夹的,她肯定会吃。”
缪缪就在车上,他那么大声音,就算刻意小声了说话,还不是能听见。
她早上闹了脾气,这时候早就散完了。
是一只脾气很乖的猫猫。
也是一个大肚不记小人过的馋嘴小仙君。
但她还是矜持的,虽然不生气了,还有点被哄到。
但缪缪崽崽决计不承认。
她就是原谅了......原谅了他一丢丢。
就一丢丢,这丢丢勉强比指甲盖大一点叭!
谁叫她是小奶猫,心眼小呢,可记仇了的呢。
谢嬷嬷接过盒子就将车窗帘子放了下来,掀开盒子。
里面的青团尽是做成的小兔子、小鸽子、小黄叽的样子。
有玫瑰花汁调色的玫瑰色,有胡萝卜汁调的黄色,芯子估计也是玫瑰卤的,各种花卤果子卤的。
哪里是给她老婆子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