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他的朋友?那就你替
他大步跨来,按着桌沿在她对面坐下。
许垂露闻声抬头, 对方登时一愣, 愕然张口:是你雪花糕!
用食物称呼人都是些什么毛病?
许垂露搁下瓷勺,微笑道:嗯, 少侠怎么也来了蒲州?
刚来这里就碰上这等晦气事, 你当真和那醉鬼认识?他在竹筒中抽出一根木筷,遥遥指了指坐在稍远一桌局促不安的云霁。
见过两次。
青年了然一笑:哈, 我就说他是怎么结识你们这种富贵人家的,他果然在骗我!
他说我能替他偿债?
差不离吧。
许垂露觉得云霁并非贫苦之辈,光那湘妃竹扇都价值不菲,一片药草不至于让他如此窘迫, 不由多问了一句:你要他赔多少银子?
青年随口道:一百两。
许垂露噎住了:那我也帮不了他。
青年亦很惊讶:你连一百两也拿不出来吗?我看你这身衣裳就不止
不是, 我家不是我管账,我身上没有多少现银。
钱都在水涟那里,平日用钱也不需要自己出手。
哦, 好吧,既然你和他不熟,我便继续找他算账了。他对找茬一事兴致勃勃, 拍了拍腰间的皮套就要起身。
等等。许垂露忽然叫住了他,虽然我没有银两,但我可以帮你恢复那株草。
你说什么?
我能让那片叶子长回去。
青年神情变幻数次,最终停在了严肃上:这不是个好笑话。
把你的那个药仙草给我,一刻钟后,我还你一个完整无缺的。若是成了,你就莫去为难他了。
青年眯眼,浅棕的眼瞳漾出一点兴味:行啊,让你试试。
他打开医匣,取出缥色冰裂瓷盒,那株草植根于底部寸许厚的黑土中,纤柔地倚靠在两侧瓷壁,已是一副欲要凋零衰微之态。
许垂露并不识得这种植物,只觉从外观看不像是什么珍稀药材。她捧起瓷盒,对他点点头:嗯,你在此候我。
她能悠闲地食用早饭是因为萧放刀今晨出去与俞中素议事,一行人无法启程赶路,便各自休息去了。
然而她才到客店四楼就看到木梯栏杆旁立着个薄刃般冷峭的人影,萧放刀不知何时回来,正好撞见她紧张地抱着什么小跑上楼做贼心虚被抓个现行。
许垂露迅速把盒子塞进袖口。
当然,这完全是多此一举。
为何帮他?萧放刀往长廊深处走去,语气平和。
这个他指的是云霁。
她提步跟上,边走边道:并非是帮他,即便他拿不出赔偿,那位大夫也不会如何。
我看那两人乐在其中,你何必管?萧放刀推开屋门。
不知道。她摩挲着光滑瓷盒表面,就是觉得他遇到麻烦的时候,倒霉的总是旁人。
哦?
主要是怕自己倒霉。许垂露语气幽幽,听了你昨日的话,我觉得他若是要找我借钱,最后就会发展为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可怕极了。
萧放刀低低笑了几声:好,那你帮吧。我也想看看你要如何令那株草恢复如初。
两人已经进屋,许垂露将瓷盒放在桌上,轻手揭开了盖子。
宗主想看当然可以,只要莫把我视作妖邪当场诛杀就行。
你若为妖魔,该是我怕你才对啊。
不,哪怕世上真的有鬼,也该是它怕你。
[宿主,您要使用永久修改了么?]
【嗯,我打算试试。这草应该不会对完成度有影响吧?它只是一片快要枯萎的草而已。】
[我无法给出答案,但我愿意给予最真诚的祝福。]
许垂露提气运笔,依照那落下叶子的形状为这衰残的生命增添虚假的生机。
萧放刀一手撑在桌角,垂首凝目,看得认真。而随着许垂露的动作,她所见的景象愈来愈模糊,那些游动的色块在她指下时浓时淡时艳时清,那段手腕挥动得笃定而熟稔,如笔走龙蛇,墨意窅然,毫无凝滞之迹。
物弗可视,人却能顾。
萧放刀把目光移到身侧人清晰的面孔,她眼瞳里只映着药仙草的清湛绿意,脸上没有一丝缛丽色彩,仅一片柔腻的白,较雪更莹,比霜更软,当是缟袂乍飘、含风饮露月中仙
不,这仙穿得比谁都暖,吃得比谁都足。
好了。
许垂露甫一抬头,险些撞上萧放刀的下巴。
幸好她头上未插什么金银饰物,否则萧放刀的脸定要被划出道口子。
她惊魂未定地腹诽:天下第一的反应速度就这么点吗?
嗯。
萧放刀无甚表示,也未发出什么评价,完全没有被系统的神奇功能震撼到,甚至还不如许垂露第一次尝试修改功能来得惊讶。
【朝露,你不行啊。】
[?]
【是我的金手指不够大吗,她一点都不我为什么不看看万能的扇形图呢?】
许垂露视线微移,发现扇形图上呈现出一片虚白,这是货真价实的平静从容的情绪。
行,心态强者,不能不服。
她再次检查了一下叶子的形状,盖好盒子走下楼梯。
天色渐亮,大堂也热闹起来,许垂露耗费了一番眼力才寻到那青年,他坐在酒坛比菜盘还多的那桌,很不斯文地大口饮食。
许垂露见他对面的云霁一头栽桌,两臂虚垂,呼吸粗沉,已经不省人事,不禁蹙眉问道:他怎么了?
喝醉了。青年吃得欢腾,也有可能是怕我讨债,装醉。
那不大可能,云霁即使装醉也是讲究形象的,他绝不会让自己的衣服像抹布一样在桌上乱蹭,这一定是真醉。
或者不是醉。
他没事吧?许垂露放下瓷盒。
能有什么事?他比我高上一个头,谁能想到酒量如此不济。青年一边嫌弃一边滑开盖子。
他的神情在看到完整植株的一瞬凝固了。
你你从何处得来的?
这便是你刚才给我的。
难道他以为自己这么短时间内能找到一株与它一模一样的药仙草?
断草可再生,但
他的目光忽而变得柔和,这为其浅棕的面庞笼上霭霭濛濛的幽柔,这股幽柔让许垂露感到一丝窒闷,好似有什么东西朦胧地隐在雾气中,只要拨开这层薄雾就能看清其真实状貌。
这算是恢复了吧?她道。
他以掌心抵合盖子,闭眼道:当然。
见他未追问,许垂露也略感轻松:那就不必和这醉鬼计较了,让堂倌把他送回屋吧。
姑娘,你帮了我的忙,为了感谢你他说话突然变得文雅而客气,我可以与你们同行,这一路你们若有伤病,我看诊不收诊金。
?
这是感谢还是推销?
而许垂露不想拒绝,因为这一行人虽然声势浩大,武功高强者不少,却一个正经大夫都没有,不仅仅是带出来的这些,就算在绝情宗内好似也没有专司治病的门人。
这种配置很不科学。
但说不定其中另有隐情,她也不大敢问。
怎么了?青年略有疑惑,似是认为自己给出的报偿十分优厚。
许垂露干笑两声:我们此去西雍,若与你同路倒还好说,不同路便
自然同路。像我这样的江湖人,哪能不去凑武林大会的热闹?
但此事我做不了主,得问过我的大姐才行。
青年抱臂而笑,眉梢扬着自信的神采:她一定会同意的。你要记得说我姓苍,名字是苍梧。
苍梧?
她再次打量眼前之人,他穿得臃肿,露出皮肤的地方并不多,斗笠、长刀、医匣、肤色他身上有许多引人注目之处,但有一样是被深深敛藏的。
他嗓音沙哑,笑起来却很清脆,他的表情常常过于夸张,显得纯真爽朗,而抚弄药仙草之时的忧悒与温柔却是深邃沉稳的。
许垂露发现她被这人的表象蒙骗了数次不,是她一厢情愿的曲解,不由感到几分懊恼。
你她试探道,我应当唤你苍姑娘?
苍梧大笑:你算是最短时辰看出我身份的人了,我从来没说我是男人啊。
许垂露似乎能理解喜欢喝酒的江湖人了。
有些时候,酣饮一场比绵绵絮语更能陈情寄意。
第48章 .枫城苍家
看苍梧的样子, 虽未明确提出要与她共饮,但一人独酌了那么久,应是想找人喝上几杯的。只是眼前还瘫着个昏迷不醒的云霁, 苍梧视若无物,她却无法装没看见。
苍姑娘,我们西行是为避祸, 这一路未必比你独行要轻松。我很希望你留下, 但若大姐不应, 还请你莫要怪怨。许垂露礼貌道。
好好好,我哪会怪你?你也不用叫我姑娘, 这么叫了旁人也不信, 反倒奇怪。苍梧杯不离手,筷不停箸, 只是, 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呃?
你还不曾告诉我,你是谁?
许垂露一愣, 这才惊觉她还未自报家门,只得敛了敛袖子,尴尬笑道:我们是赤松来的商人子女,我叫明露。
嗯, 你去和你家管事的人说吧, 有了结果可来玄字一号房寻我。
她起身上楼,却见一人举步而下,与自己正面相碰。
对方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其后的许垂露身上。
许垂露:!
苍梧仰头望去, 怔怔道:这位是
萧放刀移回目光,颔首微笑:在下明烽,方才恰好听到了你与舍妹的谈话, 枫城苍家圣手能与我等同行,三生有幸。
明大小姐客气了,恕我冒昧,不知姑娘闺名是哪个字?山峰之峰还是刀锋之锋?
烽火的烽。
苍梧似未料到,面有讶色。
萧放刀走到她身侧,缓声解释:我出生之时一位道士断言,此女生来不祥,所到之处必战火四起,家父信以为真,便以此名作诫。
苍梧笑道:倒很贴切,姑娘之姿不输褒姒,愿为姑娘点燃烽火的定不止周幽王一个。
许垂露:这到底是夸是贬?
今晚有横雨镖局俞总镖头请客,苍大夫若不嫌弃可来共酌一番。
好啊,那就要麻烦你们多添一份碗筷了。
苍梧松了松腰带,扶着栏杆拾级而上。
许垂露没想到萧放刀应得这么快,甚连宴席都安排好了,不免有点紧张。这毕竟是自己招惹来的人,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定得要她负责。
她你认识她?
萧放刀奇怪道:我为什么要认识她?
那你说的枫城苍家是何意?
萧放刀眉头一跳。
许垂露:总感觉自己又问了什么有关江湖常识的愚蠢问题。
枫城
萧放刀刚吐出两字,许垂露便扯住她的袖子就近坐下,向堂倌要了一壶桂花清露,这是她在这家店试过的最宜入口的佳饮,而且滋味清淡,芬芳郁远,定不会触了这坤道忌讳。
玉壶一呈上,她便执端把斟了一杯递给萧放刀。
颇有谨听教诲的诚意。
萧放刀把杯子推了回去:我自己来即可。
?她不是很懂对方计较这个作甚,平日她也没少使唤自己这弟子端茶送水。
莫非
她压低嗓音,凑近几分:难道有毒?
萧放刀蹙眉:你怎么什么都能想到下毒?
又猜错了。
许垂露悻悻道:因为我只碰到过下毒这一种危机,不免要多小心些。
哦?刚才此处有人下毒,你看出来了么?
许垂露大惊:谁?
看来你这警觉心毫无用处,往后还是省省吧。她不留情面地奚落道。
知她有意卖关子,许垂露也不想追问。
所以苍梧究竟是什么来头?
萧放刀自倒了杯桂花清露,轻抿一口才道:武林盟中有大大小小百余宗门,但其创立之初仅敛意山庄、明离观、玉门、竹风派、青戊阁五派,明离退盟之后,势力最大的便只余那四家。
那苍梧属何门何派?
萧放刀挑眉:苍家不属这四者之一。
但与青戊阁有莫大牵扯。
许垂露聚精会神,不敢遗漏一字。
五年前,青戊阁主殒命于萧放刀之手,青戊阁弟子因其亡故而离心,为他之死争执不休,一方认为阁主已死,立新主,尽快与武林同道讨伐大敌;另一方则认为未见尸骨,不可断定其生死,集全阁之力搜寻下落,而非与其余两派沆瀣一气,做敛意山庄的走狗。
她语气平静,完全不像在讲述与自己有关的过往。
许垂露忍不住皱眉:苍家是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