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无奈两人只好拉着空车子一起走着,这样距离近了,更方便说话,一路上笑声不断,仿佛冰雪渐次消融般肆意张扬。
快到医院时,文秀英又乖乖的躺会架子车上,进了医院时,吴达已经和胡雁秋,肖红在医院门口等着了。
这文秀英倒是没想到,她还以为胡雁秋不会主动来呢,总得找个借口跑掉不可,她哪知道在她心里高傲自大的胡雁秋,被吴达一句就说动了,那就是明年大队有回城的名额。
吴达这话不是没有依据的,这是他上次去给队长送东西时,悄悄听到的,胡雁秋也不得不信,毕竟哪怕有一丝机会都是好的。
故胡雁秋一直很配合,其实他们都不明白,胡雁秋这么配合,都是为了能看到贺子谦,贺子谦越对她冷淡,她心里越快意,只要一想到明年贺子谦要如何上赶着追她,她此时的所有伤心难过都会变为成倍的快乐。
进了医院,医生问明情况后,用手按捏文秀英的肢体后背,不管摸到哪里,她都只喊疼,弄的医生不敢再碰她,只道先住院,再做全面检查。
胡雁秋去交了钱,她把自己所有的钱都带来了,但是也刚刚够检查费,只好去邮局给家里打电报,让家里多汇点钱来。
是夜,除贺子谦留下陪床外,其他人都回去了,半夜时,文秀英家才收到信赶了过来,石玉韶哭哭啼啼,眼泪不断。
文秀英觉得有些厌烦,这一世的自己在他们心里或许还不如前世重要,毕竟这一世,她生的六个孩子都活的好好的,从未失去过,只有她一个人是外人。
木学农神情冷淡的问了几句,文秀英简单说了事情经过,并说自己没什么大事后,他就催着石玉韶回去了,明天还上工呢,现在家里孩子多,都吃不饱,队里按人头分粮,孩子多粮分的就多,钱就更少了,好在文秀英不算数,不然就分的更少了。
文秀英现在的口粮都是木娟娟定时送来的,大家也都默认了。
两口子来去匆匆,站在门外等候的贺子谦见他们出来,去问好,木学农随便嗯了一声,石玉韶毕竟感性,叮嘱了好几句,好好照顾英英。
贺子谦目送他们离开后,心里有些别扭,好好照顾?这是亲爹妈吗?怎么会放心将半大的闺女交给一个刚刚成年的年轻男孩来照看呢。
想着想着就有些心疼,再想起小时候的事,他就知道,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
贺子谦进去后,仔细看了看,发现文秀英神情如常,并不如何伤心感怀,便放下了心。
只是来看闺女,却什么都没有带,或许是给钱和票了吧,他也不好问。
“贺子谦,我的挎包里带了饼子和苹果,你去打点开水,咱们凑合着吃一点,明天再到食堂买饭吃。”这大晚上的,实在有些饿了。
看到白面饼子散发着淡淡的葱油香味,贺子谦早已饿的咕咕叫的肚子再也忍不住了,与文秀英就着热水美美的吃了一顿。
到第二日,文秀英淘出钱和票让他去买饭时,他才知道原来她爸妈什么都没给她留下,这些钱分明还是他们一起卖东西挣的呢。
他心里更难受了,没有接她手里的钱,就去食堂打饭了,食堂有病号饭,不要票的肉汤,买了五个白面馍,一碗肉汤,一碗素汤,再一碟腌白菜,也尽够两人吃了。
文秀英饭量小,只吃了一个馍就饱了,剩下的都被贺子谦一扫而空,看他那副馋吃食的样子,文秀英又无奈又心酸,现在的日子,谁都吃不好啊,不过,她已经想到了办法,明年就让他吃上饱饭好饭。
上午医生又来了一趟,还是没有找到毛病在哪儿,文秀英哭闹着要出院,贺子谦边哄边跟医生说给他们开个证明,他们要去城里住院,不能再耽搁了。
这里的医院设备落后,医生也胆小,忙开了个浑身软组织损伤及内脏受伤的证明让他们转院了,送走了就安心了,以后怎么样就跟他们没关系了。
他们可是见过那种打架后,怎么都检查不出来哪有毛病的,最后内脏出血不治而亡的。
两人与吴达通好气后,由吴达应付队里和胡雁秋那边,催着他们筹钱,他们俩则买了张车票,去城里逛去了,顺便买自行车。
到城里后,文秀英去供销社买了自行车后,就直奔新华书店,买了一大堆高中才用得上的参考书。
贺子谦只以为她是爱学习,想提前学高中的知识,如今不能高考,心里替她有些遗憾。
他哪知,这些参考书将在明年把他折磨的死去活来。
“自行车是我的了,你不许跟我抢哦。”文秀英再三跟贺子谦确认道。
“是你的,是你的,都是你的。”贺子谦一脸宠溺道,这张票他本来就是帮她要的,唯一的意外是他没想到自己还没攒够买自行车的钱,她却一下子就把买自行车的钱全拿出来了,只能看着她用自己的钱买了自行车,想着有一丢丢难为情。
文秀英骑着新自行车兴奋的不得了,还要带贺子谦,贺子谦吓的连连摆手:“你刚学会,慢点骑。”
文秀英没再勉强他,熟练的瞪着自行车在城里溜达了好几圈,两人才兴致勃勃的去吃了饭,坐上班车回家去了。
至于身体问题,两人已经想好说辞,就说需要静养,然后再复查。
谁知者一日,却是未来数年里,两人最开心的一日。
回去后,有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正等着文秀英。
“
第40章 . 没有家了 清冷的阳光下,乡道……
清冷的阳光下, 乡道中间已呈现出积雪消融的迹象,贺子谦骑着自行车缓缓走着,生怕摇摆晃悠导致重心不稳。
“别乱动,会掉下去的。”贺子谦用轻松的语调跟身后的人说着话。
身后的人显然心情极好, 故意扭了扭身子, 车子猛烈的摆动了几下才重新稳住。
“你来坐,我来骑, 保证不晃。”文秀英难得调皮一下。
新自行车她还没骑一会儿, 就被剥夺了使用权, 她心里正痒痒呢。
贺子谦笑不作声,一副懒得跟小孩子计较的模样。
偏文秀英坐在后面总是搞怪,一会晃动, 一会拽他的衣服, 弄的他只好柔声安慰她,一解她心中之冲动。
两人就这样笑闹着,回到了队里。
到文秀英家门口,贺子谦将车子给她, 看着她进去, 才转身离开。
文秀英摸着车把, 心里的兴奋劲犹存, 见她似乎一身轻松的回来, 与昨天看到的虚弱截然不同,石玉韶才安心了。
木学农脸色难看,文秀英没有跟他打招呼, 只跟妹妹秀云说着话。
“你妈病了,从明起你就去伺候她吧,这些年你不愿意去, 她也从来没说过什么,粮食月月送,一次都没落下,现在你也大了,到了该报父母恩的时候了。”
这些年,一直冷着,木学农今日终于把话都说出来了,哪有给了人的闺女还住在自己家的道理,孩子不愿意,他也不好逼她,再加上媳妇心软拦着,但是户口都上在文家了,再怎样也是文家的人。
石玉韶听到木学农说的这样直接,连忙变了一种温和些的说辞:“英英,你爸就是这么个直性子,你别往心里去,你姑这些年也不容易,现在岁数大了,身边也没人照看,今天早上托人捎信来说摔了一跤,你回去找看着些,等好了,你想回来住就再回来住,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文秀英嘴角露出一丝讥笑,哼,真是一点都等不及了,她熬着熬着,就是希望等她再长大些,就可以自立门户了,自己建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
如今看来是不成了,这么迫不及待的要赶自己走。
姑姑现在摔了跤,还需要人伺候,这事前世不是这样的,上一世,姑姑后来也行动不便了,是在她初中毕业的时候,本来她已经考上了中专,要去上学。
姑姑突然闪了腰,慢慢的竟然起不来炕了,她精心伺候了大半年,可以下炕活动了,只是到底伤了底子,再加上小脚老太太本来就走路不稳当,队里的活也干不成了,她就成了一个全老力,如果她不去挣工分,家里饭都要吃不上了。
很快,大集体没有了,实行了包产到户,她一个年轻姑娘,加上两个体弱多病的老人,根本种不了家里的地,因此给她招个上门女婿就是最好的选择。
她的命运又一次发生了改变。
难道这一世因为她不在姑姑家生活,很多事情都变了,难道现在就会行动不便,她要退学照顾吗?
想到这里,她突然嗤笑一声,真是惯性思维难改变,都已经过了一世了,她凭什么还要回到过去的轨迹中去。
她面含讥讽的问石玉韶:“你病了吗?”
石玉韶一愣,旋即明白她的意思,回道:“生你养你的都是一样的爸妈,你有两个爸妈关心照顾,也是一种福气。”
“我叫文秀英,就该喊你舅妈,喊他舅舅,若我叫木秀英,就该喊木娟娟姑姑,你说这个所谓爸妈该怎么称呼?”
文秀英话里除里嘲讽,还有冷漠,石玉韶气从心来:“小时候你不是这样的啊,怎么现在说话这样气人。”
几个小的就够石玉韶受的了,她不知道,文秀英从何时变成这样尖锐冷漠的模样。
想她为了让她的英英留在家里长大,吵了多少回,才让她安安心心在家里长到这么大,怎么这样跟她说话,她真是委屈的不知道说什么。
见两人不再开口,各自生气,一副养了个白眼狼的模样,文秀英只觉得恶心。
她前世总是依靠的人,觉得无比依恋的人,其实一直就当她是个亲戚罢了,要不然怎么会在她最需要老人找看孩子的时候,石玉韶却一天都不愿多呆,就因为放不下家里的鸡娃子,猪娃子。
而木学农就更是,对她,对孩子,从来都是阴沉着一张脸,一个板凳都不让孩子搬,怕摔坏,可是等自己孙子会走路后,把家里那些木凳子摔的七零八落,而他还在一边笑着叫好。
文秀英早就知道有这一天,只是来的稍稍早了些,她默然回屋,将晾在外面的衣服收进去,她的东西基本上都在空间里放着,只草草把书包收拾一下,零散东西都放进去,背上就出门了。
傍晚的寒风中,骑着自行车很有一种潇洒走一回的感觉。
夜色深沉时,她到了姑姑家,这个她生活了半辈子的地方。
还没进屋,就听见了姑姑浓重的咳嗽声,相处了几十年,无论有多少怨恨,总归是有一些孺慕之情在里面的,只是过了这些年,她的心越来越冷,越来越硬,她只想尽些责任便罢。
掀开厚重的门帘,屋里点着煤油灯,借着一闪一闪的灯光,文秀英看见姑姑歪在炕墙上坐着,姑父在炕头抽着旱烟。
见她进来,两个人都有些讶异,很快,木娟娟就反应过来:“秀秀,回来了,快过来给妈看看,你舅怎么让你晚上回来了,真是让人担心。”
如此熟稔的口气,仿佛她从来便是她的女儿般,文秀英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张了张口,却喊不出来,不知道该喊什么,爸妈这个词对她而言,已然非常陌生,表面上看,她有两个爸妈,实际上一个都没有。
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有称呼,直接开口道:“听说你摔着了,怎么样?严重吗?去医院看过没?”
听到她的英英这样关心她,木娟娟心里很是得了些安慰,笑着说:“在大队的卫生所看过了,说是可能伤着筋了,躺一阵子就好了。”
“那就好,我去睡了,你们也早点睡。”文秀英熟门熟路的去了对面的小屋,还好里面被褥齐全,就是没有烧炕,她抱了一些柴火,点着就没管了,有个意思就行,反正她也不在炕上睡。
清早,她定了闹铃,六点钟就起了床,队里一般七点半上工,整个大队都静悄悄的。
她径直去了对面的人家,开门的是南兰花,与她做了几十年邻居的人,现在应是刚结婚不久,还是一副清秀单纯的模样,不是后来那个被生活搓磨的皮糙脸肿的妇人。
南兰花是个实诚人,与她夫家不同,从不多占别人便宜,也不斤斤计较,干活踏实,肯吃苦。
后来还与她认了干亲家,可以说是几十年多好邻居,只是现在的南兰花大概还不认识她吧。
文秀英主动做了自我介绍:“嫂子,我是文秀英,对门文家的养女,也是你娟娟姨的侄女。”
南兰花见她说话大方,丝毫没有羞怯之意,个子虽然高,年纪却比她小好几岁的样子,不由心生好感。
文家这事她是听说过的,只是这女孩很少回来,她竟是头一回见,看着明艳大方的女孩还没长大,就要面临着照顾两个老人的难题,真是太不容易了,她心里又多了些同情。
南兰花听她说完,忙将大门开大一些,让她进去。
文秀英却后退了几步道:“嫂子,你出来一下,我跟你说几句话。”
南兰花有些奇怪,终究也不熟,她还是跟着出来了。
文秀英接下来说的话,让南兰花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应该也听说了,我姑姑摔着了,需要养一阵子,做不了活,我想请你帮我照看一下,具体来说,就是每天做两顿饭,打扫一下卫生,再抽空去看看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我姑姑每月给你十斤粮食,我再给你二十块钱,你看成不成?”
队里一个满工分劳力一个月也挣不了这么多钱和粮啊,只是抽空去干点家务,哪值这么多钱。
南兰花慌的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忙摆手拒绝钱粮:“这点活就是搭把手的事儿,都是邻里邻居的住着,还提什么钱和粮,快回去跟队长说,我啥也不要,每天去找看姨就是了。”
“伟人不也说多劳多得嘛,不能让你白干活,你放心,我待会就先把钱粮给你送过来,你先照看一个月,如果没好利索,我再找你,只是钱的事你就别跟我军峰哥说了,就说我家只给了粮,自己攒点钱方便些。”
文秀英知道南兰花手里是一毛钱都没有,家里的钱都在男人手里,可是男人却是个好赌的,她的日子以后会更难,让她给自己攒点钱,也不至于因为没有几毛钱,而让大儿子把普通感冒拖成了肺炎。
南兰花突然鼻子一酸,看着眼前这个才十来岁的小姑娘,说话跟个大人似的,还处处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她正为手里没钱作难呢,娘家都不敢回,怕空手回去被嫂子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