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州嘀咕着,重照恹恹地趴回桌子上。
暗中已经做了决定,中午空闲的时候直接去九龙卫找许长延。
然而重照根本没等到中午,就见到了人。
许长延没去迎接什么大周使团,那是鸿胪寺的事,京城的警卫交予御林军,他下朝后被单独宣去了御书房。
衡帝向他下达了一个必须完成的命令。
抓捕李重兴入狱,宣旨禁足李正业,收回兵权及国公府私印。
许长延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衡帝冷峻而充满威势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许长延顿时冒出了一身冷汗。
衡帝已经许久没有下达如此明确的命令了,长到九龙卫快忘了自己本就是皇帝手下的一条没有选择的狗而已。而衡帝这般说的时候,许长延就能感觉到,衡帝这个时候不信任他了。
衡帝知道他钦慕李重照,必定会怀疑他有失公正,暗中袒护李家,所以,此番既是对李家下手,也是试探他是否还当得起冷心冷情、不择手段的九龙卫首尊使,是否还忠心耿耿地愿意当他握在手心的那柄利刀。
心思转了好几个来回,反应不过一顿,许长延便下跪应下:臣,领旨。
衡帝的脸色比天空还要阴暗,他说:即刻便去。
九龙卫不需要走其他流程,领了旨意便可出宫将人逮捕,李家根本来不及反应。
许长延心里也有点着急。
太子初立,衡帝心情一直不错,怎么突然下令处置李家,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今之计,只有先把人抓了,旨令如实下达。许长延没想到来回转了一圈,还是跟前世一般,自己带人上门,他心里有些着急,以至于忘了把自己的行踪通知给重照。
重照照常呆在大理寺,一早上,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慌,他以为是因为自己和许长延突然冷淡下来的关系。
直到易宁跑过来说:不好了,小侯爷,九龙卫奉旨上门逮捕大公子了!
重照站起身,我爹呢?
易宁说:皇上下旨禁足镇国公,违令则一同抓捕入狱。
重照往外走,回府。
重照让轿子的速度加快了许多,他到府门口的时候,两个九龙卫使左右两边扛了李重兴出来,李正业要出门,被许长延拦了下来。
重照远远望过去,眼前的记忆与前世重叠在了一起。深色官服眉眼冷峻的九龙卫首尊使,高高在上地站在镇国公府门前,神情冰冷如霜,仿佛地狱修罗一般抓走他的两位至亲、把李家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请记住,我是个甜文爱好者 (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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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许长延记得前世他第一次来抓捕李重兴的场景。
前世重照也是因为私自入伍, 一念之差不肯服软,失了圣宠,军功一点都没落在头上, 幼时的侯爵爵位也没了, 手里什么权势也没有, 在京城内寸步难行。
许长延那时候正值圣宠, 九龙卫风光无限, 有些过于自满了。他当时执拗第认为, 李正业并非不忠, 而是过于愚忠。如果是他, 他必定不至于走到君臣相疑的一步。
于是许长延让两个九龙卫制住李重兴,抬头看着李正业半嘲讽着说:国公爷万万没有想到会有今日吧?
他话说的蛮横无理,李正业堂堂镇国公, 还没有被这样乳臭未干的小子骂过,当即怒了道:小人得道,蒙蔽了圣上的眼睛,以至于像你这般手段下作阴狠之辈都能身居高位!
许长延内心一点波澜都没有,面上冷笑道:如此情状, 也能证明,是国公爷您一直以来坚信的东西错了。而我, 才赢了。
镇国公府的匾额挂了近百年, 历经风雨而崭新如初,门口的石狮严肃而立, 百年荣耀的忠臣良将,高高的国公府门第,被活在最阴暗地狱里的朝廷走狗九龙卫将府门嫡长子给硬生生拖了出来,对于百年名门来说, 奇耻大辱,不外乎如此。
李重兴的案子是九龙卫经手的,许长延如实地查,如实地禀告皇帝,没有私藏,没有偏袒,甚至是不嫌事大,在镇国公府头上踩了一脚又一脚。
更别说而后又亲自登门抓捕镇国公本人入狱。
一桩一件,在外人的眼中,也能看出这明显是朝廷走狗在陷害忠良,害的人家破人亡不说,后来又强取人家世家公子,百般折辱。更何况当事人,整个国公府都恨极了当拿去千刀万剐的九龙卫。
许长延前世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高,过于自以为是,以为把国公府从那个位子上拉下来,才能让重照正眼看见自己,才能让自己配得上他。然而他至始至终都弄错了。
无论想要什么,从来都不是想尽办法毁掉它。
许长延这次把自己的姿态放的很低。
紧赶慢赶到了镇国公府,许长延先让小太监把皇帝的旨意给读了,又仔细给李正业解释过,再加上之前在昭侯府,他已与李正业长谈过西南王案的凶险之处。
李正业深知对方也是公事公办,怪不得人,他安抚了家人,许长延态度良好,他让人进去带了李重兴出来。
李正业站在府邸门槛内,正眼平视着许长延,语气平平淡淡的:地牢阴寒,麻烦许大人给我这孽子准备条干燥洁净的被褥。
许长延道:国公爷务必不要擅自出府,违逆了圣意,下官也不好交代。
言下之意便是,衡帝的眼线就在镇国公府附近,一旦李正业有什么小动作,必定引起衡帝怀疑。
李正业犹豫着说:我那小儿子
京城上头的乌云翻滚,街道上的尘埃被刮起的风吹散,许长延说:您放心,臣会多照顾着些小侯爷的。
李正业没说话,他的目光忽然移到了远处。
天色阴沉了下来,秋风起来了,吹的人袖子浮动,乌云慢慢凝聚了起来,雨滴忽然从天而降。
重照觉得自己脑门上落了一滴秋雨,瞬间失去了全身的温度,整个人都变得冰凉。
他就站在街口,远远望着九龙卫穿着那件熟悉的深色的官服站立在国公府两侧,刀剑林立,每个人眼里目光冷漠,他也能想象里面发生的场景。
后来那一幅幅场景在每每午夜梦回,成为他每一场噩梦的源头。
重照已经想不起来当时的自己是什么情绪了。
看着他哥被抓走的时候,发现每次都是许长延无情地出现在府门口带来噩耗的时候以至于后来,他走投无路,受了不知何人的建议,第一次去求许长延,在许府门口枯坐一天一夜。
好像也是入了秋天气微寒的日子,他裹紧了外袍和袖子,为表诚意,他不敢坐在轿子里,吹了一整日寒风。
直到第三日许长延不得不出门,才匆匆见过一面。
重照被九龙卫拦着,根本没说上话。
第四日重照才进了许府大门,他发现从来没有一个府门比许府难进。后来他发现没有一个府门比许府更难出去。
然而他进去了,依然没能见到许长延。
重照心一横,说:那我就跪在这里,他什么时候来见我,我就什么时候起来。
当时许府的管家就姓周,闻言说道:小公子,你是国公府出身,我们家老爷在朝堂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说要见就见,我们家老爷岂不是太好见了?况且如今国公府犯了事,大家赶着避开还来不及,我家老爷让您进来,还是心软了的。
重照没说话,后头的易宁看不下去,说:你一个下人,闲言碎语怎的如此多?
周管家脸色微沉,说道:您若有本事,跪房门口去,别跪亭子里,碍着下人打扫。
重照没说话,自己站起身,正对着许长延的房门跪下了。
天气有些不好,没过多久,下了一场雨。
重照已然记不清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易宁劝过他什么,只记得雨水沾满脸,一个人隔着朦胧的雨幕,举着一把蓝色的伞,慢慢地走到他面前。
重照眨了眨眼帘上的水珠,入目是溅湿了雨水的深色衣摆。
他半句话都说不出,只听到头顶传来那个人冰霜般寒冷的声音,你回去罢,我是不会帮你的。
他要走,被重照拉住了衣摆。
他微微皱眉,雨伞边沿的水珠撒了下来,落在重照的脸上,眼神黯淡,容貌清俊,淋湿了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滴落的雨珠顺着脸颊从优美的颈线滑落,没入领口。
许长延压下心头翻滚的情绪,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重照记不清后来发生了什么。李重兴勾结西南王的事爆发得太快,以至于国公府手足无措之际,陆武弹劾李正业的奏折递到了皇帝案头。
损失了李重兴的镇国公府只是少了个继承人,而李正业是镇国公府的顶梁柱,李正业一旦被九龙卫带走,整个国公府就倒了。
重照从大雨中淋湿回来后就一直低烧不见好,在床榻上听到了这个消息,当即惊坐起没穿鞋就跑了出来。
一场秋雨一场寒,只穿了件中衣的他觉得那寒风的冷意不停地往怀里钻。
许长延说:圣上旨意,带走李正业,查封国公府,所有人都禁止进出。
重照追上了九龙卫,拦住了许长延,哑着声音问:许长延,算我再求你一次,放过我家好不好?看在我们的交情上,替我家求一次情?
许长延一身衣服整洁干净,头顶的鬓发一点也没有乱,整个人端庄妥帖,他轻飘飘地踩着地面,转过身走上前,定定看了重照片刻,忽然伸手挑起他的下巴,你在求我?
许长延的身量比他还高,深色的官服宽大,带来了逼人的压迫感。重照在京城数年,早已被磨尽了战场上的锋芒,心中一时有些畏惧。
许长延眉眼妖|冶,剑眉斜飞入鬓,一双凤眼冰冷如霜,让人有如坠冰窖之感。重照感觉对方那冰凉的手指捏的他下巴微疼,他听到许长延轻声说:李重照,到这个时候,你是不是才正眼看着我?
许长延语调随即又严厉了许多:镇国公府对你来说非常重要对不对?为了他,你不应该愿意付出一切吗?所以如果想让我帮你,你不应该哭着跪着求我吗?怎么,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行呢?国公府小少爷?
太阳当头,重照发着低烧,被迫捏着下巴昂起头,眼前顿时一阵发黑。
许长延撤力时又重重一推,重照双腿发软,支撑不住跪倒在地,手肘撑在地上,被沙砾划出一块血痕。
重照第一次觉得秋天的太阳这么明亮这么毒辣,数十年来坚持着的铮铮傲骨,仿佛在最后一刻卡擦一声被折弯了,所有的尊严被许长延一手剥下丢落在地上,只剩下一个狼狈不堪无能为力死要面子的自己。
他听到头顶许长延冰冷的声音:当然你若不愿意在大街上丢脸,可以来我府里,跪着哭着求我都可以,哄我开心了没准我真的就答应了。随时恭候。
九龙卫首尊使冷酷无情地把李正业带走,重照转头便去了许府。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觉得还行?
我觉得不虐啊我真的是甜文爱好者,我什么时候虐过?我明明没虐过?
所有的痛苦都是,没权没势误会敏感遭暗算遭到帝王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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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你们要是骂我我就哭给你们看QAQ
第61章
秋雨渐渐大了, 重照感觉冷意从脚心蔓延全身,他推开了给他撑起了伞的易宁,什么人都不让靠近。
许长延回过头, 脸上的血色尽褪。
他忘了提前跟重照说了。
许长延一时连李重兴都顾不上了, 忙追上去, 即便重照此时不想见他, 他也得上去把人拉住。
天空落了雨, 易宁举着雨伞, 看着重照冰冷的眼色不敢上前。即便战场肃杀, 也没见过自家主子如此冷情淡漠的神色。
许长延拉住李重照的手臂, 把人拉到胸前,忽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抵在了脖子上,许长延一口气堵在喉咙口。
那把他亲手送上的精致锋利的匕首抵在他脖子上, 只要握着匕首的手一抖,他命就没了。
重照握着匕首的手指节泛白,眼帘因为落了雨珠而半垂着,轻声说:放开我,滚远点。
许长延想去擦擦他脸上的雨水, 脖子上一凉,匕首划出了一道血痕。
重照抬眼看他, 再不滚, 我就真的杀了你。
许长延提起的手放了下来,慢慢地退后了半步。小刺猬烈性又心狠, 狠起心来是真的连人都敢杀。许长延担忧地看着他,只希望不要伤到他自己。
许长延站在原地,看着他的小刺猬就这么隔离了所有人,几乎是踉跄着在雨幕里走出了尽头。
重照自然不是自己走回昭侯府的, 拐过了弯他泄了气,招手让易宁把轿子叫过来,坐着轿子回昭侯府。
他需要一个足够安静的地方慢慢平复激荡的心情。
易宁把人送回了侯府,回头让人准备了参汤送过来时,重照关了房门,怎么也不让人进来了。易宁小心翼翼地敲了门,说:侯爷,先喝口参汤罢,小心感染了风寒。
没有回应。
易宁火急火燎地跑出去,正好许长延也赶过来了,易宁满怀希望地看着他,觉得只要是许大人在就一定能劝抚住重照。许长延却在紧闭的房门前停下了脚步。
易宁看着他伸出了手,又退回去三次。
许长延最终退后一步说:他恨极了我,必不可能想见我。
易宁急坏了:许大人,您可别妄自菲薄了。您在南境遇险的时候,侯爷他茶不思饭不想夜不寐,整日担心着您。听说您回来了,立即从大理寺赶过来跟您见面。这几日侯爷觉得你生气了,还问属下怎么哄人开心,您在侯爷心里真的非常重要啊!
许长延握成拳头的手又抖了抖,你不懂的
他是亲手拿着刀剖开人的心口抢过来的心,不是那人自己心甘情愿的。
易宁崩溃了,什么懂不懂,大人你莫不是疯魔了,侯爷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如果不是什么感情都没有,会愿意委身于您,怀着您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