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
聂毅一马当先,从林中小道冲了出来。
他仔细看了看四周,又蹲下身子摸了摸地面的土,轻声对后面的人说道:“这里没有安南守兵,至少三个时辰之前他们就全部撤走了。”
又有几个士兵从小道中走出来,仍旧十分小心的看了看四周,没有见到任何安南人突然蹦出来袭击他们的迹象,又呼喊几声,其余先登军将士从林中小道里鱼贯而出。
能被挑进先登军的都是精锐里的精锐,此时虽然有两千人正在行走,但除了“沙沙”的脚步声,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仿佛是正要去猎杀猎物的狼群一般。
很快,两千人全部从林间小道中走出来,他们分别站在各处,眼睛中闪烁着警惕的光芒,双手手紧拿钢刀,扫视四周。
几个百户走向一人,轻声问道:“常大人,之后该怎么办?”
被他们称为常大人的人看起来十分年轻,也就是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量很高,只是略有些瘦,眼睛长得和允熥有些相似。此人就是常升的长子常继宗,现在金吾前卫为指挥佥事兼任千户,这次被挑选出来担任先登军指挥。
他听了这几人的话,说道:“依照安南内间信上的话,咱们沿着树林的边儿向东走,在道路南边树林的尽头有一株十分高大的木棉树,他们的人会在树下等着。”
“先派几个人去那里探探,看看树下是否有人、是否只有一人,若是只有一人就将他擒来。”
常继宗随即吩咐了几个人去前面探路,大部也慢慢向东走着。
不一会儿,几个精壮汉子拉着一人,回到队伍前面。
常继宗快走几步来到他们几人前,带着探寻的目光看向他们。其中一人马上说道:“大人,我们过去的时候只有他一人。我们还搜检了他随身携带的物品,也没有任何值得怀疑之处。”
“那赶快松绑!”常继宗说道:“看你们将他绑的,竟然绑成这样,再有一刻钟他身上该肿起来了。”
他们马上松开了绑在这人身上的绳子,从他嘴里将破布条抽出来。
这人一被放开就不停的咳嗽起来。这几个探路的人绑的太结实了,拖拽他的时候也毫无照顾的意思,嘴又给他堵上了。他感觉自己都吸不上来气,再有一刻钟不要说身上会肿起来,甚至还有可能窒息而死。
在他咳嗽的时候,常继宗道歉道:“我军身处危险之地,不得不小心谨慎,对阁下多有得罪,冒犯之处还往见谅。”
“大人不必如此,小的也理解。”这人喘过气来后马上说道。他心知今后自己就是大明的人了,可不能得罪先登军指挥这样必然十分受到信任的明军将领。
常继宗又赔礼道歉几句,问起正事来。
“这位壮士。”
“启禀大人,在下名叫阮成器,大人叫我小阮就好。”
“阮壮士,接下来我们应该如何做?”
“大人,我家莫远大人原本被安排驻守西城门附近的城墙,打算待诸位将士悄然来到多邦城下的同时找个理由去见驻守城门的将领,暴起发难将其杀死,打开城内接应诸位先登军勇士入城,随即放起火来使城中混乱,与莫迪、莫隧二位大人所部会合,再赶往北城夺取大炮,即使不能夺下大炮,也能让他们无暇顾及从北面进攻的大明天兵,从而让天兵夺下多邦城。”
“这不是很好么?怎么,有变动不成?”
“大人,确实有些变动。伴晚时候,阮仁烈重新分配城内各军的驻守之地,莫远大人所部改为在城西北巡视,不再在城墙上面看守,所巡视之地与西城城门也相去太远,没有理由去拜见驻守西城门的将领,原来的计划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了。”
阮成器说到这里,忽然听到从常继宗身后传来声音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今天晚上的行动取消了不成?”
阮成器一时不敢说话,常继宗回头看去,只见是江州千户所的聂毅出言,马上训斥道:“聂千户,如此时候,岂能随意插话!还不退下!”
他又转过头来对阮成器道:“阮壮士,那莫远打算如何做?总不可能是让你此时来告知我们这件事。”
“大人,莫远大人当然不会如此。天幸,莫远大人正要派人告知原计划取消时,忽然在所巡视的城墙发现了一处洞口。这处洞口高约二尺,宽二尺,足以让一般的人趴下通过。原本这处洞口已经被堵上了,我家莫远大人重新将其挖开,只在表面堵了几块石头,以瞒住其他人。”
“莫远大人让小的带先登军勇士悄悄前往那个洞口所在,趁着城头上的人换班的时候靠近城墙,从洞口进入城内。然后两军一起在城内放起火来,扰乱城内秩序,然后趁着城内大乱的时机靠近北城,夺下大炮,策应大军入城。”
“可是,”说到这里,阮成器抬头看了一眼常继宗身后的众多将士,说道:“莫远大人没有料到大明会派这么多人前来。本来预计大明最多派出五百勇士,趁着三五次换班就可潜入城内,可现在这么多人,决计无法很快全部入城。”
“既然如此,”常继宗马上说道:“既然莫远预估是五百人,我们就派出五百人从那个洞口钻进城内,与莫远的士兵一起放火乱城。至于其余的,待我入城与莫远商议后再行决定如何做。”
阮成器当然不会反对。事情暂且就这么定下了。
随即常继宗以阮成器为向导,带领先登军两千人向多邦城走去。
很快,他们来到距离多邦城大约二三十丈的地方。常继宗抬头看去,只见城头点燃着无数火把,透过这些火把的亮光,影影绰绰能看到有无数安南将士来回巡视走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阮成器轻声说道:“到换班的时候了,大人赶快与一百名勇士跟着我悄声靠近多邦城墙。”
常继宗马上带着第一批入城的士兵跟着阮成器悄没声息的靠近城墙。为了防止反射月光导致城头的士兵注意到有人正在城外走动,他们脱掉了所有铠甲,身上的武器也都用布包上。
很快,他们通过洞口爬进城里,见到了莫远。
莫远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等一百先登军将士都从洞口爬了出来,还在拍打身上的土,他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哪位是指挥大人?”
“在下常继宗,为先登军指挥。”常继宗马上走过来说道。
“常继宗?”莫远失声道:“可是开平王嫡长孙?”
“正是在下。”常继宗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坦然说道。
“莫远见过常大人。”莫远十分激动地说道。这可是大明皇帝的表兄,未来的郑国公,常家第三代现在唯一有出息的人。他已经决定将来跟着大明混,有了这次并肩作战的经历,他以后就可以靠上郑国公府,托庇于门下,好处难以计量。
“见过莫大人。”常继宗也回礼道。
莫远恭维他几句,开始商量到底该如何安排从时间上无法钻洞入城的士兵。可他们却并未商量出任何办法,对此一筹莫展。
常继宗感觉自己想的脑袋都大了,揉揉头皮,对跟着他一起入城的百户打了个眼色。这个百户回了个一切正常的眼神。常继宗虽然头一个跟随入城,但其实一直十分谨慎小心,他们入城后就揭开了包裹着武器的布头,士兵的手都若有若无的在兵器把手附近,火枪兵也早已填好了弹丸与火药,一旦发现不对就鸣枪示警。一直到刚才确定莫远没有对他们动手的意图才放松警惕。
常继宗又思索如何利用其余一千多士兵。让他们全部钻洞入城时间不够,但就这样绕到北面更是等于白白浪费了人手。‘到底该如何呢?’他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可就在这时,他耳边忽然响起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常大人。”
常继宗抬头一看,是金吾前卫他属下的一个普通士兵,名叫林育容,长得有些瘦小,不过武艺还不错,平日里训练也很认真,常继宗有提升他为小旗的打算,只是他平日里寡言少语,也没有威严的气质,害怕他难以服众所以迟迟没有宣布。
“小林,有什么事?”他温言道。
“常大人,”林育容又犹豫片刻,对他说道:“常大人,刚才属下听到了与莫大人的谈话,正在发愁如何安排另外一千五百将士?”
“正是。”常继宗没有在意关心这个问题对林育容来说有些逾越,叹了口气说道:“这一千五百人是没办法全部入城的。最晚在卯时初之前就得动手,顶多能有一千左右的将士入城,没有时间安排另外一千人。”
“可我又想不到如何安排他们。虽然刚才莫远的意见被我否决,但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常大人,属下有一计,愿大人听一听。”林育容说道。
“噢,你说说看。”常继宗有些惊讶的抬起头看着他。
“大人,”林育容额头微微冒汗,声音略有些颤抖地说道:“属下听得,刚才莫大人的计划中为了尽力扰乱城中的秩序,会在十分靠近城中的地方点火,然后去往城池西南与莫迪、莫遂二位大人所部会合。属下以为,还有更好的办法。”
“应该就在此处,莫远大人巡视的地方点火。佥事大人,莫大人所部完全可以伪装成不知道这处洞口,又巡视松懈所以被从洞口进来的我军突袭,一时间溃不成军,慌乱之下逃到城头。”
“大人,城墙上有较为完善的防守设施,慌乱之下向城墙上逃去十分正常,不会引起怀疑。”
林育容越说越自信:“驻守这一段城墙的安南将领多半会在匆忙之下接收莫远大人所部,利用防守设施进行防守。为了防止被击溃的莫远大人所部对防守造成干扰,应该会将他们安排到城头上。”
“莫大人就可以趁机从背后突袭,一举拿下这段城墙,放下绳索将其余的千余名将士拉上来,随后全军不停歇,就在城头上向北打过去。”
“这一路上莫大人所部的一些将士都可装扮成被击败逃跑的溃兵,甚至故意放跑一些被击溃的安南士兵让他们向北面溃逃,利用溃兵冲阵导致的阵型混乱之机击破当面的安南之兵。若是顺利,甚至可以一直击破安南之兵到安南人的炮队。即使后续并不顺利,也让整个先登军成功入城。”
“到了安放大炮之地此计的用处就不大了。看守大炮的必然是安南最精锐的士兵,统辖的将领也不会是庸手,多半会驱赶溃兵不让他们靠近。但即使如此,我军面前只有炮队,足以牵制他们的大炮不能自如地向北面轰击,大军必然能够攻破多邦城!”
“此外,在所有先登军将士入城后,可以派出一些人穿上安南士兵的军服,装作被击溃之兵向城中跑去。城内安南各军在后无追兵的情形下虽然不会贸然接纳入营,可也不会贸然处死,他们可以趁机跑进普通百姓居住之地放火扰乱,使得城内更加混乱。”
“以上为属下的计策,请大人详查。”林育容最后躬身行礼道。
“好!甚妙啊!”常继宗马上一脸兴奋之色的说道:“这样一来,不仅其余一千多先登军将士可以入城,还能击破对面的安南之兵。”
他随即轻声将总旗、小旗都叫过来,吩咐他们如何做;又告诉了莫远此事。
将事情吩咐妥当后,常继宗转过头对林育容说道:“这次若是能顺利攻破多邦城,你居功至伟。等回去后,我在张帅面前为你请功!”
林育容十分激动。他的名字会被张温,大明硕果仅存的开国元勋之一知道,哪怕只是想想都抑制不住的高兴。他几乎就要喊出声来,强抑着激动之情答应道:“多谢常佥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