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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理说这样的环境回声一定很大,可几人刻意不发出声音,四周就真是静悄悄的,仿佛这地宫中生活的数万魔族都是死的一样。
  浊气愈往里走愈浓郁,地萤藓绿莹莹的光也更加稠密,前方渐渐有了零星屋舍的痕迹。
  中心圆之外住得似乎都是普通魔族,想来便是当年由那位魔族大能带领,阖族迁入此处。
  数十丈外便有一栋房屋,离其他屋舍都有些距离,里面仅住着一位魔修。
  那魔修修为远低于众人,定然无法看出他们经脉是正行还是逆行,可既然他们有真正的魔修,让薛羽去探路必然比其他人更方便一些。
  众人将手中照明都熄了,隐匿一旁看着薛羽向屋舍走去。
  那屋舍完全用石头垒成,连房顶都是用一片巨大的薄石盖着,石面上密密麻麻长着地萤藓,微弱的亮光将四四方方的石头房勾勒出来。
  门只有门洞,在屋里用一块大石头堵着。
  薛羽用神识扫了扫,里面的魔族正盘膝坐在石头床上,应该是在修炼。
  一种异样感凭空生了出来,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薛羽扫了半天也扫不出感觉,索性不再去想,专心打量起里面的魔族来。
  那是个男性魔族,身上穿着形制普通的粗布衣,没吃饱饭似的瘦得出奇,浑身上下没二两肉。他长相与人修别无二致,只是因为一直生活在地下,皮肤是一种病态的苍白。
  薛羽看了看自己,觉得黑灯瞎火的凭肉眼也看不出他白不白,应是不会露馅。
  对方脖颈上纹着某种部落图腾般的花纹,可能染汁中还加了地萤藓这样发光的植物汁液,竟还隐隐在黑暗中发着荧光,圈在颈项正当中,像个挺时髦的choker。
  薛羽想了想,亦在脖子上用障眼法弄了个跟他一样的纹身,接着直接上前叫门。
  他叩着石头故意没说话,想着如果语言不通他就装哑巴,却听里面的魔族问:谁啊?
  薛羽放轻声音道:我想讨口水喝。
  面前石门被挪开,露出一张枯瘦沧桑的脸。
  那魔修看见薛羽时愣了一下:你是
  对方话还没说完,目光移到他脖子上凝注,倏地警惕起来:你的编号怎么跟我的一样?
  薛羽刚想散出些清气以证明自己也同他一样是魔族,听他这么说反而愣住了。
  编号?什么编号?是类似身份证号的东西?
  这魔修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他是什么编号?
  对方的目光太过明显,薛羽几乎是瞬间便辨认出他是在看自己的脖子。
  他脖子上有什么?
  是那个图腾花纹!
  薛羽猛地看向魔族的颈子,登时爬了满背的冷汗。
  此时他才反应过来,这哪里是什么图腾花纹?是一串挤挤挨挨的细长数字!
  那数字写得曲里拐弯极其艺术,虽然还是修仙界的文字,但一眼根本看不出来。
  怎么有人把身份证号印在脖子上!
  薛羽抬手直接将人制住了,向远处的伙伴打信号让他们过来。
  四周石壁上繁复花纹一闪而逝,澹台珏给众人使了个眼色,示意房内阵法已布,可以随意行事。
  一个照面就让他认出来了。薛羽懊恼地指指魔修脖子上的图案,他们每个人脖子上应该都有一个这样的编号,我开始时没看出来,变了个一模一样的。
  舞红嫣在一旁偷笑:我之前就说咱们该直接抓一个起来。
  笛昭道:边缘的普通魔族应也不知道什么,本来也无需与他们多做纠缠。
  说罢,她往灵璧中发消息,把魔族脖子上纹有编号的事情告诉其他小队。
  其他小队自然没有能充当卧底的半魔族,都是以潜伏、观察为主,没有像他们这样直接莽上去诓人的,因此倒是都没有在其余魔修面前暴露行迹。
  读了笛昭的警示后,灵璧中的其他同伴都颇为惊讶:编号?魔族还给每个族人编了号?
  笛昭本来对自己稀里糊涂同意这个冒充魔族的计划还有些后悔,但有了这样的收获也勉强算是意外之喜。
  她面色温和,安抚那魔修道:你不要害怕,我们只是从外面偶然误入,看见此处竟有人居住,觉得十分好奇才上前打探。
  那魔族迷茫:外面是哪儿?
  湛灵插嘴:就是石壁之外呀。
  石壁之外?对方呆愣愣的,似乎还是没明白湛灵的意思。
  他看不出面前几人的修为,只看那些白白净净的脖子,又望见刚刚还有黑纹覆颈的薛羽,此时那纹路竟也消失了,不知是误会了什么,突然缩起脖子小心翼翼道:可是从内城过来,考校劳作的大人吗?
  众人都不动声色地愣了一愣。
  薛羽拦住还想说些什么的笛昭,笑眯眯顺杆爬道:对,没错,就是这样。
  乾丙木也就是之前倒霉被堵了门的那位可怜魔族,见自己家中竟有大人物造访,激动地拿着网兜出门铲了一兜地萤藓回来。
  那一兜还没枯萎的发光藓像个小灯泡似的,将整间石头屋都照亮了好几个度。
  这间小石屋只勉强有普通卧室那么大,家具也跟史前一样俱是些石头台子石头床。
  要不是这里实在家徒四壁,恐怕他们七个人都进屋里还显得非常逼仄。
  相比之下乾丙木还专门采来一网兜子藓照明,显然已经对他们极其重视了。
  薛羽让伙伴们随意行事,自己则端着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瞧着对方忙前忙后,颇有几分皇帝微服私访的架势。
  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他们之前对于暴露自己是人修的担心根本是多余的。
  如果给魔族说自己来自石壁之外,就像一群人突然回到对于宇宙认知还是天圆地方的朝代,说自己是外星人一样。
  古人不会嗤笑说你诓我呢、发病了吧,而是根本听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孔子碰见蚂蚱都要说一年有三季呢,薛羽凭着他们之前那几句对话猜测,大部分魔族人就像那只春生来秋老去的蚱蜢一样,或许一生下来就在这囹圄中,他们以为世界就是有边界的,根本没有所谓石壁之外的概念。但有思想智慧的生灵毕竟还是与草木虫豸不同,乾丙木不知道自己是生活在牢笼之中,知道的人可以告诉他呀,当年那位以己身为容器的魔族大能,是知道他们是从广袤的地面上避入地底的。
  可乾丙木并没有接受到这种教育或者说,这里的统治者如果有的话,他就是故意将这些普通魔族人变得如此蒙昧。
  为什么?薛羽有些不明白。就是为了让这些魔族心甘情愿留在地底吗?
  在聚集起的地萤藓亮光中,借着所谓考教的名头,众人询问乾丙木他们脖颈上的所谓编号是什么意思。
  乾丙木答,说着编号前几位代表他所在的村子,中间几位代表村中人的出生次序。
  而后两位比较特别,代表的是此人双亲的资质。
  资质?
  前面的序号薛羽还能理解,不就是身份证号吗,可资质?为什么身份证号上还要写资质?
  那简直就像是要把每个人的中考高考成绩编入身份证一样,让学渣怎么活啊!
  乾丙木像给老师背课文一样老实说道:母在前父在后,按一到九由低到高排序,一最差,九最好。
  那你爹妈资质可不怎么好哇!舞红嫣虎了吧唧地插嘴道。
  薛羽顺势朝乾丙木脖颈上看了看。
  嚯,可不是?两个二在末尾发着弱弱的荧光。
  对不然他也不会一直住在城区边缘。
  乾丙木红着脸暗暗挺了挺胸:但我还没授礼,说不定说不定我的资质特别好呢。
  薛羽很习惯地用一种让我来考考你的语气继续问道:授礼是什么?
  授礼就是由礼官大人们领着去祭祀分殿呆一晚上,便知道自己的资质了。乾丙木大声回答,我要是资质特别好,就能搬去中城住哩!
  说罢,他还补充说个人的资质会在授礼过后加在编号后面。
  又因编号会越来越长,怕出现混淆,代表个人资质的数字还会被纹成红色以作区分。
  薛羽的表情立马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这才是真正把考试成绩加进身份证号啊!
  恐怖如斯!
  薛羽还在为教育局的高抬贵手感到庆幸,只听这边笛昭冷不丁问:那天晚上在祭祀分殿做什么?
  乾丙木卡了壳,面红耳赤了半天答不出。
  哎呀,不知道也没事,你毕竟还没去过呢。薛羽慈爱地办起了红脸,循循善诱道,那你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去授礼?
  都是由礼官大人们安排的乾丙木蚊蝇哼哼般喃喃,鼓起勇气希冀看向薛羽,若大人看我劳作得好,是否可以和礼官大人们说一说
  薛羽胡言乱语:一定一定。
  伙伴们互相对了个眼色,看来乾丙木作为外城的魔族正如同封建王朝的小奴隶一样,连怎么活着都是由大人物们安排好的。
  修仙世界也没有那么完善的户籍制度,别人或许不理解魔族的身份证号,但薛羽却知这是所谓大人物对于普通魔族的掌控与统治。
  每个魔族登记在册,那便代表黑户的生活步履维艰,外人也很难混入。
  然而现代社会又不会把身份证号印人脖子上,会将编号像戳记一般刻在皮肤上的,只有养殖场的牲畜。
  那种很不对劲的感觉又来了。
  之前薛羽只是觉得魔族被迫迁于地底、史上无名只是一种英雄埋没。
  可种种迹象表明地底并不是桃花源,那些魔族离了人修的打杀,似乎也并没有生活得悠然快乐。
  那位魔族大能将自己的部族圈在地底,像是圈养一群待宰的猪。
  魔族身上有什么特殊可图?
  唯有灵气。
  魔族与世间其他生灵的关系,就如同现代社会中植物和其他生物。
  植物吸收二氧化碳产生生物必备的氧气,魔族便吸收浊气产生生灵必备的灵气。
  只是修士们不会像地球上生物一样,氧气浓度过高时会出现氧气中毒,因此修士便可以在仅有浓郁灵气的地面上全心修炼。
  有人将魔族聚在瓮里,给修士们当氧气罐。
  看着面前懵懂无知的乾丙木,薛羽只觉得心底隐隐发凉。
  清世行动真的给世间生灵谋求到了福祉吗?岑殊灵府中盘踞千年不散的戾气,当中是不是又有魔族的哭嚎?
  薛羽深吸了口气冷静一下,又用那种老师抽查背书的语气说道:让我看看
  让我看看你的劳作。
  第108章 108
  乾丙木不疑有他,立马从怀里掏出一块鸡蛋大的石头递给薛羽。
  几乎不用特别分辨,在场众人都能感受到那块石头上传来的灵气气息。
  薛羽之前便有所猜测,此时看到灵石也只是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但看他几个天真纯善的乖女鹅,面上都带了些奇怪的神色,似乎并不理解一个需求浊气修炼的魔族,为什么会掏出一个灵石。
  至此,薛羽之前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终于被解开了。
  按理说此处魔族那么多,吸收了浊气修炼,排出的灵气也该很可观才是,地上生灵吸收灵气还必定会排出浊气呢,只不过在排出的瞬间就被压入了地底。
  可为什么整座地宫一丝灵气也没有?
  是因为那些魔族排出的灵气都被他们送入了石头里,而石头最终会被送往哪里也不言而喻。
  薛羽看了看石头,老神在在地嗯道:做了多少了?
  乾丙木果然又不好意思起来:就这一个,以前那些啊!
  他突然跳叫起来,把众人都吓了一跳:食殿!食殿就要关门了!
  薛羽他们并不知道乾丙木是什么意思,也不好表现出好奇,只好一脸淡然地戳在原地。
  乾丙木怯怯望向薛羽,因为脸颊瘦得几乎脱形,因此显得那双眼睛异常地大。
  大人我只有、只有这一块可不可以
  那意图明显,薛羽想了想,往石头里加了一倍量的灵气,将灵石抛回对方怀里。
  乾丙木哪见过如此灵气浓郁的石头!
  他当即愣了片刻,啪地给薛羽行了个大礼:谢、谢谢大人!
  说罢也不看被自己跪懵的恩人,跳将起来捧着石头夺门而出。
  众人也不拦他,只隐匿气息远远缀在乾丙木身后。
  那瘦小的魔族跑得飞快,在破败的石屋间绕来绕去,不时便拐入一栋房子里。
  那房子外观带着些雕琢痕迹,连照明用的地萤藓都刻意归整过,房门窗框都是木质的,看起来精致气派许多,虽然远远比不上地面上的雕梁画栋,但也比旁边的矮石屋强上许多。
  乾丙木还没来得及掏怀里的灵石,木桌台后坐的食官已经开口呛他:乾丙木!下次再这么晚来就没你的饭吃!
  这人颊上微微带肉,虽然也是一副瘦模样,但也比柴禾棍子般的乾丙木好上太多。
  乾丙木狗似的喘气,双手献宝似的将灵石呈给对方看。
  食官上手一摸讶异道:倒是转性了,今日怎的有这么多?
  乾丙木满面酡红,努力压着自己的嘴角不让笑得露出牙来。
  他才不会告诉食官今天有内城的大人物来找他,不仅承诺一定会安排他授礼,还给他的灵石里注入了那么大一股灵力!
  今日他终于能吃顿饱的了!
  他们在地底一切的吃穿用度都是要用灵石换的,但比起地面上把灵石作为货币,地宫中的灵石更像是劳作产物。
  换言之就是干了多少活才有饭吃,干得好吃得多,干得不好就少吃。
  乾丙木瘦成这样,就是因为他本就资质不佳又没有授礼,每天只能吭哧出一块劣质灵石,便会饿肚子。
  食官收走灵石,拿出一块新石头并两块撒了芝麻和葱花的肉饼子递给乾丙木。
  他今日灵气交的多,伙食便比平时好上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