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在这处浪费辰点,当务之急,合该回王府去。
随即唤来了俞嬷嬷,忽略了俞嬷嬷至跟前见李云辞负伤之时眼中的震惊,只看了看周身的混乱,催促道,“莫要耽搁了,嬷嬷快些。”
至此,二人一同将李云辞抬于街边的马车之上,只先头驾车的车夫却不知去何处了,眼下情况紧急,“嬷嬷,你可会驾马车?”
俞嬷嬷面露难色,贺瑶清见状,也不曾耽搁,翻身坐上了马车前头,又想着既然是她来驾马车,那便不好让俞嬷嬷与李云辞待在一处,倘或俞嬷嬷心下生出别的好歹来一刀结果了李云辞可如何是好?
想罢,捞过马鞭,抬手正要抽来,却又被俞嬷嬷拉住了手臂,轻声道,“娘子,你这是作甚。”
贺瑶清只得委蛇道,“嬷嬷且信我罢,我自有我的考量。”说罢,甩了鞭子一抽马背便走了,再不管俞嬷嬷怔在原地面色如何。
到底是梁王府的马匹,都是训教过的,待得了令,便稳稳地跑了起来。
身后的幕帘被寒风扫过,飒飒作响,贺瑶清蓦然感觉好似有人朝这处望过来,待抬眸瞧去,竟是蔺璟,只隔得太远,委实瞧不真切他的神情,何况眼下李云辞命悬一线,哪个还管得了他!
随即又使劲抽了马鞭,马儿吃了痛,疾驰起来,扬起一阵尘土,贺瑶清原就不会驾马,才刚下鞭子又没个轻重,一时间马车东扭西歪,人在前头险些坐不住,不停地左右颠簸摇晃,面上皆是止不住的慌乱,待出了大街,远离了后头的喧阗,才敢稍稍慢下来。
可不过片刻,便倏地发觉后头好似有人在追,贺瑶清心下陡然一紧,随即扭头向后去瞧,果然,后头竟真的追了好些人过来,衣衫褴褛,有几个身上竟还沾了好些先头棍子上的面粉,分明是才刚施粥处的那些个闹事者,来者不善。
先头瞧着好似不曾吃饱饭、步履蹒跚的模样,眼下再看各个膀大腰圆、腿上肌肉贲张,甚是骇人。
贺瑶清胸腔内的一颗心忍不住开始狂跳,手中冒出细细的汗珠,缰绳却仍旧牢牢地抓在掌心,身后那些人步履轻巧,分明都是练过的,眼下她独自带了李云辞出来,周身再无旁人能护他们周全的了。
梁王府还远,又要如何脱身?
半晌,贺瑶清随即又是一记狠抽,马儿嘶叫着嗒嗒加快了步子,可后头的人想来也发现了端倪,皆脚步变快得追上来。她不敢再拖,待入了一个巷子,贺瑶清费力将李云辞拖了出来,将其藏匿于一旁,随即又翻身上了马车,复抽了马匹,一路疾驰,待见已然跑出老远,便勒停了马车,却一时不稳,一个翻身跌落下来,在地上滚了好些圈才稳住身形,一时间,大氅被划破了,手腕上头皆是伤痕,可贺瑶清如今却不及呼痛,随即趔趄着爬起身,朝那不住打着响鼻的马儿低喃,“你可是个有灵性的,可要跑远些!”说罢,便不管不顾得狠抽几记,马儿随即朝远处奔去。
贺瑶清不敢现下就回头,只得又寻着一处犄角旮旯之地将自己藏匿起来,可左等右等却还不见先头那群人追上来,一时心急如焚,莫不是李云辞被那群人先找着了?
便是不曾被找到,他还受着伤正是昏迷不醒,若再不寻大夫医治,他又能撑到几时?
正慌乱之际,贺瑶清心弦一拨,陡然向腰间摩挲去,不想那层软绵还在!
一时欣喜若狂,那里头有她几月前从金陵城出来时、为着日后逃跑匿下的东西!
她先头缝在了腰封之中,今日正巧便穿戴了这件腰封。
随即扯下腰封,将其拉开,夹层内正静静得躺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面皮,贺瑶清心微微一定,随即小心翼翼地将面皮拿出。蔺璟教过她易容术,她亦学会做了,可眼下手边没有材料,远水也救不了近火,腰封里头的是蔺璟给她的,料子金贵至极,贴于面上瞧着无半分异处。
贺瑶清脱下大氅,又随意扯了布子将身上的华服遮起来,拆了发上的绒花,又随意绾了个单螺便向外头走去。
不过半晌,果然又见着那群人,守在路口处,想来是他们发觉了贺瑶清的计量,却又一时寻不到李云辞,便在那处守株待兔。
贺瑶清强压下心神,面色不变得朝那头走去,待经过那群人身边时,那群人半点不曾发觉,只三两个凑在一块四处张望,又说着话。她如今只是一个样貌平平的乡野女子,衣衫发髻皆不出挑,便是被他们叫住了她亦不怕,蔺璟教过她口技,虽说学得不好,但糊弄人想来还是可以的。
可那群人说话竟说几句番邦话又说几句汉语,番邦话她自然听不懂,只能听懂几句汉语,大意便是这样好的机会,可不能教他跑了……
这自然是在说李云辞,可教贺瑶清疑惑的是,原以为今日之事是蔺璟的手笔,眼下瞧着却不尽是?
贺瑶清也不敢逗留,步履亦不敢露出半分匆忙来,待再绕过两个巷,再瞧不见那群人后,才拎起衣摆朝李云辞的藏身处奔去。
李云辞,你可千万别咽气,白费我这一番功夫……
第29章
她与蔺璟在一道时,可也……
贺瑶清匆忙赶回先头李云辞的藏身之处,见他还是之前的姿势,一动都不曾,心下陡然一紧,整个人仿佛提吊着,随即扑下身子,颤颤巍巍屏息伸手,待探到了一丝微弱的鼻息,才松怔下来,腿上的气力亦好似被抽干,瞬然软了身子,先头慌张奔走的淋漓香汗,现下才后知后觉地沁上额面,檀口微张,轻轻喘气出声。
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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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辞从浑噩中醒来时,原以为已回了梁王府,不想睁开了眼,入眼竟是一席青布帐幔,身上盖着一床厚重的棉被,散着微微药香,一室陌生。
目光流转,便见床榻前头的实木圆桌边,正坐着一女子,瞧不真切五官,发髻简单,连根簪子都不曾用,身拢粗布麻衫,一手撑在桌上支着脑袋,想来正在打瞌睡,脑袋一下一下得不住往下沉。
李云辞眼中寒光略起,这样一个陌生之地,周身只余这样一个从不曾见过的人,多年行军打仗的警惕之心油然而生,不过须臾间,已然下意识想要伸手往腰间探去,那里原该有一柄防身的匕首在。
哪曾想莫说要伸手了,他全身上下,除开一双眼珠子,旁的一动都不能。
心下勐得升起一阵惊骇,还不待他出声,门外便想起了“笃笃”的叩门声,李云辞随即半阖眼假寐。
随后便见那正在瞌睡中的女子被惊醒,慌忙站起身,直往门边去,倏地撤开门闩拉开门,许是想着风大,又小心翼翼略阖上些,待见着来人,随即屈膝行了一礼,“陈大嫂。”
骤然闻声,李云辞心下一沉,眉间微敛,他虽与她无多少话说,但声音却委实熟悉,娇软莺啭……
这人是谁,声音竟与贺瑶清的这般相像?
缓缓睁开眼,李云辞望着立身于门边的背影。
外头那被称为“陈大嫂”之人开了口,“李姑娘怎的这般客气,我才刚烙的饼子,快趁热吃。”听声音中气十足,倒似是淳朴的乡野人家。
“你家阿兄如何了?可醒了?”
李云辞见那女子微微摇了摇头,随即又听陈大嫂说道,“下午大夫还会再来一趟,先头也说了醒来不过这两日的事体,你也莫要太过担心。”
“劳大嫂挂心。”
随即便见她接过了吃食,反手关上门,低垂着头转过身来,便见他侧眸望着她。
只见她一时怔楞,面上随即便是止不住的狂喜,三两步便跑至床踏跟前,“你醒啦?”
李云辞望着这一张陌生的面孔,只略清雅秀气而已,可就是这样一张脸,却配着一双不相称的眸,秋水剪瞳,眸中星光熠熠,倒似眼下他醒来原是她盼了许久的事体。
全然是得偿所愿,喜不自胜的模样。
“可还有何处觉得痛?”
李云辞只望着这样的面庞,只觉胸腔不知被谁人轰然扼住,心下瞬然笃定,眼前人就是贺瑶清。
饶她现下正说着教他听来全然不可思议之言,可他知晓,除了她,不会有人再有这样侬软的声音。
那人见他震惊的模样,忙凑近了探身至他跟前,又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去,轻启菱唇,附耳小心翼翼道,“王爷,是妾身呀。”
李云辞眼皮一颤,放在被褥里的手不受控制得想要捏紧,只他现下五感竟失,指尖只微微颤着——
她为何要救他?
分明先头瞧她与蔺璟那般做派,俨然是只待他死,二人便要断钗重合的,他身受重伤,即使是孩童也能轻易置他于死地,这难道不是她的机会?
可她,偏偏救了他……
李云辞心下不定,室内一阵静默。
贺瑶清见状,只当是李云辞现下才刚苏醒,五感不识,遂絮絮道。
“昨儿王爷重伤,沿街又有好些个坏人在,妾身无法,只得寻了这处,谎称你我二人路遇贼人,被抢光了盘缠,身无长物,只求收留。”
“还好碰上了陈大哥与陈大嫂,他二人赤忱心肠,还替王爷您寻了大夫来瞧了。”
说罢,随即抬起头来,望着床榻之上的他盈盈一笑,眸中竟还有三分得意在,似是在说她现下将这桩事体办得如何妥帖,他合该夸一夸她的。
贺瑶清兀自在李云辞的耳边低喃,丹唇吐珠一般,和着她檀口特有的馨香,掠过耳坠,直朝李云辞面颊扑来。
李云辞心中烦乱,实在勘不透她与蔺璟既要他死,眼下又要他活,究竟是是为何。
可现下她偏偏又无知无觉靠得这般近,她与蔺璟在一道时,可也是这般男女无别?
这样的念头冒出的瞬间,李云辞心头竟仿佛一串被随意拨乱的佛珠,不知在胡乱念着什么佛谒,随即下意识得想别过头去,可他一动都不能,遂张了张嘴,却连话亦说不出来。
贺瑶清见状,也不知他要说什么,左不过便是询问她一些这两日发生的事,为何他会在这。
先头她寻了板车将他推出藏身处后,却发现街头有好些三五成群之人,口中皆是一口流利的番邦语,一时分辨不出好坏,只怕他二人还未到王府便又旁生了枝节,他身受重伤,她亦做不得将他一人留下、自回梁王府报信去,故而只得替李云辞也简单易了容,先寻一家农户藏身。
原想着待他醒了,她便好回梁王府报信,寻阿二来。可事到如今,见李云辞已醒,贺瑶清又改了主意。
李云辞向来只当她是圣上派来的细作,她原还在愁着如何得李云辞的信任,眼下他口不能言又行动不便,已然是最好的机会了,只要她将他好生照顾好,待他痊愈便略表一表忠心,回王府后,明年他要娶小表妹之时,自己再表以成全之心,自请离去,届时,若她向他讨要些盘缠,想来也会应的罢。
待出了王府,便开一家绣坊,寻些绣娘,凭她的女红,赚得一口饭吃,想也不难。
贺瑶清思绪飘浮,只为后头的“锦绣前程”心满意足,随即眼波流转,讨好道。
“王爷身上余毒未清,想来不能多言,且先歇着罢,晚些时候大夫会再来替王爷瞧一瞧的。”
“王爷既能醒,想来便无大碍了。”
说罢,眨巴着双眸,倒似是一副哄三岁孩儿的模样,煞有其事地替他捻了被角,“且放心睡着,妾身守着王爷。”
李云辞瞧着她软语低侬,不知是哄骗还是旁的,只望着她的双眸,直接将她望得一脸报赧地垂下脸去。
明知她未必在说真话,李云辞却半点声色皆不露,只腹下伤口微微抽痛着,想来是重伤方醒,才刚又思虑过重,浑身倦意袭来,心乱如麻。
他几乎是自暴自弃地想,罢了,且看她究竟要如何吧……
第30章
我阿兄,于那处上头阴私……
不多会儿,陈大嫂去而复返,轻叩了门,原是大夫已然来了。
贺瑶清忙起身去开门,将大夫迎入内。
便见一位已过花信的妇人跨步入内,想来此人便是贺瑶清口中的陈大嫂,又见她搀着一位须发皆白手拄拐杖之人入内,细瞧之下这人每一步皆是颤巍至极,已然是老态龙钟。
“大夫,我阿兄才刚醒了,只如今却还不能说话动弹,可是有旁的不妥?”
那大夫煞有其事地捋了捋胡须,“待我瞧来。”
随即坐在李云辞的床榻边,倒也不客气,将李云辞的手腕从被褥里头拿出来,二指一搭,双眸一阖,便好似入定一般再不作声。
李云辞瞧着那人鹤发鸡皮,他原不是以貌取人之人,可面上瞧着,此人不过是村野间随意懂些玄黄之术的赤脚大夫罢了,但再瞧他神态似顽童,心下一时踱起了边鼓。
他的伤算不得什么,但他中的毒却甚为棘手,这般棘手的毒这位大夫竟能解,不似常人。
那大夫阖眼的档口,贺瑶清与陈大嫂亦是鼻息凝神不敢吱声。
半晌,待大夫嚯得睁开眼,贺瑶清忙轻声问,“大夫,如何?”
“那毒性好生厉害,无妨,先头我开的方子仍旧喝着,休养一阵,想来便无大碍。”
贺瑶清听罢,心下终教放下了心。
“大夫果真是妙手回春,犹如华佗再世。”
“墨大夫是咱们村的活神仙,平日里头若有个什么不好的,只管寻他,便没有他治不好的!”陈大嫂亦在一旁附和。
墨大夫由陈大嫂搀扶着出屋子去了,贺瑶清却将方才的话入了心,随即亦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