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有一位年纪稍长的绣娘颔首道,“此话有理,女子原就得手中有银钱,日后走去哪里嫁往哪处便皆不会被轻易瞧轻了去。”
正这时,便听得楼下传来“蹬蹬”的上楼之声,却那样急促,倒是要将木梯踩塌一般。
贺瑶清随即敛了眉头,不多时,便见翠儿行至跟前,口中急喘,三两步行至贺瑶清跟前,双手抓着她的手臂,却因着性急,竟喘了好些时候都不曾有句囫囵话儿出来。
见状,贺瑶清只得轻抚着翠儿的后背,“何事这般慌慌张张的,不是差你去百绣阁定底布去了?”
“瑶娘!不好了!苏掌柜教人给打了!”
声音刚落,众绣娘们皆是愕然,“哪个这样胆大,光天化日之下将敢打人?”
贺瑶清亦是沉了眉望着翠儿。
翠儿又是一个轻喘,“是——是那个郎君!”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闹不清是哪个郎君,却有一个绣娘起了身,“哎哟!还能是哪个郎君!自然是那日为了咱们瑶娘,与苏掌柜闹了不快的那个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一时只叹瞧着是个谦谦君子,却是个这样胡乱下手之人。
贺瑶清眉间紧蹙,遂提了裙摆,下了楼径直往外去了。
翠儿随即跟上,蹭蹭跑了出去。
第73章
“你竟是这样看我的?”……
贺瑶清出了寻雁堂, 正吩咐人抬一顶小轿子过来,翠儿便跟了上来,忙将贺瑶清拦住。
“瑶娘, 不在百绣阁。”
贺瑶清敛了眉,“不在百绣阁?那在何处?”
“我才刚去时百绣阁,听内里的伙计说的, 只道是苏掌柜眼下正在自家宅子里被那郎君揍,那些个伙计正要往那处去赶, 瑶娘, 你快想想法子, 苏掌柜的人这样多, 那郎君出入至多两人, 若是被打伤了可如何是好?”
望着翠儿一脸焦急的模样,贺瑶清已然是瞠目结舌, 一时连话都不知该如何应。
感情这翠儿是因着瞧见百绣阁的伙计要去了,怕李云辞吃了亏, 这才着急忙慌地跑回来寻她。
可寻她作甚?寻她去给李云辞出头么?
贺瑶清心下兀自翻了个白眼,心下是五味杂陈, 只叹这翠儿当真是识人不识面, 那李云辞如何是能吃亏的主儿,想来是李云辞前日在她这处吃了闷亏, 今日便将气皆洒在苏凤卿那头,眼下只盼着无端遭罪的苏凤卿莫要伤着才好。
待小轿至跟前, 贺瑶清侧身朝翠儿问道,“你可认得苏掌柜的宅子?”
翠儿点了点头,只道都打听清楚了的。
“一道罢。”说罢,贺瑶清掀了幕帘入内去了。
翠儿跟在轿旁, 不住地催促轿夫快些。轿夫得了令,一路上紧赶慢赶,索性苏凤卿的宅院就在城中,不算太远,饶是如此,到地方之时,四个轿夫皆是喘息不止。
轿夫落了轿,翠儿替贺瑶清掀帘。
贺瑶清刚跨步出来时,便听见不远处吵吵闹闹的声音,再一瞧,好些人围在那处倒似是瞧热闹。
当即抬手提了裙摆,顾不得模样好不好看,只跨步往那宅院去。
行至门口,院门大敞,拨开人群,里头果然是人仰马翻,只被打趴在地哀嚎阵阵的那些人瞧着衣着,竟都是百绣阁的伙计。
翠儿见状,那一颗狂跳的心总算有了着落,口中是阿弥陀佛得唤着,一手拍着胸脯朝贺瑶清道,“那郎君居然是这样的好身手,倒是我多虑了。”
贺瑶清望着满院的疮痍,又看着被阿二一把胸脯提了起来的苏凤卿,口中还在叫嚣着“日后还敢不敢了?”
再瞧着如今正好整以暇正坐在院中衣衫整洁的李云辞,倒似是村头不脏手的恶霸一般!
贺瑶清当即眉头紧锁,步履趔趄得往内去,心下已然是怒不可遏。
“快些住手!”
原江南女子便不会高声呵斥,便是生了气,那声儿也似黄鹂高啼。
如今这一声,虽说不似男子一般铿锵有力,却将李云辞一震,随即侧转过身,待见着贺瑶清时面上更是愕然。
贺瑶清见状,心下对李云辞更是鄙夷,只恨从前眼瞎,掉了那样多的眼泪,却不知他李云辞竟是个惯会嚣张跋扈欺负弱小的伪君子!
贺瑶清跨步上前,因着云履匆匆,粉色提花绣鞋上头还沾了院中不少的泥泞。
待至李云辞跟前,连瞧都不曾瞧李云辞一眼,径直略过李云辞直往阿二苏凤卿那头去,冷声朝一手还提着苏凤卿内襟的阿二道,“放下!”
阿二一时怔楞,遂朝李云辞望去,待见着李云辞微微颔首后,便倏地松了手。
那苏凤卿当即犹如一滩软泥,瘫软在地上,脸上乌青满布,气若游丝。
贺瑶清忙上前查看苏凤卿的伤势,随即吩咐翠儿去寻大夫。
骤然回头时,却发现李云辞已不知何时行至她身后,她一个回头险些撞进李云辞的臂膀里头,当即挣脱着退开两步,仰面与他四目相对,眉间的怒意与鄙夷已呼之欲出。
李云辞面色渐敛,声音却仍旧低沉温柔,“你如何来了。”
“你竟还有脸面问我如何来了?我若不来,你要将苏凤卿打死么?”
“你可是因着先头的事体故而来寻苏凤卿的麻烦?我真是瞧错了你!你会这般蛮不讲理仗势欺人!”
说罢,好似想起什么,顿了一顿,放低了声线一字一顿道,“我忘了,你原就是这样的人,稍不如你的意你就是这副样子,待谁人都是如此。”
言讫,李云辞面上蓦得一凛,却还不曾开口,身旁的阿二便插了嘴要替自家主子辩驳。
“王……掌柜……您误会我家主子了,您不知道,这姓苏的不是个好东西——”
阿二话都不曾说完,便被寒着眉眼的李云辞抬手制止了。
李云辞眸光一眨不眨地盯着贺瑶清,好似要将贺瑶清盯出一个窟窿来,直将贺瑶清盯得心下微骇。
原李云辞也不是不曾与她动过手,那日在偏屋,不过是扼了她的手腕,便教她以为手腕当即要被折断一般,如今被这样盯着,又是惊慌又心生惧意,忍不住便要向后退去,连指节都在微微颤抖着。
良久,才听得李云辞喑哑着嗓音一字一句道,“你竟是这样看我的?”
声音低沉又嘶哑,这倒让理直气壮的贺瑶清没来由得一阵心虚,当即别过了眼眸。
却不过一瞬,暗骂自己没用,如今打了人的人是他,怎得好似反过来变成她的不是了?
随即摆出一副理不直气也壮的样子,抬眸回瞪了过去。
“我不知你为何要在我跟前阴魂不散,那日你说的两讫你如今是忘了?莫说今日我与苏掌柜如何,我与谁人如何都与你无关,还请你,莫要来打搅我的生活!”
可贺瑶清却一眼撞进了李云辞眸色深深如墨的眼中,那眼眸晦暗无明,一丝受伤的神情一闪而过。
李云辞冷笑一声,不知是自嘲还是在贺瑶清的不自量力螳臂当车,却终究是在对视片刻后,豁然回转过身,唤了阿二,便穿过人群,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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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贺瑶清望着李云辞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心下一个松怔,缓缓吐出一口气,步履虚浮险些要站不稳。
门口围着的众人见着没有热闹看了,便也慢慢四散。
不多时,翠儿寻着大夫回来了,贺瑶清找了先头几个轿夫,几人一通手忙脚乱将苏凤卿抬入屋内。
大夫好生替苏凤卿搭了脉息,只道还有些内伤需好生将养,想来打人之人手下不曾留情。
贺瑶清立身在一旁闻言,满是愧怍,只当是因着她苏凤卿才横遭此劫难,“大夫只管开方子,不用琢磨药材金贵与否,苏掌柜能快些好起来才是要紧。”
那大夫缕了一把胡须,点了点头,便要出去开方子去 ,贺瑶清随着大夫一道。
正这时,那原本出气长进气短的苏凤卿缓缓掀了眼帘,轻声唤了一声,“瑶娘……”
最是温柔的声音,只苏凤卿如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脸颊之处先头瞧着没什么,可如今渐肿成了一个猪头一般,故而饶他口中唤人的声音如何好听,都教贺瑶清难以直视。
贺瑶清应声顿了步子,那大夫朝贺瑶清作揖,便自出屋子去了。
贺瑶清回身至床榻边,“苏掌柜,身子上头可有哪处不爽利的?大夫眼下正在府中呢。”
苏凤卿正要说话,却不知是哪处岔了气,一时间咳嗽个没完,好容易止住了,轻声气喘吁吁道,“那李家公子,不知为何……今日见着我……二话不说……就……”
话不曾说完,又是一阵猛咳。
贺瑶清报赧,苏凤卿不知晓李云辞为何这般对他,她却是清楚得很。
那李云辞的心胸,也就针眼大小,那日因着她让他白排了队伍吃了闷亏,眼下便将气皆撒在苏凤卿身上头。
贺瑶清心下回转之际,复听到苏凤卿呢喃道,“瑶娘,这样的人……你与他离远些的好……”
正要应声,却不知苏凤卿从何处来的气力,竟抬手置于贺瑶清手上,贺瑶清当即大骇,倏地起身抽了置于床沿之上的手,许是用力过猛,将苏凤卿的整条绵软的手臂皆甩了出去,当即牵扯了苏凤卿旁的伤口,一时又是一阵哀嚎。
贺瑶清愧怍不已,却再不想上前去,只得寻了借口朝苏凤卿道,“苏掌柜好生歇息着,我去瞧瞧大夫药方可开好了。”
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不想又被苏凤卿唤住了。
“瑶娘……”
“今日之事,与你无关,你莫要放在心上,早些回去歇息罢,你绣坊想来还有许多事体要你主持的。”
这话一出,倒教方才心生避之不及的贺瑶清又是汗颜无地。
今日之事摆明了是因她而起,如今苏凤卿受了这样重的伤囫囵话都说不出一句,她若就这般走了,当真是说不过去。
“苏掌柜见外了,好生歇息着,我先去瞧瞧药方。”
言讫,旋身去了。
床榻上头的苏凤卿见着人走,才缓缓阖了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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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瑶清出去时,大夫正在外头替那些个倒地的伙计查看伤势,翠儿正候在门外,见着人出来,忙上前迎。
贺瑶清心下有愧,遂问了药方何在,才知晓这一会儿,药都已买回来了。贺瑶清便去小厨房盯着煎了药,待药好了,又瞧着女使将药端入苏凤卿的屋中,这才要走了。
不想内里又传来一阵咳嗽声,声音之剧烈,倒似是要将肺腑都咳出来一般,委实不忍心,复又回转过身入了屋。
果然见苏凤卿将药盏里头的药皆吐了出来,如今整个人正伏在那女使的臂弯中气喘不已。
见着贺瑶清入内,苏凤卿缓缓抬了头,硬是朝她挤出了一个“无碍,且宽心”的笑意来。
“瑶娘,你回吧。”
今日出来匆忙,寻雁堂里头好些事体不曾安排妥当,如今已这样久,再者她原也不是大夫,这般杵在这头也帮不上什么忙,遂点了点头。
“既如此,苏掌柜好生休息,我先回了,明日得了空便来瞧你。”
说罢,朝苏凤卿盈盈一拜,这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