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贺瑶清酣甜好眠的睡颜,李云辞的臂弯已渐渐有些酸麻,却仍旧不舍松开。
可这般夜阑人静洒酽花浓的辰点终是要过去的,天亦是要亮的。
待天明,他便要往金陵城去,此去命运如何,一概不知。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李云辞这般拥着贺瑶清一宿,待院子东边的墙头终是霍亮了一丝昏白,终是恋恋不舍得起了身,继而吩咐备了马车。
马车内垫了厚实的褥衾,李云辞抱着贺瑶清入内,阿二驾车,径直去了寻雁堂。
因着时辰尚早,寻雁堂门都还不曾开。
李云辞便寻着墙头,足尖轻点,悄无声息地入了内,继而上了二楼寻着她的卧房推开门将她放置床榻之上。
复替她小心盖还薄衾,立身在床头贪婪得望着她的睡颜。
至此,外头晨曦渐起,明辉的光已从窗外透入。
少顷,李云辞旋身向屋外去,只在跨步出屋的一瞬,听到身后一声婴咛。
步伐倏地一顿,遂回转过身,却见床榻之上的纤影不过是翻了个身罢了。
遂一声宠溺的轻笑,跨步出屋,阖上门走了。
第85章
“先头说悦我不知说了几……
清风消薄雾1, 赤黄的日光将床头的窗棂都镀上了一层莹莹的金色,日头透过窗牖拂过床榻,倾泻在贺瑶清的枕边。
贺瑶清便是在这样碍眼又暖黄的日光下醒来的, 一双秋瞳眼帘半掀,只下意识地抬手扶额,脑中一片混沌, 沉顿如生石一般。
只原不抬手还好,这一抬手才发现浑身酸痛无比, 仿佛被车马碾过, 倒似昨夜是蜷缩倒立着睡的一般, 尤其是那脖颈, 竟硬如斑竹。
贺瑶清霎时皱起眉头, 也管不得什么模样教养的,忍不住龇牙咧嘴轻哼出声。
待缓了又缓, 才螓首轻晃着慢慢从床榻之上爬起了身。
刚在床沿坐定,心下却陡然一紧——
这不是王府的偏房。
贺瑶清忽得清醒了大半, 环视四周,当即不明所以得敛了眉头, 这竟是她在寻雁堂的卧房。
遂四肢僵硬得趿了鞋站起身, 可因着宿醉,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只恍惚得记得……
昨夜是与李云辞一道用晚膳的。
只晚膳倒不曾用几口,酒水倒凭白吃了好些。
贺瑶清眉头紧蹙, 脑中拼命地回想着怎的忽然便会在这处醒来。
蓦然,零碎的片段慢慢冒了出来——
贺瑶清下意识抬手轻触唇瓣,那上头还有微微的肿胀酥麻之感,鼻尖更有从那人唇口溢出的若有似无的甘醇酒香萦绕。
那个半醉半醒间的炽热的吻。
骤然想起这些, 贺瑶清的一颗心都微微轻颤着,面颊倏地绯红。
只,
随即在脑海中接踵而至的便是——
他蹙着眉头,说她是可怜他……
他垂着眉眼,说对她不住……
他抿着唇口,说他要去金陵城去了……
故而才将她送回寻雁堂来?
他竟将她送了回来?
他竟将她这般送了回来!
贺瑶清心下一敛,仿佛隐隐的委屈从肺腑传来。
罢了,他既这般费劲将她送回来,如何能不如他的意?
贺瑶清赌气一般,挂了唇角,行至门口正要推门出去之际,心下一顿。
遂回了妆屉旁,小心易了容貌,待瞧着镜中人模样无露馅之处,这才打开了门出去了。
那头翠儿正踏着木梯往二楼来,正与贺瑶清撞了个满怀。
翠儿一时不及应,惊恐不已,直将怀中的针线包袱丢得满地都是,口中一阵惊呼,“天爷呀!”
贺瑶清险些被翠儿撞摔了,因着原就心神不定,眼下更是没来由的一通火气,继而轻声呵斥道,“稳重些个罢,再这般莽撞,弄坏了绣样得从你月钱里头扣了。”
可到底是江南女子,连呵斥都是软绵绵的声线。
只话这般说着,头都不曾回,步履不停得往楼下去,随即掀了幕帘到前堂。
那头正惊愕不已的翠儿半晌才回过了神,踏着木梯便又跑下来,至贺瑶清跟前,“瑶娘?你何时会的?我竟不知!”
贺瑶清面上讪讪,“昨儿夜里头回的。”
翠儿追问,“昨儿落门时都不曾见你的!”
“我自己不有钥匙么。”贺瑶清说罢,心虚地转过了头。
“先头你上哪儿去了?那日便不见你人,我们几个原都还挂心你呢。”不曾想,翠儿说着说着竟泪眼婆娑了起来。
倒教贺瑶清心下一时报赧,只觉方才对翠儿忒凶了些,原是李云辞做下的错事,何以将气皆洒在翠儿身上头?
遂上前一步,抬手轻抚的翠儿的背脊,面色愧怍,小心宽慰,只话说出口,自然皆是现编的。
“我原是回了一趟婆母家,想着她一人在家,便去瞧一瞧她。”
翠儿闻言,抽泣着,打着泪嗝儿,兀自点了点头,“原是这样,瑶娘,你无事便好。”
“大家呢?都还好么?”
“都好,只荔儿后头被她家里头人接了出城去了。”
贺瑶清微微点头,只道无事便好。
二人这般说着,外头陆续进来了几个绣娘,见着瑶娘再,皆是又惊又喜,众人抱在一住恫哭着,贺瑶清宽慰了好一阵,才将她们劝至二楼去。
-
因着眼下才刚击退突厥不久,城内暂且还不曾恢复先头的繁荣,几个绣娘将之前的订单皆做好了,眼下闲着无事,便自寻些绣样来做。
贺瑶清原在楼下也无所事事,心下又是心绪不宁,便干脆上了二楼坐在床边的躺椅上一摇一晃的阖眼偷着闲。
眼下雍州城大胜,众人自然不似先头那般神情紧绷,相反,还有些劫后余生的欢脱,这手上不停唇口亦不停。
“眼下突厥兵马都退了,怎得还不见那郎君来?”
“正是呢,莫不是先头跑出城去了?”
“那郎君瞧着身手那样好,怕不是会跑的人罢?我们家男人都不曾跑。”
“这谁知晓呢,刀剑无眼的,若是要出城也无可厚非。”
骤然提到李云辞,贺瑶清心勐得一跳,只听着绣娘们随意编排,心下没来由得不愉,遂开口道。
“他不曾跑,突厥人便是被他打跑了的。”
话音刚落,那头绣娘们便面面相觑,好似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一绣娘挑了眉眼,意有所指得哦了一声,随即复道,“瑶娘,你为何知晓那郎君的事体?”
这话一出,引得众人嘻嘻笑开,只当是这几日不见了人影的瑶娘与那郎君有了什么她们不知晓的交集。
听着众人的讪牙闲嗑,贺瑶清别过了眼眸,只靠在摇椅上头望着窗户怔神。
入秋了,时不时得起一阵风,清风扫过绣娘跟前绣桌上头的丝线,将它们搅成一团理也理不开的乱麻。
心下是纷乱如麻,贺瑶清站起身,缓步行至窗边,推开窗牖,瞧着外头几日前还是枝繁叶茂这两日却已然有零星几片黄叶的树梢怔神。
耳边又传来绣娘的声音,“瑶娘,那郎君现下在何处?可是被什么事体绊住了脚才不曾去对过的酒楼?”
闻言,贺瑶清心下倏地一窒。
望着日光从叶子的缝隙中穿过来,斑驳得落在糊了明纸的窗户上,将窗户映得若明若暗。
正这时,从东边的小巷那头拂过一阵微风,将原就斑驳的落影更是晃弄得如若点酒一般撩起了层层不休的波纹。
亦如在谁人的心口荡漾起一圈又一圈悄无声息的涟漪,酸涩难言,却经久不散。
他让什么绊住了脚?
他去金陵城了。
圣上召,他便要去。
明知此去恐是鸿门之宴。
明知此去,若圣上有意,要再回雍州城来怕是难了……
几乎是一瞬,贺瑶清蓦得落了窗,垂着望着手中的窗棂有刹那的怔神。
随即转过身,从妆屉里头拿了一包碎银,撕开面上易容的面皮打开屋门便往楼下跑去。
只余铺子里头还呆愣着的翠儿与账房。
-
贺瑶清上了街,抬头瞧了瞧眼下的时辰,先头李云辞说他是辰时出发,现下却已至巳时,怕是早已出了城门。
靠足下一双腿怕是得直接追到金陵城方能追上。
贺瑶清寻着一家铺子买了一匹马,拉了缰绳翻身而上,一顿都不曾,扬了马鞭便往东赶去。
因着先头守城门那一遭,眼下贺瑶清策马虽说还不至行云流水那般,却已然可以驾驭。
贺瑶清一路狂奔,待至城门口,不想守城的一年岁较轻的将士见着她,面上竟一时欣喜,随即跑至贺瑶清马前,“王妃可是要出城去?”
闻言,贺瑶清心下怔楞,“你认得我?”
那将士听罢,有些腼腆道,“王妃那日在西城门与沾既血战,属下……属下当时正在城门内。”
听罢,贺瑶清了然,随即向先头带出来的那个包袱中去拿路引,“我眼下要出城去,不知可否行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