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辩一出,凌白涛被称作最有希望继承凌家绝学的天才,但凌家依旧决定将他驱逐,因为他弄丢的剑,是凌云曾经的佩剑“白羽”,凌家的白羽剑法也必须配合此剑才能发挥最大威力。
白羽剑是凌家作为武道巅峰的信物,是逍遥界剑道第一世家的脸面,他的努力换来妻儿能生活在凌家庇护之下,不用随他受苦。
之后二十年,凌白涛就一直隐居在青松镇里,武道天才之名,也随时间沉寂。
凌白涛是开始,他的隐居没有让武道变得安静,他入意那一年是武道丰收的大年,天才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接触到意的人还出现了四位。
有二十五岁入意的耀日城主昕言,有举手破浪的云宗少主云天,有凭借一块木板漂流千里云河的云龙,有自北宜州来,剑起令炎州六月飘雪的宁仙心。
宁仙心南下似乎是历练,六月飘雪惊鸿一现后她又回了澜临宗潜心修行,云门天龙双子风头一时无两,后来却被从明州出山的昕言一人压下。
昕言的意与前人不相同,在他之前意招发动条件是对手必须也接触到意,两人精妙的招式互相激发,武者意念与自身武技相融,抓住一瞬间的灵感,连接天地,借天地之力代替自己发动招式,时机,威力,效果都属天成,毫无破绽,融入意的武技,可以称得上完美无瑕。
意招持续时间最长的是昕天圣与凌云青玄峰天下第一之争,两人三天两夜都维持着意,一场大战把青玄峰顶削平,但昕言无时无刻都处在“意”的状态,随时都能激发意招!
耀日城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门派,听闻其门内弟子相争都会出现大量死伤状况,昕家先祖又有“嗜杀”的历史,他的出现,让武道再次如百年前昕天圣横空出世时一样紧张。
昕言没有闹出多大动静,在打败了云门天龙双子,把云龙及其妻女抢回明州后,就没有再次从明州诡异的群山之中走出来过。
直到一年前,耀日城才传出昕言失踪的消息,新的城主是昕言之子昕竹,据传言也是一位入意的高手,去年就有人见过他凭虚御空,傲立苍穹之下,那股天下唯我的气势,就像悬在空中的烈日,令人不敢直视,当时他年纪不过十八岁!第一位二十岁之前入意的武者,也是公认年轻辈武道第一人,甚至有不少人认为,现在这一茬武道苗子,怕终身都要被昕竹压得不能翻身。
书房内烛光早已盖住余晖,陈玉抄写完毕,桌上铺开了一层写满的纸张,墨迹在昏黄烛光中渐渐沉淀。
吹干了最后一张纸,陈玉站起来伸腰,原本松垮着搭在她身上的衣衫被拉直,一条纤细柔和的曲线伴随她收起身躯转瞬即逝,如果有人看见这一幕的话,相信就和那些绝顶武者接触到意一般感觉,惊鸿一瞥却值得让人花一生将之掌握。
烛光照得并不远,屋外的萧若佩在夜色中已经看不见,隐约谈话声夹带着松风传进屋内,似乎有人来了。吹熄蜡烛收起纸张,陈玉循声出门,大门口一盏灯笼,隐约见烛光笼罩着两个人影,新来的人似乎比萧若佩个子小许多,身躯完全被挡住。
他来到的时间不久,还没来得及进门。
听见萧若佩对来人说道:“今天先生来客人了,你们先吃饭吧,我一会就回去。”
来人声音很是清脆,听着年纪不大:“我吃过啦,吃饱才有力气出来叫你。”
原来他是有家人的,并不是寄养在凌前辈家里,看来因为自己的事情耽误回家时间,如今家里来找了。
念及此处,歉意顿生,陈玉急赶几步向前:“我已经收拾好了。”
萧若佩侧过身,门外是个十二三的男孩子,提一个写着“半斤月”的淡黄灯笼。
灯笼的样式有点眼熟,陈玉收起散发的思绪,认真回想一下,自己居住的客栈,门口好像也挂着这灯笼!
眼前灯光一晃,陈玉回神却看见男孩丝毫不怕生地把灯举到她脸上,待看清陈玉容貌之后,男孩不由惊喜大呼:“这不是今天来住店的漂亮姐姐吗?你怎么在这里?认识我哥的?来找他玩吗?”
刚因为抄写《三辩》没有回复精神的陈玉差点被他问懵,左右看看,萧若佩已经不在这里了,她顺势问道:“你哥呢?”
男孩指指她身后:“那个啊,他去关门窗了,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陈玉也被他的活泼性子逗得清醒不少,不由得宠溺笑道:“今天,我来借书看。”
这两人完全不像一个地方养出来的,果然性格的先天形成比后天养成更为主要吗?
“凌先生家里很多书呢,哥以前也喜欢到这里来,我就不喜欢看书,我想当个天下闻名的大侠,拿着刻下我刘渊崖大名的金侠令回家,让老爹看看巴掌那么大的金子!看他还敢说我不读书就不会挣钱?”刘渊崖说着就气愤起来:“天下间最不讲理的事情就是将读书和挣钱扯在一块了!”
陈玉觉得他说得有趣,不由得跟他开起玩笑来:“金侠令表面漆金,里面都是黄铜,你想要真金的得自己花钱打一个。”
“什么?!”数年幻想一朝被破,刘渊崖语调都变了,连忙虚心问道:“那怎么办?行武之路有能挣钱的方法吗?”
陈玉带着开玩笑的心态跟他一一例举,数着手指道:“开武馆,或者做些护送任务,还有接下监察司的巡狩令,接受武者勋职,镇守一方领取俸禄,你想走哪条?”
刘渊崖连连摇头:“不好不好,武馆和客栈没区别,老爹又说我走他老路,护送也不成,我没哥细心,怕连自个的钱包也弄丢在路上,巡狩令要追着那些逃犯,武功高低不说,还要防止他们来阴的,打不过打不过,当个武官?领的俸禄还没我爹挣得多,不行!有没有又安全,挣钱又多,还不用费心的法子?”
全数否定之后,他觉得陈玉似乎是有见识的,便带着祈求的眼光来向她请教。
陈玉抄写到三辩真本,心愿得偿,心情大好,于是逗他道:“可以努力拿个玉侠令,那个是真的上好美玉做的,抵得上十块金令牌。”
小孩略微思考,似乎觉得可行,于是一拍巴掌,竖起拇指称赞:“姐姐还是你有办法,就这么办!”
“刘渊崖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整天想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我这里可记下了你不少罪证,你要是调皮捣蛋,我就全告诉叔了!”
萧若佩已经关好门窗回来,见刘渊崖的神情,知晓他又胡思乱想,虽然不是亲生兄弟,他也是亲眼看着渊崖一路长大的,不希望他走了歪路荒废时光。
“哥,我决定要当个玉名侠!”刘渊崖并不怕他,看他那得意模样,应该是在替自己找到目标兴奋不已。
萧若佩装作没看见他满腔抱负要一吐为快的表情,向陈玉道:“陈姑娘,天黑小心,灯笼明早放回失剑居就行。”
说罢把手中灯笼推向陈玉。
刘渊崖见他不理会,偏要插进话来,听他大笑道:“哈哈,哥你不知道吧,姐姐就住我们家酒楼,跟我们顺路。还有你竟然不知道趁机送女孩子回去,天作良机都浪费掉,要我说什么好?这样下去你就真的要娶小穗了!我可不想叫她嫂嫂。”
“既然顺路,那便走吧。”萧若佩依旧看不出喜怒,率先踏上了石板小路。
刘渊崖笑嘻嘻的举灯示意陈玉先走,然后他甩着胳膊走在后头,不时吐出“嚯哈”的发力声音,烛光随他摇摆晃来晃去,时暗时明。
“好好走路。”前头萧若佩走的正步很规矩,灯笼在他的手中不摇不晃,话头一转又道:“练武明早起得早些,我带你去。”
刘渊崖立刻稳住身形,走得稳稳当当,表现出来一个客栈长大的孩子应有的素质,烛光不远不近刚好照着陈玉眼光落在的路上。
他走前两步低声问道:“姐姐,您说怎样才能成为玉名侠?像我哥那样的行不?”
一教之尊也不过是金名侠,陈玉原本以为他是开玩笑,想不到这孩子竟然一本正经地向她求教,甚至用上了敬语,她也不好和萧若佩那样死板地用现实打消一个孩子的上进心,想过之后才答道:“举世无双,至少八大宗门里有三个认为你的武力天下无对才能获得玉侠名,你觉得他行吗?”
刘渊崖小脸布满纠结,说不行吧,自己比哥哥还弱,那岂不是否定自己?说行吧,那得超越宗门掌教,似乎又不太可能,于是他忐忑答道:“我打不过他,应该行吧?学院先生也说哥八州拳掌式打得好。”
八州拳掌式是逍遥界基本武技,在童学院就开始学习,根据孩童对八州拳掌式的领悟不同,能够分辨出一个人是否具有武学天赋以及适合哪派武学,又能锻炼身体,为孩童打下良好的练武基础,因此八州拳掌式作为武学启蒙武技再为合适不过。
但是八州拳掌式是粗浅武技,招式浅显,人人都会,几乎随便找个武者都能想到克制的方法,虽然传闻这套武技出自凌云,但也不多人到二十岁还在练习的。
陈玉暗忖:“青松镇地方并不偏远,没有可能他们不知道这么简单的事情,凌前辈也不会花心思指点基本武技,是了,凌前辈出自凌家,八州拳掌式也出自凌家,但是并不算凌家独门绝技,外传无碍,这里面是否有什么外界不清楚的秘密?凌家那套武技又是否有别于外面?”
“我练的是普通的八州拳掌式。”萧若佩没有回头,却像看清了她的想法,一句话打消了她的疑问,今天下午他的坦荡几乎让陈玉对他的话语没有办法怀疑。听他又问道:“渊崖你确定要走武道吗?”
“我听说耀日城的那个叫什么竹子的能够在天上飞,我就想练到他那程度。”后头传来小孩的清脆响亮回应,似乎信心十足。“为什么他们要起那奇怪的姓氏啊?”
“昕,意思是太阳升起时候照亮天地的第一缕光,昕天圣改此姓时候说过,他将是要照亮武道的第一道光芒,先生没教你们吗?”由于耀日城在武道历史上浓墨重彩的留下了印记,这个创自昕天圣的姓氏几乎是绕不过去的,是他课堂上又走神。
“现在记住了!”刘渊崖连忙点头,悄悄走进陈玉身边低语:“教习先生本质。”
“你哥做学院的教习吗?”陈玉也配合他细声问。
“不,他是韶风令。”
“一页纸上山水尽,半秃笔尖花月藏。出门青衫韶风令,入阁白头老护书。”陈玉对韶风令有映象也从这首诗中来,走遍山野,采集各地地理水文民间风俗加以整理,送到长生阁做记录,要等到老得走不动才能调进长生阁中做个安稳护书,最后老死阁内,是个并不怎么出风头的职业,不像是一个年轻人应该做的。
“错啦,是入阁白头老匹夫!”刘渊崖的年纪体会不到其中的辛酸,心直口快把小孩玩笑间编的歪诗扯了出来。
莫名想到数十年后的萧若佩被刘渊崖称作“老匹夫”,刚还沉浸在诗中沧桑的陈玉就忍不住“噗嗤”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