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阁四方八角,高有八层,堂堂正正,不雄不奇,周围也是普通的平地,地上铺有花草,植有佳树,引来苍山听天泉水流成小河,聚做荷塘,长生阁在楼下设店铺售卖一些护书抄写临摹的仿本,阁前形形色色的人群来往,与平常闹市无异。
阁中一层存放的多是书画工艺物件,是逍遥界历代留下的影迹,不对外设阻,在门口花上三十枚铜钱购买凭证就能进去,凭证是一枚食指粗细的精致竹简卷雕刻,进入阁中会有护书给凭证刻字,每次进入刻上一个,四个小字“见心明道”刻完之后就失去凭证作用,只能当个进过长生阁的纪念。从第二层开始,就不是能够随意出入的地方了,哪怕是选入太学院的优秀学子,也要像高长令那样通过韶风令或者长生学士的保举才能暂时获得出入二层之上的资格。
第二层存放的是百年内发生的大事记录,每年整理一次,将其中有代表性的事物送入第三层,其余做概述保存,第三层记录的都是属于逍遥界重大转折的事件,最久能追溯到五百年前,无一遗漏,哪怕外面有些事随时间流逝消磨了许多痕迹,都能在这一层找到详细记录。第四层保存数千年历史,一些外界已经当做传说的人或事,若是能登上四层长生阁,却能在里面找到那些传说存在过的证据。第五层保存的是各行业巅峰作品样本,人类追求的终极意义都能在这里一一得到印证。
第七层据说是存放着上古法道留下的痕迹,但是只有长生阁护书以及界御皇帝有资格登上七层,外界都不清楚里面的具体情况,大多数人都觉得那是讹传,认为那不过是长生阁护书生活区域,没有人见过有护书走出阁外,他们一切日常活动都在长生阁解决,的确需要很大的空间。
至于第八层,那里从来不曾向外界显露过,张直一人改变逍遥界,权势无二,连第七层都没有登上,知晓自己没有登七层资格后他不再进入长生阁,那里的东西对他再无益处。昕天圣武功盖世,想凭借武力硬闯,也是被护书数语劝阻,绝了一探究竟的心思。
他们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没有时间也不敢将时间浪费在一座记录自己功绩的长生阁,他们的事迹随着最后“卒与某年某月某日”终结,却在长生阁中得到长久保存,生命意义得以延续,这就是长生二字的意义,因为长生阁,许多风流人物离开人世的时候少了许多遗憾,凡人碌碌,没有打扰长生阁的本事,更对长生阁的存在习以为常,忘了怀疑它本身的存在是否合理,长生阁记录历史的时候,也将自己与逍遥界的根源牢牢联系,已经成为构筑逍遥界稳固的一部分,它本身的历史也已经能存放到第六层,法道之下,王道之侧。
若是只论本事,久居长生阁的护书在外界也算是能独领一方风骚的人物,未必不能在阁内留下自己的一笔,但是他们都放弃了追求自身名利,有言不发,有论不谈,一心做着无名的历史维护者,也是因为这一点,世人对护书的态度都十分敬重。护书大多数在韶风令中选出,韶风令则是在考太学院落选的学子之中选取,保证他们有足够的学识记下准确无误的记录。因为护书不能再出阁外,一身本领最后也只能死留阁内,许多人对此避而远之,落榜学子宁愿重考或者另寻出路也不愿走上护书一途,陈玉等人对萧若佩的惋惜也由此而来。
高长令则在恩师卢平口中得知萧若佩并非落榜,当初考试时候他的文章被长生阁截走,存入了阁中,还没等太学院放榜就成为了韶风令,导致那篇文章连身为主考官的卢平都没看上一眼。
当初来考场截走萧若佩文章的就是如今正在高长令眼前的人,长生阁有史以来年纪最年轻的韶风令,韩娥,今年过了天光礼刚到九岁,四年前,她五岁时候就做了人皇城韶风令。
在别人还对童学院启蒙书籍感觉到头疼的时候,她已经跟随同为韶风令的父母登上了长生阁六层,并在那里将百年前文豪水清先生留下记录张直变革的第一手笔记抄本吃得一干二净,她丝毫不顾自己幼稚的笔锋与抄写文章的护书之间差距有多大,打算躲在角落再写一份作假隐瞒罪证,并已经完成了一小半的时候被人发觉,年仅五岁的稚童居然能将看过一遍的长篇记得一字不差,且笔迹模仿出色,这种专门为长生阁出生的人才到了阁里还能再让她走了?于是在人皇城韶风令的职位以及随意进出长生阁的条件连续诱劝中,她成为了最年轻的韶风令。
旁人或许不会如此轻易的答应,但是韩娥有个奇怪的癖好,她喜欢吃书,写上了好文章的纸张对她的诱惑力胜过世上任何美食,另外她能把吃掉的书籍记得一字不漏,被护书笑称“过腹不忘”,随意出入长生阁对于她来说是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这特殊的癖好被人发觉之后,周围的文人无一不希望自己写的文章能被韩娥看上,因为对她有吸引力文章都有资格存入阁中,但是她的“口味”很是挑剔,太学院学生一般文章在她话里只是“草木”香,写出来算没有侮辱纸张材料,不配入口,对于不著文章的卢平,她倒是很感兴趣,不时拜访,只等着有一天这位“文首”的第一手新鲜文章能落到她手中,一来二去高长令也跟她熟悉了,熟悉不等于亲近,韩娥并没有因此区别对待,高长令的文章也是“草木”级别。
今天的韩娥和往常不一样,看他的眼神不像是往日里那种看“草木”的冷漠,眼底下掩藏着难以抑制的凶饿气息,高长令还在长生阁门外就被从里面冲出来的韩娥和她身上那股气势吓到,不禁倒退了几步,撞到后面洛月轩伸出的手掌才站稳,他定神说道:“韩…韩韶风这是有什么急事吗?”
“哈!”韩娥张开双手,做出饿虎扑食的模样冲了过来,手掐成爪往斜挂在他肩膀的绢袋抓去,高长令还没从她的变化里反应过来,一时间忘记躲避,好在还有洛月轩这位高手随后,就在韩娥指尖触及绢袋之时,他已经伸手按住了女孩的额头,以九岁女孩的力气,丝毫撼动不得他入意武者的手掌,韩娥竭力前倾,发觉自己只是在原地打滑,只得气嘟嘟站起来盯着挡下她的人。
高长令在身周急剧变化的情况之中缓过气,韩娥已经打量过两人了,她捏着小小的下巴,冒着灵气的眉间轻蹙,倏忽再展,与之同时展开的还有孩童特有的天真笑脸:“你是洛月轩吧?你想看兵院与张直的事情,还是关于耀日城的?”
洛月轩摇头道:“御院。”
“三层东角秘阁,拿我的令牌上去,还以为你要上第六层呢。”韩娥从挎包里取出一方只刻了名字的小木牌,递给洛月轩然后道:“你先上去,不走我就继续说了,我可不保证说出来的能不能让他听见。”
洛月轩拿了木牌后毫不犹豫地大步往长生阁内走进,留下尚不清楚他为何这么配合的高长令:“洛师叔,你怎么就走了?御院是什么?”
韩娥这下笑得更加欢乐,她拦在路上张开手掌道:“拿来,我让你进去,还附送一条小小的消息,关于陈家小姐的,保证只有你知我知陈玉知。”
陈玉出身陈氏大家,姿容秀丽,因为不擅长打扮,没有那种大家出身的雍容华贵,气质显得平易近人,又是双十待嫁年华,更未传出她与哪位男子有过密切的交往,是人皇城内诸多年轻男子梦寐以求的良人佳偶。比起周围打扮得千娇百媚的同龄女子,陈玉这种不经雕饰的璞玉之美,更是难能可贵,不少青年才俊都在明里暗里打听有关陈玉的消息,以期能比旁人更接近一步,在人皇城青年之中,这些信息往往比金银钱财更有价值。
“韩娥!”长生阁大门内传出一个宏厚如钟的声音,将她接下来的话打回肚里,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原本还大局在握的她瞬间没了兴致,瘪着嘴低头转身回去,高长令抬头见到发话人,正是韩娥的先生,九十高龄的崔护书,当初被韩娥吃下去的那一本抄本,正是崔护书亲笔,韩娥做最年轻的韶风令是有条件的,就是在成年之前都要以学习为主,与之相对的奖励是在学习期间由崔护书提供文章“美食”,韩娥可以在别人面前仗着聪明伶俐讨好处,但是对这位“衣食父母”,再多的小心思也只能收起来。
“崔护书。”眼前老人是长生阁内有数能走上七层的人,绢袋里的东西没有比交到他手里更令人安心,高长令取下长条绢袋,这次是真的如释重负了。走进阁内,双手将绢袋递过去边说道:“这是青松镇韶风令萧若佩托我带来的,路上开封五次,并无损遗,请护书验收。”
对外人崔护书脸色好许多,他微笑着接过袋子笑道:“原来是萧韶风,难怪小娥忍不住。”
“酥雪,酥雪!”韩娥在背后不甘心地嘟囔着,然后扳着手指懊恼:“没了,吃了四年白米饭,什么零食都没吃到!”
“别捣乱,等会我抄一份给你。”崔护书拿绢袋轻敲一下她的小脑瓜。
“米饭就算做成酥雪的模样还是米饭味啊!”也许是憋了太久,韩娥这次居然敢顶嘴了。
高长令身为“草木”级别的人在这种“高级食物”的对话里根本没有地位,倒是崔护书不理韩娥牢骚,将绢袋收好后先问他:“高公子这次一路辛苦,有什么事情我们能帮上忙的,定无推辞。”
高长令答道:“晚辈想找一些关于武道起源的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