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自然地就把耳机扣上,随即想起什么赶紧把耳机挂在脖子上。
一个人骑车走在乡间的柏油路上,两边杨树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排水沟两边是绿油油的青纱帐,让他觉得乡下也没什么不好。
正走着,韩慕阳突然发现前面那人——跟他救命恩人有点像呢?
不枉他对着本县地图一通分析,决定从这条路绕林家屯南边的公路往西北去碰运气,没想到救命恩人自己送到眼前来了。
真是缘分!
林妍看着长腿支地停在她跟前的韩慕阳,眨眨眼,也是很惊讶,“……这么巧啊。”她差点把韩慕阳的名字叫出来。
韩慕阳打量她,朴素得有些过分的衣服,白皙的脸颊红扑扑的,额头的碎发都被汗水打湿了,一双眼睛却份外明亮。他解释自己正要去打探她的消息呢,被人救了总要找到恩人上门道谢的。
林妍忙摆手,“你可千万别客气,否则我压力很大。我真的不是特意去救你的,就是碰巧,如果是别人我也会救的。”
韩慕阳却很认真,“不管是谁救我,我都要郑重道谢。”
他跟林妍自我介绍,说一下目前住在高家村奶奶家。
林妍假装才发现韩慕阳是她姨姥的孙子,姨姥就是韩奶奶,和林妍外婆是出了五服的本姓姊妹。
两位老太太都裹得小脚,行动不便,家里孩子又多,忙里忙外的不能见天串门,但是逢年过节的也会走动一起聊聊天。她以前就知道姨姥有个儿子在首都,老太太往年寒暑假也总去陪孙子,不过此前她没在高家村见过韩慕阳。
韩慕阳也很高兴,没想到救命恩人还是奶奶的熟人,那更好了。
聊了一会儿,林妍发现韩慕阳盯着她看,便问怎么了。
韩慕阳有点心虚地笑了笑,“你自行车坏了?”
林妍摇头,“被人借走了。”
韩慕阳:“其实我去年也来过。”
林妍:“真的,那我没看见你呀?”
前世她第一次见到韩慕阳是在学校里,当时他轮椅侧翻了,疼得蜷缩在地上,药瓶滚了一地,她把他扶上去,又倒水给他喂了药,两人就算认识了。再之后知道他是韩奶奶的孙子,她就和三宝表哥和他走动多起来。
韩慕阳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去年他也是自己跑回奶奶家,闲得无聊骑车出去瞎玩儿,无意中去了她中学。当时他们在举办迎香港演讲比赛,恰好她上台。他还拍了一张照片,不过当时算偷拍,这会儿也不好意思让她知道。
他示意林妍上车,他带着她一起去高家村。
林妍也没客气,有人带总比自己腿儿着强。
路上林妍问他都看什么书,有没有带一些杂志来,她想借阅一下。前世她喜欢看书,韩慕阳说他也喜欢看,还让她去家里随便拿。
韩慕阳:“我带了两本电脑世界和电影报,我三叔那里还有武侠小说。”
没有自己想要的?林妍诧异得很,不死心地问:“没有一些文学类的书,王小波全集啊,世界名著呀还有一些杂志之类的?”
韩慕阳坚定地摇头,“那我看得少,我同学有爱看的,什么读者、知音、故事会,我觉得有些内容太扯淡,不爱看。”
他整天忙着打球、游泳、看录像什么的,有点时间就看金古梁温的武侠小说了,哪有时间看其他的,他尤其不爱看琼瑶那些纯言情的。
林妍疑惑地看着他,看得少?她又问了几本自己意向的杂志,前世他挺多的啊。
韩慕阳:“翻过两本,不过那里面的故事我不是很喜欢。你要是喜欢,我回头打电话让同学给寄一些过来。”
林妍感觉眼前的韩慕阳有些陌生,不是她记忆里那个忧郁安静、整天看书的韩慕阳了。他前世学的金融专业,也没听说喜欢什么计算机啊?她试探道:“你不喜欢看财经一类的书报吗?”
韩慕阳一脸不屑,“谁看那玩意儿啊?有时间不如看看球赛什么的呢。”
看来出事前的韩慕阳是一个热爱运动,张扬又快乐的少年啊,那就是因为身体残疾不能运动才变得安静沉默,改了自己的爱好。
看着这样健康又有点张扬的韩慕阳,林妍觉得挺好,人生不管有多大的成就,健康快乐才是最重要的呀。
聊了一会儿,她知道韩慕阳已经转学到三中,有些不解:前世他出车祸身体残疾,他爸工作忙他后妈也不可能管他,所以回到老家让韩奶奶照顾的。今世他腿脚好好的,怎么也来了?
韩慕阳当然不会告诉她,昨晚上他爸爸往大伯家打了电话,让他承认错误给后妈道歉,他直接爆了粗口,气得他老子威胁他到乡下读书,免得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当然不待怂的,就在电话里给他老子吼回去,有本事你连夜转,不待怕的!
他老子当然不怕,以前只是威胁,这会儿也动了真格,当天晚上就联系教育部的熟人,今天一上班就给他办转学籍手续,板上钉钉了。
林妍瞅瞅他,忍不住问他中考成绩如何,虽然不是同一个考区,但是分数能反应大体水平。
结果韩慕阳的成绩再一次让她大跌眼镜,他中考数学满分,物理化学卷差两分满分,英语还可以,语文居然才八十几分,这……在她眼里语文八十几分那是不及格啊。
听林妍惊呼的声音,韩慕阳抿了抿唇,看来不应该告诉她呀,别人问他都懒得搭理呢。
这个真是林妍从来没想到的,“你作文是不是很差?”
韩慕阳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作文是你们女生的优势,我们男生作文好比例少一些。”
不只是作文差,他阅读理解也差。
林妍很想晃着他的脑袋告诉他:前世你学的是文科!你是文科生里理科最棒的!你是我们班作文仅次于我的!
当初林妍的作文总是被各班语文老师拿去传阅的,但是写议论文和杂文她是比不上他的,其他科目的成绩更比不了,他是当之无愧的学霸啊。
前世他的成绩一直年级第一,哪怕有时候因为生病要住院一两个月,可只要全市统考他就是第一,高考的时候是省状元,数学比理科状元分数都高!
……现在没有生活的磨难,韩慕阳还能长成前世的大佬吗?
她试探道:“那你高中要选理科了吧。”理科门门优秀,文科差强人意,用脚后跟也知道选理科。
韩慕阳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也可能选文科。”
林妍又被他惊住了,这人脑回路不一般啊。
韩慕阳给她解释,“我语文不好,去文科班的话自然就好了。”
林妍:“自然……就好了?”
韩慕阳理所当然道:“是啊,文科班大部分同学文科好嘛,我受受熏陶自然就好了。”
林妍:“…………”这脑回路不能说是佩服,只能说是五体投地的佩服。
韩慕阳腿长力气大,骑车比别人骑车也快,哪怕带着林妍都不慢,二十分钟就到了东西向的国道。这里东来西往的都是大卡车,轰隆隆的速度很快,他担心林妍害怕就等了一会儿,没大车的时候才骑过去。
结果往南拐弯的时候有村民赶着骡车拉着粪上来,那骡子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把韩慕阳给挤得只能往左边让了一下。
“呀!”后座的林妍猝不及防惊呼一声,一下子拉紧了韩慕阳的衣服。
韩慕阳立刻手刹脚刹一起停下来,脚支着地,“怎么?”
时隔多年林妍对周围的环境有些模糊,冷不丁被左手边一个又深又宽广的四方水井吓得一哆嗦。她往下看了一眼,那水蓝汪汪,深幽幽,像一个敞着口随时都要吞噬什么的怪物让人腿脚发软。
这个大井的位置太奇葩了,紧贴着路边,没有一点树木或者栏杆的防护,刚才韩慕阳被骡子挤过来的时候,她有一种自己要一头栽进去的惊恐。
恐惧会让人记忆深刻,她一下子想起来,高一班上有个女同学下晚自习骑车回家就是掉进这里淹死的,她娘眼睛差点哭瞎。后来几个学生的家长联合要求大队填埋,三宝也参与了,大队却没答应,后来又淹死两个醉汉才终于填上了。
韩慕阳回头看她站在那里,小脸发白,忍不住出言安慰:“别怕,我车技不错,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林妍摇头:“我没怕。”她又觉得自己嘴硬没有说服力,便道:“我在想……怎么把这口井给填了。”
既然重生了,她得想办法让人早点把这个大井埋上,免得无辜的生命葬送在这里。
韩慕阳没忍住,他吹了一声口哨以示自己的敬佩。
哦豁,她这是想做小精卫吧。
然后就看他救命恩人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瞄着他,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问:“韩慕阳,你那么厉害,应该有办法把井填了吧?”
韩慕阳忙摆手:“…………那还是你厉害!”
第8章 .温暖最疼她的那个人还在。
韩慕阳以为林妍怕水,就安慰她,“别怕,回头我教你游泳。”
林妍有点惊讶,以前的韩慕阳这样热情吗?居然主动教女生游泳?
对上她有些揶揄的眼神,韩慕阳清俊的脸一下子红了,赶紧摆手,“你别误会,我只是说我游泳很好,可以教人。”
林妍笑道:“我什么都没误会。”
韩慕阳赶紧岔开话题,邀请她去奶奶家,林妍却迫不及待要去看姥娘,他只好跟上去。
进了大门,大舅家在东边,占了四间,西边两间是姥娘姥爷住的地方。
姥爷和大舅家都去下地了,只有姥娘在屋门口拆被子,旁边一棵杏树枝叶亭亭,投下一大片树荫。
姥娘姓夏,丈夫姓高,在户口本上的称呼是高夏氏,林妍从来不知道姥娘叫什么。
听见动静姥娘摘下老花镜朝他们看过来,待看清是林妍就很高兴,“妍妍来啦……”话音未落她又看清了韩慕阳,惊讶道:“这不是小韩嘛?”
姥娘去年见过韩慕阳,这孩子个头相貌十分突出,姥娘见一次就忘不掉,今年再见一下子就能想起来。
昨晚上她听家里人说韩奶奶孙子从城里回来,没想到今天他会过来。
韩慕阳的爸爸是77年考上大学的,姥娘一直叫他大韩,这是他儿子自然就是小韩。
韩慕阳一改往日大喇喇的动作,矜持乖巧地叫了一声姨奶。
姥娘把老花镜挂在脖子上,踩着三寸小脚热情地招待他们,她去屋里把门后装零食的小箢子拿下来,里面有各种饼干、糖果,还有几个苹果、大蜜枣。
“来妍妍,招呼小韩吃点心。”
林妍看着眼前健康慈和的老太太,这会儿才78岁,比起99的寿命现在还算年轻。
前世没能在最后几年陪伴姥娘,以至于姥娘阿尔兹海默症以后都不再认识她,是林妍那时最大的遗憾。现在看到姥娘,林妍一把抱住外婆,眼泪再也刹不住,“奶奶,我好想你,好想你……”
她从小在姥娘身边长大,当面一直管姥娘叫奶奶。
听她哭得那么压抑伤心,姥娘第一反应是孩子又在家里受委屈了。
她搂着林妍温柔地抚摸脊背,又摸摸头,柔声安慰:“哭吧哭吧,哭出来就舒坦了。一会儿我就给你做大葱炒鸡蛋,再让你爷爷去割两斤烧肉……你想吃啥奶都给你做,别和你娘置气,她也不容易。”
以前林妍没少跟姥娘哭诉亲娘偏心,眼里只有弟弟,她再也不要回家,亲娘求着她也不回。
姥娘就叹气,安慰她,告诉她得回去读书,不读书可不行呢,放假来姥儿家住就行。为了安慰林妍,姥娘就会给她零花钱。老人家手里根本没钱,都是一块几毛的,层层包在手绢压在炕席底下,每次等林妍来了就拿给林妍花或者去买东西给林妍吃。
这是林妍记忆深处最温暖珍贵的东西,不在钱多少,而是姥娘每次躲着别人给她的那个情景,让她有一种自己是被特殊爱着的感觉。
六岁刚回家那年,她半夜总是惊醒,惶恐地看着窗户。如果是外婆家的大窗户,就踏实地继续睡,如果是家里的小窗户,就会难受得哭起来。刚开始那两年,她离不开姥娘,一到寒暑假都得来住着。一年级正月十六要开学,十五那天林母来接林妍,可林妍满村子藏,表哥表姐发动了一群人找她。最后二哥从草垛里把她给抠出来,她抱着树桩子死活不肯回家,满村子嗷嗷哭喊着跑说不我去,我不去,那不是我家。
偏生有些烦人亲戚总逗她,去她家串门就说我带你去姥娘家啊,她就信以为真,收拾好书包等着,结果人家就是晃点她!她在姥娘家的时候,也有那烦人精总是说你爹来抓你了,吓得她慌不迭找地方藏。
刚回去那两年,姥爷去家里看她,她都一眼不错地守着他盯着他,生怕他走了,要走也得带上她。
结果林母把她支开,让她去买烟给姥爷抽,等她回来就说姥爷在炕上睡觉呢。等她晚上叫姥爷吃饭的时候才发现被子里还是一个被卷,她当时伤心失望得放声哇哇大哭。
前世她一直有个心愿就是赚钱买房子把姥娘姥爷接出去住,可真等她买了房子,又发现成年人的事情哪里有她小时候想的那么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