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人,从以前就是这硬心肠的样子。
只要上马,从不舍得回头看一眼。
倒是今儿难得了。
连带着她也有些牵肠挂肚了。
她摇摇头,老夫老妻了,怎么还跟小夫妻似的。
一抬头,被大门口的小身影给吓一跳。
“哎哟,小祖宗,怎么连个衣裳都不披就跑出来了。着凉了,有你呲牙咧嘴吃苦药的时候。”
大跳钻进她娘温暖的怀抱,脑袋透过她娘的肩头往外看。
“娘,是我爹走了嘛?”
“嗯,他要去府城一趟,打坏人挣钱给咱们娘三花,怎么样,开心吗?”
“开心。”她还没睡醒,被娘抱起来的时候,眼皮子已经耷拉下来,含糊道:“那我看上的宝剑也能买吗?”
“买,都给你买。”
妇人宠溺地回应道。
远处不知是哪一家养着的鸡发出这昏黑与透亮之际的第一声鸣叫。
踏着这响,郑大跳搂着娘睡得昏沉,梦里有英武高大的爹,有眉目生动的娘,有不服气噘嘴的弟弟,还有她最喜欢的宝剑。
要是这梦永远都不会醒就好了。
踏着鸡鸣叫早,郑大江领着军户所两名百户并四五亲兵,一路马蹄如雷从新将落成的西边城门离去。
临出城门之际,瞟一眼路边已经支起的热水摊子,心中暗叹:城中能有妻姐这样的高义人,真是有幸。
路边热水摊子旁
一人盯着远处的马匹队伍,眉峰始终蹙着,袖子里的手指一直哆嗦着,像是被这寒秋浸凉,也或许是因为少了一碗热水。
热水摊子老翁将开张后的第一碗接好,小心翼翼地端到桌前。
“王管家,打立起这摊子,您每天都早早来。怎么,怕小老儿做鬼,白拿了你主家的钱?”
被问话的人低眉看着碗里热气蒸腾的水,不回应他这话。
老翁当是自己说得过于直白了,笑呵呵道:“王管家放心,你家主家是多善心的人,我老汉知道。
我那老婆子在你家工坊上值,儿媳妇一样,家里的儿郎帮着您家挑河鲜。我如今又受雇给徭役工烧水,这日子福分都是您家给的。
要是我从中偷奸耍滑,那就连人都不是了,您说呢?”
他没听着回音儿,侧过头往那处看一眼。
这王管家也是怪,话不说一句,怎么一直拿袖子擦脸呢?
是哭了?
很快他没心思再管了,徭役们领着锄头铁锹箩筐,正往这处来呢。
今儿是他来这处支应的最后一天了。
热水就干馍,汉子一把力。
最后一天将城门洞修缮好,这花溪镇的城墙落好,城里的百姓就能安稳度过一个好冬了。
他盘算着:年底了,将自家那老泥院墙修补修补。
一家四口都辛苦,人人换上一身新衣裳,续上新棉,再买上半扇猪,这才叫日子呢。
想着,他不由哼出一咿呀的小调子
“打冬后,我是秋儿爷的灶,冬儿爷的火,心里暖着小窝窝。小窝窝,大孙孙,来春抱福生长生...”
作者有话要说:
差不多快要完结了
我这几天努力更,大纲到二卷的高/潮部分了。
然后隔壁《远古发家致富记》在攒文更新中,可以养个肥硕??
第97章 .暮鼓之后·
这一天鸡叫过后,王二麻子起身,在院子里练了一套拳。
拳是二妹夫教的。
一招一式是地道的武家路子,他稀里糊涂地打了三四年,如今有模有样,和有功夫在身的绿林好汉自然不能比,应付小蟊贼绰绰有余。
走了一套拳,按照他的习惯,要上山一趟打一捆柴回来。
依照现在的家中境况,他并不用亲自上山砍柴供家用,毕竟不是五年前的苦日子。
但这是他的习惯。
用自己的话来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脆脆前段时间孕吐,眼看着人瘦下来了,摸着手腕也细条条的,他心里着急。
砍柴的时候往深地里多走了一小段,他记得有一处地方长着一株酸刺树。
枝丫间都是小刺,他是身架子高大的男人,总有些笨手笨脚的,免不了呲牙挨着疼,别了几小枝装在身后的箩筐里。
酸刺果子不大,以前只有他和三叶子的时候家里没别的吃的东西,嘴里淡,就喜欢摘酸刺。
小果子红溜溜的,只有黄豆般大小,格外酸口,光是看着就生口水,而且又长在刺刺的枝头上,他们自己给起了个土名字,就叫酸刺。
后来去县里,看一商铺在卖,才知道这东西有个大名,叫沙棘。
起初他还不知道是这两个字,心说怎么叫个杀鸡的名字?难不成是因为太酸,人吃了忍不住哆嗦还喊一声,喊声像杀鸡的叫声,所以叫杀鸡?
后来认字了,才知道是沙棘。
给脆脆讲时,两个人头碰头笑了好一会儿。
他喜欢这些带着两个人回忆的物件。
一回想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就跟泡在小春山上的地里暖水中一般熨帖。
昨天晚上临睡前,脆脆偷偷抹眼泪了。
问怎么了?
说不知道,就是觉得该哭一下,哭了心理就痛快了。
他个笨货,还以为这是怀了孩子后,妇人都会有的反应。
后来谷雨跟他说,这一趟他去北屿县比说好的时间多了两天,夫人嘴里一直嘀咕着。
王管家估计知道夫人的心思,一直在西城门边守着,且等着看了自己马车就往院里传音。
谁知人回来了,先跟院子里的小少爷和小小姐亲香起来。
倒是在夫人跟前,反应一般般。
谷雨说夫人起先是醋了,再哭就是伤心了。
王二麻子这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他搂着脆脆好久没说话,想了好一会儿,十分机灵地开始算账了。
——他这辈子,就算是长寿,活到了八十。前十八年给了爹娘和兄弟,想来他的孩子也只需要十八年陪自己,那便剩下四十四年。
人要吃喝拉撒睡,再刨去一半辰光,只剩二十二年。
这剩下的二十二年没有别的了,只有他和脆脆,哪怕天天凑在一起,都不会觉得烦。
相反,他因为能独有二十二年,欣喜若狂。
他这种笨笨的说辞好像安慰到了脆脆,因为脆脆难得笑了。
也好像没安慰到,因为脆脆还哭了。
她一哭,长生妞就要哭,虎头是个墙头草随情势倒,也跟着哭。
到最后娘三搂着哭,又累了,睡成一滩。
他不觉得恼,瞧着娘三这种样子,还想笑。
就是幸福的笑。
爹娘先后离世,给他这辈子留下很深的痕迹。
是藏在心里不轻易看到的那种伤疤。
他珍惜一家人在一起的辰光,哪怕是流眼泪。
不过这种话就不必跟脆脆说了。
她听了肯定又是泪眼婆娑。
他想让脆脆疼他爱他,某些时候还会故意卖惨来获得这种满足。
这几天就先算了吧。
再哭,伤眼睛。
下山的时候他特意绕开一小段路,最近半年都不上山,他对这座山头的生灵做不到了如指掌,但是野兽喜欢气味标识领地,之前的狼窝大约还是危险的。
出山口的时候,倒是遇着一个怪人。
独臂独眼还跛,衣衫褴褛的,估计是城里的乞丐吧。
他没怎么留意,擦肩而过的时候提醒一句:“这山里有狼,若是无事,便不要进去了。”
乞丐没回答。
走出了好一截,王二麻子回头看一眼。
那乞丐面朝自己,有几分野树嶙峋的怪异。
走得远了,但是并不妨碍他的感知。